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郡太守吳蒯打量着側席上尚未成丁的少年,甚爲訝異。
依照大漢律法,男子十五歲成丁後,方且具有完全行爲能力,尚未成丁者不得從軍,始役年齡更是放寬到十七歲。
除非是一些出身武勳世家的權貴豪門,纔會有族中子弟進入軍中隨着長輩歷練。譬如太子舍人公孫賀,就曾以區區十歲稚齡,跟隨其父公孫昆邪在吳楚之亂中抵禦叛軍。
然而這個叫齊山的少年,小小年紀,竟然是衛尉府期門校內的羽林右監,秩比六百石。需知掌管萬人以上大縣的縣長也不過五百石俸秩,而不足萬人小縣的縣令,更是僅有四百石俸秩。
不得不讓人感嘆,天子門前官多如狗啊。
良久,吳蒯將視線拉回到手中的詔令,微微嘆了口氣,陛下要自己盡力配合這毛頭小子,不得過問,更不得干預其行事。罷了,想來是天子近臣,得罪不起。
吳蒯皺着眉頭,問道:“不知齊右監有何事需要本官協助?”
“太守喚末將本名齊山即可。”
齊山趕忙起身,躬身一揖,微笑道。
吳蒯顯然很滿意他的姿態,臉色稍霽:“也罷,照你的年紀也是本官的子侄輩,本官就託大喚你本名吧。你此次來狄道的緣由,本官也不問,但凡什麼難處,儘管道來,本官自會盡力協助。”
齊山聞言面露喜色,放下了心中大石,從長安一路行來,他都在擔心吳蒯會欺他年少,暗中諸多掣肘,如今想來,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趕緊離席,來到吳蒯席前,恭敬的深深一揖到地,由衷道:“如此多謝太守了。”
吳蒯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靜靜的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齊山站直身子,說道:“末將此次來,是想向太守借一個人。”
“哦?你要借何人?”
“末將聽聞近日有一個叫馮遠的馬賊頭子,帶着數十人深入草原,不損一人,不但全殲了參狼部落,還斬殺了酋長狼王嘎什,如今被太守收入帳下聽令,不知太守可否忍痛割愛?”
吳蒯皺着眉頭,沒有接話,臉上滿是不捨。
馮遠是個人才啊,不但對草原的情況瞭如指掌,整軍帶兵也有一手,數十個散漫的馬賊都被他訓練得令行禁止。吳蒯第一次見到他就起了惜才之心,破例讓他入了軍籍,整訓邊軍,如今若被齊山要去,自是心疼不已。
齊山見狀,忙解釋道:“太守怕是誤會了,末將沒有搶人的意思,只是借用上些許時日,馮遠依然歸在太守麾下。”
吳蒯聞言,思慮片刻,這才點頭答應:“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將馮遠暫時調入你麾下,供你差遣,只是莫要委屈了他纔好。”
齊山自是連聲應諾,隨後他走回席位,拿起席邊的一個包裹,緩緩上前,雙手遞給吳蒯。
吳蒯接過包裹,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柄形狀怪異的三尺彎刀。暗金色刀柄上滿是螺旋狀的條紋,刀鞘的表面雕有精美的花紋,鞘上有環,環上綴有絲線帶子,絲線帶子一頭有環,想來是方便掛在胯上。
“這是……”
吳蒯擡頭,疑惑的問道。
“此乃太子殿下贈予太守的寶刀,殿下再三叮囑末將一定要親手交予太守。”
吳蒯聞言大喜,得太子賜刀,對於出身武勳世家的吳蒯而言,無疑是一種巨大的肯定,比送些金銀珠寶更令他興奮。
他站起身子,恭敬的舉起寶刀,微微用力一抽,噌的一聲脆響,彎刀出鞘之際,竟傳出一陣清吟,寒光凜凜的刀身不住的顫動,彷彿抑制不住噬血的衝動。
“真乃絕世好刀!”
吳蒯眼放精光,大喝一聲,隨即用手掌握住刀身,輕輕一劃,手掌上登時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血線,鮮紅的血珠不斷溢出,流淌到刀身之上,卻沒有半分沾染,毫不停留的流淌到刀柄前的護手之上。
一旁的侍女見狀大驚,正要上前阻止,卻被吳蒯的貼身侍衛攔住。
作爲武將,他們都明白吳蒯爲何自殘,寶刀出鞘必見血,開鋒之時必飲匠作之血,認主之日也需痛飲新主精血,飼養刀中靈魄,日後上陣殺敵時方能如指臂使。(注:大家放心,俺這不是玄幻小說,不會出現什麼器靈的,只是闡述古代人的想法而已,干將莫邪捨身鑄劍不外如是。)
良久,隨着護手和刀柄漸漸被鮮血浸染,臉色略微有些蒼白的吳蒯才接過侍衛遞來的絲絹,擦拭刀身後,還刀入鞘。
將彎刀放在桌案上,他也沒有注意手上的傷勢,只是將染滿血液的絲絹隨意往手上一裹,大喝道:“上酒菜,我要與諸將徹夜痛飲,明日起全軍加緊操練,以後定要用太子賜下的寶刀,將賊酋的腦袋盡數斬下,製成京觀,擺放在這狄道城外!”
諸將欣然應諾。
酒席之上,小小年紀的齊山竟抱起酒罈子豪爽暢飲,很是對邊將們的胃口,很快打成一片,醉眼惺忪的稱兄道弟,心懷大悅的吳蒯也是樂見其成,痛飲不已。
翌日,宿醉後的齊山強打着精神,喚人找來了馮遠。
馮遠早早就接到了太守的軍令,已經到齊山下榻的府邸等候,知道要見到太子身邊的近臣,心情多少有些忐忑。
洗漱完畢的齊山,精神好了不少,屏退下人後,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和馮遠低聲交談了起來。
良久後,馮遠帶着滿心的疑惑離開了府邸。
這位年幼的右監大人,竟然要以他爲嚮導,親自帶隊深入草原,還要帶上大量的牲畜和車隊。這是相當冒險的事,羌人一向對漢人沒有好感,哪怕是扮作走私的商隊,可是向來只有從草原往大漢運送牲畜,從未見過將牲畜販賣到草原上的商人。
不過他雖然疑惑,卻並沒有多問,太守在軍令裡只讓他盡力輔助右監,還言明要嚴守秘密,不得過問。
作爲一個老江湖,馮遠知道其中必定有天大的秘密,卻不是他能知曉的,隨即不敢再多想,而是盡力做着準備。深入大草原可不是兒戲,一旦出了問題,只要護住右監大人的周全,想來也是大功一件。
有幸得到太守賞識,從一個朝不保夕的馬賊頭子洗白成軍中將領,馮遠已經覺得如在夢中。如今再和太子近臣搭上關係,將來蔭妻庇子也不是奢望啊。想到自己有機會封官進爵,成爲長安勳貴,馮遠不由血脈噴張,熱血沸騰的想拼老命了。
而齊山則招來隨行的數十名羽林將士,細細的安排着任務。
此次前來狄道,除了要污染水源,在草原上散播瘟疫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勘測地形和西羌各部的勢力分佈。
劉徹雖然能描繪出後世的地圖,但兩千多年前的漢朝和後世地形地貌還是有較大差異的,更別說詳細的軍事地圖了。因此,他派齊山帶隊,領着羽林中最優秀的將士和太子詹事府中培養的繪圖匠師,深入草原,爲將來的軍事行動先行探路,打打前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