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奉折樞相之命,上呈西南整軍結果!”一名樞密承旨得召入殿,恭敬地遞上一份奏疏。
劉承祐應了聲,放下手中的事務,接過御覽。經過三個多月的裁汰、補充、整編,向訓在鳳翔的工作,終於有了個結果。
閱覽的同時,樞密承旨向劉承祐敘述着:“西南諸軍,合計兩萬三千七百人,其中馬軍五千,皆揀自諸鎮牙兵,可謂盡關中兵馬精銳。大軍分駐於隴州、寶雞、散關,奉朝廷之命,號稱五萬,備戰伐蜀!
另,所裁減下的軍隊,除調撥轉運司外,猶有一萬餘在籍兵士,老弱亦經過裁整,編入都指揮司。樞相請命,以何人爲關中都指揮使!”
劉承祐認真地審閱了一番,面上露出一抹鬆弛,略作考慮,做出批示:“傳詔,以侍衛都虞侯趙弘殷,爲關中都指揮使!”
“是!”
自王峻與韓通一併被貶後,侍衛司內,有一系列高級將的調動遷職。而在不久前,趙弘殷主動上表請辭,意外之餘,劉承祐未置可否,一直到今日,順便就之放到關中。
就如趙匡胤此前所慮的那般,趙家一門兩虞侯,分據殿前、侍衛兩司高級將領。初時,還不覺什麼,但認真一想,再念及“趙大”,還是覺得該壓一壓。
此番,正好派到關中去。趙弘殷此人,將略或不及其子,但論將勇,還是聞名在外的,年紀雖然大了,還是可用的。
合上奏章,劉承祐看着殿中的樞密院承旨,在朝中,算是個新面孔。打量着此人,三十來歲,身形健碩,眉目肅重,有股英氣。
劉承祐來了點興趣,問:“你就是那李處耘?”
“啓稟陛下,臣正是。”
“代國公,可少有開口向朕舉才,樞密院掌全國軍機,責任重大,可要好生當差,莫負了薦主盛情!”劉承祐淡淡地說道。
李處耘當即應道:“臣謹遵陛下教誨!”
對於李處耘,劉承祐隱約有些印象,只是過於模糊,應該是個人才。當然,其能入劉承祐耳,卻是因折從阮開口舉薦,說此人雅量高致,熟悉軍務,處事幹練,可用之才。
調出其軍籍,從其履歷來看,確實不凡,晉末之時,隨兄居洛陽,逢契丹南下,帶路黨張彥澤率先突入東京,剽掠百姓。
李處耘善射藝,一人獨守里門,射殺賊兵十餘人,其後與鄰里共保,指揮有方,以致裡內之人得安。後來輾轉投入折從阮麾下爲將吏,領軍、治政,皆展所長,直到折從阮奉調,也隨之進京。
“啓稟陛下,陝國公回京了!”張德鈞走到御案邊,低聲稟道。
眉微揚,劉承祐形容初展,直接問道:“看來趙暉將事情解決了!王景崇呢?”
“隨行南歸!”張德鈞說:“另外,建雄軍節度使王晏,也一同來京了!”
“哦?”劉承祐聲音高了些,表情間也終於流露出少許異樣,眼睛十分緩慢地轉悠了兩圈,沉聲道:“你親自去宣詔,讓趙暉與王晏進宮,至於王景崇,唔......先將他下獄!”
聽此吩咐,張德鈞下意識地瞟了眼劉承祐,卻發其面上已無異色,平靜得滲人,不敢遲疑,應了聲是,匆匆而去。
已然入冬,天地蒼茫,霜氣甚濃。東京依然繁榮喧囂,不過市井間的人潮,卻是明顯少了許多。當然,最熱鬧的地方,要屬東、西兩城了。
自從籌得那一大批錢糧後,慕容彥超是放開了手腳幹,直接從東西兩城,同時擴起。又加徵了三千民夫,此秋冬之際,既不耽誤農時,有的是人願意忍風冒寒,賺些錢財,貼補家用,即便給得不多。於官府而言,人力是最不值錢的......
東西城郭外,兩道新的地基正在打造,壘土積石,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而在近郊,一片建議的屋舍,也在興建,卻是考慮到,他日皇宮、諸衙及街市擴建重修,必免不了拆毀民舍,此用以安民之用。
王晏與趙暉同車,透過窗簾,注意到那大工程,不禁問道:“不是一直傳言說朝廷財政拮据,國庫空虛嗎?怎麼還這般大興土木,勞民傷財?”
趙暉說道:“合理規劃,不誤農時,豈能算是勞民。再者,聽說此番擴城所費錢糧,大部分從民間募集,僅東京數十義商,便認捐錢糧計百萬貫,所以,就更談不上傷財了!”
聽趙暉之言,王晏的關注點顯然有點特殊,說道:“‘義商’?商賈之人,無不奸利,奪其錢財,如剜其肉,豈會主動認捐?
呵呵,百萬貫錢,好大一筆財!天子幾番降詔,讓我等爲人地方,約束行爲,不得聚斂擾民生事。但現在看來,論聚斂手段,誰能比得過朝廷?”
感受到王晏語氣中的譏誚,趙暉眉頭一鎖。這幾日下來,王晏給他的感覺就是,固執、傲慢、急躁,幾年前,王晏還不是這樣的,身處高位之後,這老兄弟變化有些大。
“你心中還有怨氣?”趙暉凝聲問。
“若說沒有,兄可相信?”王晏反問,花白的鬍子抖動了一下。
深吸了一口氣自簾後躥入的涼氣,趙暉嚴肅地王晏說道:“不管如何,既入東京,就絕不可抱有如此心態,非議朝廷。否則,朝廷能容你一時,又豈能容你一世?
我二人皆已年過花甲,垂垂老矣,縱不爲自己計,也當爲子孫着想,想想在許州的漢倫賢侄吧......”
“我知道啊!”感受到趙暉語氣中的真誠,王晏神色難得緩和,嘆了口氣,看向趙暉:“重光兄,比起當年,你倒是一點沒變啊!”
“暮年而建功業,登高位,受名爵,還能有何等變化?”趙暉平靜道。
“是我不如重光兄灑脫!”
在城門外,受張德鈞宣諭,引入宮廷面聖之時,王晏輕鬆了許多,意態也從容不少。因爲,當着他的面,王景崇直接被拿下了,於他而言,可謂出了一口惡氣。
是故,在大殿中,面對皇帝之時,王晏是放下心中的包袱,顯得尤爲恭順磊落,自承其過,向劉承祐請罪,並直接表明,願解職歸養.....
聽完王晏一番陳辭,劉承祐打量着王晏,只見這老將,滿臉的坦然。鶴髮童顏,氣血充足,身體之康健,看起來與藥元福有得一拼。
將目光投向趙暉,見其如老僧坐定,劉承祐卻是若有所思,心中感慨,論精明識務,還要屬於此公啊。
轉過頭,看王晏仍舊跪着,保持着請罪的姿勢,劉承祐一擺手,平聲道:“王卿先起來吧,地上潮,莫傷了膝蓋!”
“謝陛下!”王晏起身,輕輕一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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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加考慮,劉承祐說道:“此番臨汾之事,因不在王公,然公之處事反應,太過偏激魯莽,失之謹慎。朕無意加罪,然國法律制皆在,朕不得不有所懲戒,以警示後來者!
降公爵爲滕侯,留京休養吧!”
就赤條條一個爵位,餘者,什麼都沒有......
聞言,王晏麪皮不由抖動了下,但迎着天子那平淡得有些過分的目光,考慮到心中顧忌,還是躬身拜道:“陛下寬仁!臣謝恩!”
“勞趙公披霜冒寒,晉州一行,辛苦了!且先回去,朕另有犒賞!”劉承祐對趙暉道。
“謝陛下,臣告退!”趙暉一板一眼,禮節做得很到位。
待退出崇政殿後,王晏便忍不住了,向趙暉宣泄着他的不滿:“重光兄,不是說既往不咎嗎?皇帝何以降我爵位,區區一個滕侯,天子何以如此薄待於我?難道你是誆我進京?”
面對王晏滿懷怒氣的詰問,趙暉顯得很平靜,注視着他,問:“天子的意思,我是通傳於你了。但你是否想過,爲何,留任晉州不加罪,解職進京卻遭貶?”
王晏明顯沒反應過來,趙暉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今日之後,纔是真正的既往不咎!先在東京安頓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