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白頭是一種病,太醫認爲劉徹發病是因憂愁思慮,血熱內蘊,發失所養而成。劉徹知道,不過就是自打遇襲以來,連續數月精神高度緊張,用腦過度,使頭髮由黑變白罷了。
拿着太醫開出的亂七八糟的藥方,劉徹不由頭皮發麻,對於漢代的中醫體系很不信任。
中醫產生於原始社會,春秋戰國中醫理論才基本形成,出現瞭解剖和醫學分科,已經採用“四診”,治療法有砭石、針刺、湯藥、艾灸、導引、布氣、祝由等。西漢時期,開始用陰陽五行解釋人體生理,出現了醫工(漢代設醫丁長.是主管宵廷醫藥的官名),金針,銅鑰匙等。
秦漢時期是中醫發展最爲迅猛的年代,後世的四大中醫經典,《黃帝內經》,《難經》,《傷寒雜病論》和《神農本草經》全部都出現在這個時期,是衆多醫學家總結、蒐集、整理前人各種經驗成果的專著。
然而,劉徹悲催的發現,此時四大奇書還沒整理出來,上古名醫也只出現了一個扁鵲,張仲景和華佗還要等個數百年纔出生,太醫甚至連治療白髮的何首烏都不知爲何物。
後世李時珍在《本草綱目》裡對何首烏的註解是:此物氣溫,補肝腎,收斂精氣,能養血益肝,固精益腎,烏鬚髮,健筋骨,爲續嗣延年、滋補良藥。連這都不知道,還敢給本太子開藥方?!
劉徹昏睡了一整日,纔在腦海中的書庫裡找到個簡單的藥方,就是治宜涼血清熱,滋補肝腎法的烏髮丸。藥用生熟地各,當歸,白芷,桑椹,女貞子,旱蓮草。共研細末,蜜煉爲丸,每日吞服。
翌日,看到滿臉挫敗和不服的太醫們,劉徹撇了撇嘴,讓人取來書房裡的四大奇書外加《本草綱目》,交給他們好生研讀。
這些醫書劉徹早就謄寫出來,交給印刷作坊刊印成冊,用作遺孤內院的醫學院教材,更逼着貼身侍女陳曦死記硬背,讓她帶着太子詹事府的幾個醫官到醫學院當了先生。無奈時日尚淺,經驗有限,不堪大用。
即便後世有系統教學的醫學院,出個好醫生都至少要花個十來年,漢朝這些半路出家的醫官,恐怕也要耗費相當長的時間才能吃透,進而掌握和使用。
讓人送走了如獲至寶的太醫們,劉徹披散頭髮,撥弄着中間夾雜的絲絲銀髮,對着鏡子仰天長嘆,我勒個去!俺才十歲不到啊,咋就未老先衰呢?
史上的漢武帝活了整整七十歲啊,俺好歹天天保持鍛鍊,還練了祖傳的內功,不至於早夭吧?以後還是悠着點,用腦過度會患上癡呆症的,英年早逝就更划不來了。
也不知道陳曦的醫學院辦得怎麼樣了,上次讓張騫送去的《戰地救護手冊》弄明白了沒有。
軍醫可是個大問題,將來還要東征西討,各種地形下,軍隊免不了遇到類似高原病,溼熱症這些疾病。由於水土不服造成大規模的非戰鬥減員,實在是劉徹最不希望看到的。
光有理論顯然是不夠的,劉徹覺得自己該給醫學院的學員們多找些實習的機會纔是。
思考了片刻,劉徹招來張騫,細細囑咐了一番,吩咐他去辦事。隨即便將所有思緒拋在腦後,拎起漁具到太液池釣魚去。事事親力親爲不是個合格的領袖,何況他還出現了未老先衰的跡象,要學會享受人生纔是。
醫學院的少男少女們無從知曉,正是劉徹這個不經意的念頭,會給他們帶來多麼悲慘和恐怖的遭遇。
翌日清晨,醫學院裡的優秀學員們被召集起來,安排所謂的“見習任務”。每五人編成小隊,被派往各處府衙協助仵作們的日常作業。
蘇媛有幸成爲了小隊長,在未來的半個月內,她將帶領其餘的四個學員在長安縣衙的仵作房見習。
縣衙的仵作頭子胡方昨日就接到了命令,一大早便在院門外等着學員們的到來。當他看到這五個毛都沒長齊的娃娃時,驚訝得長大了嘴巴。確認過他們的身份,更是暗地對上官的古怪命令腹誹不已,這些沒見過血的娃娃哪經得起這般折騰,到時怕是要嚇暈過去。
他搖了搖腦袋,眼中滿是憐憫的瞟了娃娃們一眼,帶走他們走進了院門。
小院裡的仵作房是專門從事檢驗傷勢的所在,死者一般都會放在城外的義莊。作爲仵作頭子,胡方自然不需要像一般仵作那樣成天和死屍打交道,因此在院裡有供他歇息的小屋子,此時正好用來招呼幾人。
坐了片刻,學員們顯得有些急不可耐,蘇媛在他們的暗示下,對胡方說道:“胡先生,是否可以早些帶我等見習了?”
胡方連忙擺手道:“我只是個小吏,可當不起先生的稱呼,你們若是不嫌棄,稱我一聲老叔便是。”
學員們聞言,連忙紛紛應諾,半月後見習冊的評語還得靠這位老叔多寫些好話呢。
胡方看到娃娃們滿臉急迫,只得嘆了口氣,帶着他們來到了裡院的仵作房。仵作房裡用麻布分隔成幾個小隔間,隔間裡不斷傳出呻吟和呼痛聲,顯得頗爲滲人。
長安縣是個數萬人的大縣,關中的民風又歷來彪悍,鄉間鄰里少不得爆發些衝突,仵作房從來都是滿滿當當的。
胡方帶着他們來到其中的一個隔間前,看到一個仵作正在驗傷。
傷者是個標準的關中大汗,滿臉的鬍髯,疼的臉容扭曲,張着嘴倒吸着涼氣,口中仍頽自罵着髒話,咧咧不休。只見他腿上有一道長長的血口子,暗紅色的皮肉往外翻,上面血肉模糊,宛如一隻只蚯蚓聚成一團,隨着他的顫抖不斷蠕動着。
嘔!
兩個小女孩立刻蹲在地上乾嘔了起來,兩個小男孩也是面色鐵青,雙拳緊握,小小的喉結上下蠕動,顯然在盡力壓抑着噁心,移開視線,不敢再看。
倒是外表文靜瘦弱的蘇媛,硬挺挺的強撐着,費力的吞了吞口水,壓下涌起的酸水,直勾勾的注視着恐怖的傷口。
胡方讚賞的看了蘇媛一眼,很佩服她的勇氣和堅持。
當年胡方第一次被師傅帶去查看傷情,當場吐得昏天黑地,險些暈死過去。比較起來,蘇媛固然極爲出色,其餘的四個娃娃也是好樣的,乾嘔的兩個小女孩並沒有真的嘔吐,反而很快就恢復過來,盡力站直了哆嗦着的身子。兩個小男孩更是滿臉不服氣的將視線移回了傷口,顯然不想在蘇媛面前露怯,若是連女子都比不上,回去就沒臉見人了。
胡方見他們都恢復得差不多了,就帶着他們回到了小屋子裡,稍事歇息。作爲一個老仵作,他當然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按照上官安排的相關時程,未來幾天還要帶他們看更多的傷者,要尋些簡單的傷勢讓他們親自動手處理,最後幾天更要帶他們去義莊看看死屍。
胡方想不通上官的意圖,這些娃娃們將來難道也要做仵作?但看他們的言行舉止,顯然多少有些學問,不像是一般窮人家的娃娃啊。
同一天,許多老仵作都和胡方一樣,帶着諸多疑慮,開始領着醫學院的學員們進行所謂的“見習”。
若干年後,他們才恍然發現,自己不但無意中成爲了大漢帝國第一代軍醫的領路人,更是爲醫學院的實際操作課程夯下了第一塊基石,甚至被後世尊爲帝國解剖學和外科醫學的鼻祖。
而此時,他們只能默默的看着這些娃娃們一次又一次的嘔吐,卻一次又一次頑強的恢復過來,重新回到仵作房和義莊內,心中滿是疼惜和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