五月下旬,建寧候劉塍給順南候府下了聘,是爲納徵之禮,太子劉沐很是豪爽的隨了千金厚禮。
不差錢啊!
太子詹事府今歲陸續向皇室實業交割了數批精壯奴隸,合計兩萬餘頭,得五萬金,雖尚有不少關節要打點,卻也約莫能賺兩萬餘金,簡直是空手套白狼。
兩萬奴隸中,滇地擄來的佔了半數,另外萬頭奴隸乃是夜郎國相哀隆替皇室實業“尋回”的逃奴,多半是西南夷人,亦有不少身毒賤民,想來哀隆爲了湊齊,也沒少費心勞神。
太子殿下甚是滿意,覺得哀隆不愧是自家父皇都頗爲看重的“人才”,知情識趣又有真本事,關鍵是夠狠,身爲哀勞王族子弟,爲了討好大漢,硬是敢跟哀勞國君撕破臉,攛掇莫密陀篡了夜郎王位,屠盡了夜郎王族的嫡系子弟。
這是哀勞的逆臣賊子,卻是大漢的忠犬啊!
“早知販奴是如此暴利的行當,也不至過着手頭拮据的苦日子。”
太子殿下如是想。
只可惜,如今四海昇平,除非哀勞作死,否則大漢周邊着實難以逮到大批奴隸了。
知足常樂,知足常樂!
太子殿下如是寬慰自己,有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父皇此番雖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若日後弄得太過火,父皇怕是要收拾孤王的。
黃埔軍學如旁的官學般,已是歇館暑休,從五月廿五的小暑,到七月十二的處暑,將將月半光景。
劉沐雖未束髮,卻也提早完成了宮邸學舍課業,晉入了黃埔軍學,故今歲再無須如旁的宗室子弟般參加軍學署訓了,端是悠哉悠哉。
過往父皇常言,讓他在宮邸學舍多多珍惜美好童年,現如今想來,在宮邸學舍的日子,哪有在黃埔軍學隨意自在?
便說今日,清晨練過武,便可到水榭納涼,躺在搖椅上,捧着冰鎮寒瓜咔嚓咔嚓的吃着,笑看天外雲捲雲舒,不曉得多快活。
“來呀,快活啊,造作啊……”
太子殿下哼着不着調的小調,不時噗噗噗的吐着瓜籽。
“殿下,快生了,快生了!”
小內侍赭端趨步疾行,如是稟報道。
“……”
劉沐瞧着他滿頭大汗,也不好再多計較這句聽着頗不順耳的話,吩咐道:“那還愣著作甚,去趙府傳話,讓那臭丫頭入宮啊。”
赭端忙是應諾,正待趨步而退,卻又被劉沐叫出。
“等等,賞你了,路上舀着吃!”
劉沐指着石桌上尚未切片的半個寒瓜,還頗是貼心的往上頭插了銀勺。
“謝殿下!”
赭端躬身謝賞,美滋滋的抱着寒瓜,屁顛屁顛的出宮傳話去也。
趙府在北闕甲第的南坊,與承乾宮隔着偌大的皇親苑,趙婉卻是來得快,瞧那鬢髮凌亂的狼狽樣,估摸是一路縱馬疾馳而來。
劉沐詫異道:“你在城內縱馬,沒被京衛攔下?”
趙婉心急如焚,也沒多想,晃了晃手裡的太子符令,喘着粗氣道:“跑的驛道……舉着……符令……就……就沒人攔。”
“……”
劉沐本是拎着玉壺,給她斟早已備好的冰鎮梅湯,不曾想聽到這話,手猛地一抖,險些將玉壺摔了。
“孤王早晚要被你活活氣死!”
這事若教諸御史聞得,彈劾的奏章怕不是要摞滿父皇的御案,“好在你還沒徹底魔怔,若是跑的御道,孤王都得跟着遭災!”
驛道,御道,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別。
長安城內的驛道,乃是供公文傳遞和軍情奏報所用,御道則是正對各處主城門的大道上,路中央的馳道,又稱天子御道,顧名思義,是天子出巡時的專用通道。
平日間,車馬偶爾失控,不小心駛上御道,儘速駛離倒也沒甚麼,但若長久佔用,甚或在御道上縱馬奔馳,那真就是作死了。
“走走,快去苑廄!”
趙婉顧不得聽他數落,急切道。
“急個甚,先喝了梅湯解解暑。”
劉沐斟了梅湯讓她喝,小直男倒不是憐香惜玉,只是怕她若中了暑熱,昏厥在太子府,可沒法向少傅交代。
咕咚咕咚~~
小貴女毫無儀態的仰着纖長的脖子,一口氣灌了下去。
“姑娘,我敬你是條漢子!”
劉沐衝她豎起大拇指,終是領悟爲何自家父皇總會對母后說出這句頗是矛盾的話來。
趙婉放下湯碗,懶得與他再廢話,拽了他的袍袖,就熟門熟路的往太子苑廄跑去。
太子府的宮人對此等情形已是習以爲常,皆是恍若未見,心下卻仍不免感慨,這小貴女心真大,是個不怕死的。
雌馬產駒,如婦人臨盆,且馬駒落地後,尚要通過臍帶從雌馬體內獲取大量血液,故要等待臍帶自然斷裂,才能人爲的減掉多餘部分。
產駒的過程,太子殿下是不宜旁觀的,亦不會讓趙婉獨自去看,故到得苑廄,兩人在外頭尚是等了小半晌,急得趙婉直跺腳。
待得太子廄令稟報,說是駒子落了地,去了胎衣,剪了臍帶,趙婉這才拽着劉沐,急急進了馬廄。
雖已經過簡單清洗,馬廄中仍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雌馬頗是虛弱的倚着馬架,通體雪白的毛髮比過往少了些許光澤,且還染着淡淡的血色,想是牧師官尚未來得及完全清洗,若非太子殿下非要入內,此時本也不宜清洗的。
小馬駒則仍躺在鋪着乾草的地上,四肢胡亂扒拉着,貌似想要站起來。
趙婉見得雌馬雖是虛弱,卻無甚大礙,不由鬆了口氣,然見得小馬駒勞而無功的費勁模樣,又不由犯了急。
“它怎的站不起來?”
過往的一年中,趙婉着實學了不少養馬育馬的門道,曉得剛落地的駒子若在半個時辰內仍無法自行站立,半日內沒能攝取到足夠分量的初乳,就算勉強存活下來,也難以再健康成長,極有可能智力愚鈍,行動遲緩。
劉沐見她急得都帶了哭腔,突是想到自身年幼時,也曾有過類似的情形,卻是他看到一匹心愛的小馬駒摔倒後,死活站不起來,急得哇哇大叫。
那時父皇貌似教了句話,說是某位名爲黑澤志玲的老嫗擅養馬,留下句話,遇着馬駒子站不起,就頌念幾遍,必有神效。
那話是甚麼來着?
劉沐撓撓頭,苦思片刻,方纔回憶起來,便是與趙婉說了,讓她去念。
趙婉疑惑道:“萌萌,站起來?”
劉沐點點頭,再度確認自己沒記錯,當初他聽了父皇的話,衝着着馬駒揮舞拳頭,玩命吼的就是這句話。
趙婉復又問道:“萌萌是個甚?”
“……”
劉沐愣怔了,昔年自己爲何沒想到這個問題?
太子殿下眼角抽搐:“或許是指的這駒子吧?”
“可它不叫萌萌,叫疾風!”
趙婉不容置疑道,她早是替馬駒想好了名字,若是公馬就叫疾風,若是母馬就叫飛雪,此時誕下的是公馬,自然該取名疾風,纔不是甚麼萌萌。
太子殿下愈發悔不當初,心道自己當年怎的那般憨傻,自家那匹愛馬也不叫萌萌啊。
劉沐仰天長嘆:“行吧,疾風便疾風,你且喚它便是了。”
趙婉也是病急亂投醫,真是喚出聲來:“疾風,站起來,站起來……”
劉沐在旁看着,見她兩眼泛淚,卻仍帶着哭腔,顫巍巍的不斷低聲喚着。
心中莫名生出幾分悸動,既想摟着她寬慰幾句,又想索性跨進馬廄裡,將那馬駒子扶起來。
好在太子殿下意志堅定,迅速晃了晃腦袋,驅散了心猿意馬,沒做出甚麼輕薄孟浪之舉。
“難不成,這句話本就是該如此輕聲呼喚的?”
太子殿下深切反思,又不禁憶起當初自己的傻樣,無怪父皇會在一旁哈哈大笑。
父皇啊,父皇,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父皇!
就在太子殿下羞憤欲絕之時,只聞得嘩啦一聲,那小馬駒真是掙扎着站起身來,撇着四肢,晃晃悠悠的左搖右擺,好不容易纔站穩當了。
“站起來了!快看,它站起來!”
趙婉激動不已,拽着劉沐的袍袖直搖晃,粉嫩小臉上,鼻涕眼淚放肆的流。
“看到了,孤王看到了。”
劉沐哭笑不得的附和道,從袖帶裡掏出錦帕,幫她擦臉,仍不是憐香惜玉,只是怕她將鼻涕甩到他的衣袍上罷了。
堂堂大漢儲君,憐香惜玉?
憐香惜玉是不可能憐香惜玉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憐香惜玉的!
小直男如是默唸,再度堅定信念,自身霸氣如斯,胸懷天下,必不會被兒女私情羈絆,更不會被美色所迷。
哇嘎嘎嘎!
太子殿下卻不曉得,尚未過得一時半刻,此間情形皆是被自家父皇母后知悉,非但不靠譜的母后樂不可支,就是他向來崇拜敬仰的父皇,亦是毫無威儀的捧腹大笑。
倒不是皇帝皇后閒得沒事,遣人時時監視自家兒子,實是到得用午膳的時辰,仍不見他的人影,故而遣了宦者令滕馭去瞧瞧。
滕馭隨侍皇帝多年,心思通透得緊,非但沒擾了太子“興致”,反是將探聽到的情形仔細回稟了帝后,果是讓這對“無良”夫婦樂得前俯後仰,賞了他兩筐頂好的寒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