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先申明:因要引入新角色,故這場賭賽的篇幅較多,不過到這章基本就結束了,不喜可跳過,後續不覺突兀就好。)
西側看臺上,關內候霍渠望着場下兩位少年騎手,不由下意識的摸了摸袍袖,袖袋中有十張賭金高達百萬錢的馬票,買的就是這首局競速馬賽的勝負。
此番賭賽除卻決出兩大學府來年的舉薦名額,皇家馬場亦依慣例開了賭盤,提前公佈了九局馬賽的對陣表,供前來觀賽的王侯權貴們下注,在開賽前封盤,並以兩方下注金額公佈賠率,皇家馬場僅從中抽成,而不坐莊。
霍渠之所以藏着掖着,倒非覺着參賭有失體面,而是他下注的勝者乃是此局參賽的劉氏子弟,而非那世家子弟,若是教旁的世家權貴曉得,指不定要罵他吃裡扒外。
千金重注,依着封盤時的賠率,若真是賭贏了,就能贏回三千金。
朝廷頒佈王侯京居令後,各地王侯遷居長安,河東彘縣霍氏家主霍渠雖只是區區關內候,卻在彘縣有封邑,故也在京居令的限定之列,故只得亦舉族遷來帝都長安。
長安物貴,居大不易。
在王侯雲集的大漢帝都,區區關內候真算不得甚麼,加之彘縣霍氏多年來沒出過公卿將相,手頭沒權,只能靠着食邑租賦養活全族。
家底再厚實,坐吃亦會山空,霍渠身爲家主,總得未雨綢繆。
他向霍去病探聽到不少消息,纔敢如此一賭千金,對此事倒也沒瞞着霍去病。
數年前,天家召霍去病爲其伴讀,待得沐王得冊太子,霍去病又得敕太子庶子,是極少數得入宮邸學舍就學的世家子弟之一。
霍去病比太子殿下年長一歲,過得年節,霍去病便是虛年十二,會從蒙學館升入預學館,同爲太子庶子的蘇武則比他還年長一歲,故今歲開春就已升入了預學館。
首局出場參賽的劉氏子弟名爲劉塍,其高祖父劉賈乃高帝劉邦的從父兄,乃是少數能稱之爲開朝功臣的劉氏族人之一。
漢四年,劉賈與盧綰率兵二萬人,騎兵數百,進攻項羽,渡過白馬津深入楚地境內,和彭越一起在燕城西面打敗楚軍,又攻佔樑地的十幾座城邑。並燒燬楚軍屯積的軍糧,以破壞楚軍的根基。
漢五年,固陵之戰時,劉賈南渡淮河包圍壽春,招降西楚大司馬周殷,與周殷一起攻下九江,隨後又與盧綰一同攻滅臨江王共尉。
漢六年,高帝劉邦在陳縣會合諸侯,廢掉楚王韓信的王位,並將其囚禁,分其封地爲兩國,封族兄劉賈爲荊王管轄淮河以東五十二座城邑,封胞弟劉交爲楚王,管轄淮河以西三十六座城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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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十一年,淮南王英布反叛,向東攻打荊國,荊王劉賈與英布交戰,沒兵敗被殺。
漢十二年,高帝劉邦領軍親征,平定英布叛亂,因劉賈及其諸多子嗣皆已敗亡,唯餘年僅六歲的幼子,故高帝立侄子沛侯劉濞爲吳王,轄原荊國土地。?
劉賈以諸侯王禮制建衣冠冢,葬於荊地丹徒,丹徒縣則封給其幼子,讓他的子孫得以丹徒候的身份供奉香火。
現今的丹徒候爲劉賈的曾孫,在劉氏宗族內與當今天子輩分相當,劉塍爲丹徒候的嫡長子,亦爲侯府嗣子,實實在在的皇室宗親。
荊王劉賈武勇剽悍,丹徒候一脈似乎也傳承了祖上的武風,昔年爆發吳楚之亂時,吳地也就丹徒縣敢不響應叛軍,丹徒候帶着千餘私兵,拖家帶口硬生生殺出吳地,跑到樑國助樑王劉武抵禦叛軍。
嗯……只能說丹徒候雖是武勇,但腦子算不得好使,揣摩不出帝皇心思,若他不向樑王尋求庇護,而是直接逃往長安,或是去與周亞夫的平叛大軍匯合,待得朝廷平定叛亂後,他應會獲得漢帝劉啓的讚賞嘉獎。
總之在吳楚之亂平定後,丹徒候仍爲丹徒候,若非數年前的王侯京居令,丹徒候也遷居入京,大漢君臣多是會漸漸遺忘這位劉氏列候的存在吧。
然在宮邸學舍創立後,諸多劉氏宗親子弟入學,劉塍的優異表現卻逐漸引得天家矚目,劉氏王侯們聞得自家子嗣講述劉塍如何悍勇不凡,亦重新憶起劉賈這位軍功赫赫的劉氏功臣。
大多世家權貴卻無從知曉宮邸學舍的情形,否則絕對會更爲重視劉塍,絕對會讓更強的世家子與他上場比試。
霍去病在宮邸學舍就學,自是曉得這位“同門師兄”是何等強悍,旁的不提,單論騎射之術,霍去病是與他比試過的,端是自愧弗如。
過繼到霍渠膝下已五年有餘,霍去病雖從未忘卻幼年時因私生子的身份飽受冷眼,卻也漸漸從心中接受了霍氏族人,真正將自身視爲霍氏家族的成員,不敢說感情甚篤,卻是遠比對其生母出身的衛家要親近得多。
他早已知曉,郎中令齊山昔年之所以收他爲義子,也是皇帝陛下看重他的天資,想爲太子殿下提早培養得力的僚屬,以便日後倚爲臂助。
他雖感念義父多年幫扶的恩情,卻也已然深知,唯有竭心盡力的輔佐太子殿下,並體現出自身的價值,才能保住現有的一切,甚或在日後獲取更多。
幼年時經歷的困苦,讓他曉得獨木難支的道理,在宮邸學舍中學到的經世之學,則更讓他懂得無根浮萍難以長久,尤是志在公卿將相者,身後沒有家族幫襯,一旦失勢,就無地沉潛依託,也就難以東山再起了。
便如太尉郅都此等“孤臣”,雖不爲自家族人和子孫謀官,卻也是有妥帖安置的,旁的且不提,單說告老致仕後,總不能真作鰥寡孤獨之人吧?
水是有源的,樹是有根的,霍去病終歸姓霍,沒道理不幫着霍家多作籌謀。
何況過得今日,只怕世家權貴們都會曉得丹徒候嗣子劉塍精於騎射之術,他只是預先告知“阿父”霍渠,讓他能安心下注,使得霍氏的家底能硬實些,並不是甚麼犯忌諱的事。
據他從公孫愚那聽聞,衛尉公孫賀今日雖不會前來觀賽,卻會吩咐家老代爲下注,且下的賭金會遠比霍渠下的重得多。
公孫衛尉在首局絕對會賭劉塍勝出,霍去病無比確信。
霍渠仍是心裡沒底,屢次扭臉看看身邊坐着的霍去病,卻是欲言又止。
“阿父盡且安心,若無甚意外,荀彘斷斷贏不了的!”
霍去病抑着笑意,出言寬慰道。
霍渠子嗣衆多,今日卻半個都沒帶來觀賽,偏是帶了霍去病這過繼來的兒子,可不正因心中忐忑麼?
千金重注,對劉氏諸王和頂級世家而言,或許是九牛一毛,然對霍氏這類僅有個關內候爵位的小家族,無疑是筆不小的財富,倒不是虧不起,可若真虧了,難免要肉痛許久。
“爲父聽聞那荀彘亦是騎術了得,入黃埔軍學後,還曾在比拼中勝過比他年長兩歲的……李府嗣子……”
霍渠面色訕訕,卻又語焉不詳,尤是提到那“李府”,沒帶官爵名號。
霍去病卻曉得他說的是誰,或許絕大多數漢人聽聞這話,也都能猜出是誰的,無非就是飛將軍李廣府上,出過太尉,現下還住着京尉李當戶,京衛中營都尉李椒,建章校尉李敢的那個李府。
所謂的李府嗣子,自不會是指已然位列諸卿的李當戶,而是其嫡長子,太子中庶子李陵。
“勝過李府嗣子?”
霍去病勾脣淡笑,自然曉得這話水分多大,宮邸學舍的武課師長多是從黃埔軍學調任的,教授方式實也差不多,況且霍去病每歲暑休皆會隨太子及衆多劉氏子弟入黃埔軍學進行暑訓,曉得所謂的“比拼”是甚麼情形。
黃埔軍學的學員間是很注重所謂輩分的,早入學的前輩和晚入學後輩間的切磋比試,與其說是比拼,倒不如說是指點。
即便天資再好的半大少年,沒經過系統性的指導,沒經過經年累月的嚴苛操練,剛入黃埔軍學就想和長兩屆的師兄比拼取勝,着實太過困難。
更遑論是自幼習武,既有名師指點,本身亦天賦過人的李陵,換了旁人或許還有微乎其微的可能,可若說是這荀彘,霍去病是絕對不信的。
荀彘出身晉陽荀氏,晉陽乃戰國時趙國都城,故荀氏祖上約莫能和趙國大儒荀子扯上點關係。
大漢雖不尊儒,但高祖劉邦立朝後,對百家先聖或周朝貴族的後裔還是頗爲關照的,會酌情賜爵,給他們些食邑。
晉陽荀氏和彘縣霍氏的情形差不多,都是得了個關內候的爵位,晉陽轄屬代國,彘縣轄屬河東郡,兩地實則不遠,荀氏和霍氏還曾有過聯姻的。
待得各地王侯遷居長安,荀氏和霍氏地位相當,在北闕甲第住得近,彼此更是時常走動。
霍去病雖非霍渠親生,但因着有個郎中令義父,自身又是太子庶子,故在霍府的地位頗爲特殊,沒少在登門拜訪的權貴前露臉,與荀氏子弟亦是熟識的。
趙地自古多興畜牧事,當地世家也重視騎射之術,故荀氏子弟騎術精湛是頗爲正常的,荀彘作爲同輩族人中的佼佼者,騎術確是不凡。
然此人自恃過高,且肚量不大,與人競技,勝則得意忘形,敗則嫉恨着惱,霍去病向來不喜與他往來。
此番賭賽,意義重大,數以千計的王侯權貴皆前來觀賽,下場出賽之人比的不止是馬術,更是心志。
劉塍果敢剽悍的脾性,使得他能遇強則強,且心性極爲堅韌,絕非荀彘可比,更遑論劉塍的騎射之術連霍去病自身都由衷歎服,若其發起狠來,或許倒能和李陵一較高下,至於那荀彘……
便在此時,場下令旗手猛是雙手揚旗,口中發令,荀彘縱馬前躍,搶先衝出,巧妙的攔在劉塍的前方,使其無法速提馬速,引得世家勳貴聚集的看臺區域傳出陣陣喝彩聲。
“此局乃是十里競速,只顧耍些花活博得喝彩,如何能贏?”
霍去病不禁搖頭失笑,低聲嘟囔道,心中更爲確信,此局荀彘非擔會輸,只怕會大輸特輸啊!
霍渠聞言,微是揚眉,再瞧場下情形,仔細咂摸過後,突是重重頜首,深以爲然的撫掌笑道:“不錯,不錯,三千金已入我霍氏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