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也覺自己有些失言了,劉皇帝迅速改口,輕撫了下小周的手,示意她暫時退下,皇帝要談正事了。小周自是乖巧,起身盈盈一禮,便轉身, 扭着曼妙的身姿,踏着優雅的步伐到一邊歇息,給劉皇帝君臣留足談話的空間。
劉皇帝收回落在小周嬌臀上的目光,注意力再度集中到張雍呈上的這份奏章上,語調中帶着慎重:“這便是武舉篩選出的最終人員名單?”
從劉皇帝的語氣中不難看出,對於這份武舉錄取人員,似乎有些異議。見狀, 張雍起身稟道:“回陛下,奏呈上所錄名單, 皆是根據各項考覈表現,嚴格篩選,經過考院諸公綜合審定,方纔取定這二十人。
這二十人,皆是大漢軍中精英,陛下若有疑問,兵部尚有諸考生所有的考試表現記錄,隨時可供查閱!”
聽張雍這麼說,劉皇帝的神色稍緩,終是輕輕頷首,輕輕地嘆息一聲。說到底,他也並非真正在質疑這份名單,對於此次武舉,劉皇帝還是很重視的,又是開國以來第一次, 也沒人敢在此事上做手腳, 這點劉皇帝有十足的自信。
他的疑異, 還是這份奏章上書寫的那一個個名字, 以及他們的身份與代表的意義。二十人,足有十八人都是朝中的勳貴子弟,其中劉皇帝有印象的,便有十人。
這樣的比例,讓人心驚讓人憂,然而仔細審之,卻也沒有什麼不合理的。大漢的貴族們,對於子孫們的培養絕對是重視的,他們也有充足的能力與資源去培養他們,這還是帝國初期,哪怕以最嚴苛、最公允的條件辦法去選拔,最終冒頭的也會是這些人。
也正是看得明白,想得明白,劉皇帝這心中才難免有些鬱悶,這武舉選士,朝廷恩典,最終得享其惠的還是貴族們。這比起文舉錄士,階級固化,更要嚴重,同劉皇帝所期望的情況,有所差距。
他開武舉,除了給朝廷選拔後備人才之外,也存着給更多普通庶族官兵一個可靠的、可期望的上升渠道。但結果顯然,一般的官兵,還真競爭不過那些上層軍功子弟。
“這份名單,不做更改,就照此頒榜吧!”劉皇帝嘆了口氣,御筆一批,衝張雍吩咐道。
“是!”見劉皇帝臉色由陰轉晴,張雍也本能般地鬆了口氣。
劉皇帝同意這份名單,算不得妥協,既然認可其公正性,那就得認可這份名單,否則豈不是自打其臉。
當然,憑藉他劉皇帝的威望,絕對可以對名單做些改變,劃掉一些貴族子弟,增加一些庶族軍官,但是,這又何嘗不是失其公允。
面對有些膨脹的軍功貴族階層,劉皇帝確實有打壓限制的想法,但這也是要講方式方法的,至少吃相不要太難看,意圖不要太明顯,要維持基本的體面,即便不能讓人心服,也要保證面服。
“楊延朗......”劉皇帝嘀咕了一句,嘴角揚起一道弧度,誇讚道:“將門出虎子,楊業生得另一個好兒子啊!”
楊延朗,便是經考官團體共同推出的今科武舉狀元,或許這也是劉皇帝承認這份名單的因素之一。
這楊延朗,乃是楊業的二子,比起其兄楊延昭,沒有那麼地受矚目,也不像楊延昭那般年紀就隨着楊業從軍作戰,轉戰千里,操練磨礪。
但是,作爲貴族子弟,可不缺少成長的佐料,也不缺少鍛鍊的機會,再加上楊家教育森嚴,其出才的機率自然不低。
而楊延朗似乎也同樣繼承了楊業的資質,過去沒有太大的名氣,但在此番武舉中,一鳴驚人,出類拔萃,各項考覈,力壓其他貴族子弟以及軍中精英。
“一場武舉,最終的結果,更像是一場軍官選拔,似乎有些失其初衷了!”劉皇帝起身在殿中踱步,腳下柔軟的地毯讓他感覺有些飄,想了想,意有所指地說道。
對於劉皇帝的心思,張雍多少是有些窺探的,聞言,思吟了下,拱手道:“陛下,軍隊選材,終究不比文舉,對應考人員,要求更高,所經考驗也更加全面,更切實際,非凡夫俗勇所能通過。
所錄武進士,今後都將是大漢的將校,需要統馭官兵,戍邊作戰,職責重大,自當嚴選。臣以爲,所謂武舉,本當爲選拔後起軍官,充實軍隊基礎,不違初衷!”
聽其言,劉皇帝笑了笑,這張雍,左顧而言他,劉皇帝暗指的問題在於貴族軍官與庶族軍官,他卻大談武舉的意義與初衷。
不過,也不得不承認,張雍的話是有道理的。揹着手,在殿中徘徊了一會兒,劉皇帝立定腳步,擡指道:“武舉考制,仍有待完善之處,此次籌備開考前後,多少有些匆忙,下一次,當力求妥善,避免疏漏!有幾點,你記錄一下,移文有司!”
“請陛下示諭!”張雍當即回桌案落座,提筆恭請道。
劉皇帝道:“其一,今後武舉,以兩年爲期,考試時間,定在每年秋季;
其二,參考人員,從內外諸軍中選拔推薦,宿衛、禁軍、邊軍、都軍、番兵,下屬各軍每軍定多少名額推薦,着樞密院及兵部研討;
其三,選拔考生,不論出身資歷,以能力表現、功績勳勞優先,年齡限定三十歲以下,職位營將以下,軍中服役任職三年以上;
其四,考試項目,還當進一步明確詳細,定出更詳盡的考覈標準,要有據可查;
其五,錄用名額,就照此次,二十取一;
其六,關於所錄進士的後續培養事宜、職位安排,拿出一套章程辦法,明確條制,此次所取進士,儘快做出計劃。另外,未得錄取之士,根據考覈表現之優良,也當予以一定調整安排!
先這麼多,其餘若有後續補充,朕想到再說。嗯,也讓潘美他們,好生思考一番,有什麼良言善策,讓他們表奏!”
年紀雖然大了,劉皇帝這腦筋還是很靈活的,一口氣說完這六條,幾乎沒有任何滯澀。張雍的聽寫能力,在朝中顯然也是最頂級,否則也做不了劉皇帝的秘書,同樣是一揮而就。
停筆起身,呈與劉皇帝閱覽,劉皇帝粗略地瀏覽一番,便指示用璽。
通過劉皇帝這幾條建議辦法便可看出,他對於武舉已然有了更清晰的認識與決定,那便是考覈軍官,並且僅限定在軍中選拔,徹底斷了民間勇謀之士考武舉獲取功名晉身的機會。同時,也使得此番那些靠福廕參考的貴族子弟,需要先有軍隊履歷,而後才能獲得資格。
這也可以看作是大漢基層官兵,在正常職位升遷變動以及立功受賞之外,又一條穩定晉升的通道。這條通道,光鮮而亮麗,也像一個關卡,能夠闖過,軍旅仕途便是一片開闊坦蕩。
當然,這也不是完美無缺,沒有漏洞可鑽,那便是參考人員的篩選問題。在京中考試,有朝廷中樞監督,可以維持着基本的公平公正,但在諸軍中的初步選拔,這如何保證公正,便是個問題了,軍隊雖有其特殊性,卻也不是與腐敗絕緣的地方。
劉皇帝大抵也考慮到了這一點,眉頭緊緊地皺起,喃喃道:“這選拔機制,還需費神思量,謀個更穩妥的辦法,各軍推薦考生的權力,需要好生籌議一番......”
“用好璽,就儘快發傳有司!”劉皇帝扭頭,衝張雍道:“另外,吩咐下去,今科武舉進士,朕要親自召見他們,見見這些年輕人。
他們可是大漢的軍官人才,軍中基石,將士精英,未來的柱國大將,統兵干城,或許就出自他們,朕可得好生勉勵一番。
地點,就定在武英殿吧,讓公卿大臣、禁軍將帥們,一併出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