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賢繼位後,有什麼舉措?”沉吟良久,劉皇帝發問。
李崇矩稟道:“封賞功臣貴族之後,除分遣使者,派往州縣、邊關、部卒,告以新君繼之事以外,並未大動干戈,遼廷上下依舊。
遼主第一道明詔,便是改元保寧,羣臣上尊號天贊皇帝,尊耶律璟皇后蕭氏爲皇太后,移居隆慶宮。同時,以遼國屢受帝位繼承之亂,以致國政不寧,人心難安,遼主與宗室、大臣盟誓,爲保長治久安,正式確立嫡長子繼承製!”
聽李崇矩一番彙報,劉皇帝沉凝的表情終於釋然,臉上露出少許的笑容:“看見了吧,這遼國新主,雖然年輕,但手腕很是老辣啊!從其舉措來看,深知時局關鍵所在,意在穩固朝政人心。倘若讓此人坐穩了皇帝之位,或許遼國會比耶律璟在位時,要更加難對付!”
“陛下,耶律賢此人,實在有些一鳴驚人啊!”李崇矩道:“從其繼位前後的表現來看,確實不可小覷啊!”
“嗯!”劉皇帝應了一聲,手摩擦着拇指上的玉韘,再度陷入了沉吟。
見狀,李崇矩等了一會兒,方纔請示道:“陛下,據報遼上京內外已然加強了控制,武德司下屬密探在此番的頻繁刺探中,也損失了大量人手,其局勢漸安,關於散播流言,亂其局面的行動,是否繼續?”
“繼續!當然要繼續!”劉皇帝當即反應道,瞥了李崇矩一眼,又沉聲道:“這等手段,對遼國而言,是否起不了大用,收效堪憂?”
聞問,李崇矩稍顯保守地答道:“臣當督促下屬,盡力而爲!”
劉皇帝點着頭,顯然明白了過來,擺了擺手,嘆道:“流言能傷人,但想要殺人,還欠缺不少條件了,至於要亂遼,怕是更不能抱有希望了!”
眼珠子轉悠了幾圈,劉皇帝擡指道:“武德司這些年,對遼國內部部族、女真、室韋等蠻族,秘密聯絡了不少吧!”
“得陛下之命,一直保持往來聯繫!”
“好,用得着了,派人攜帶朝廷的封賞詔書前往,告之以遼帝位更替的情況,示之以機會,把他們都發動起來,配合大漢行動!”劉皇帝指示道。
“是!”
“你退下吧,讓朕再琢磨琢磨!”整個人放鬆下來,劉皇帝吩咐道。
“臣告退!”
鑾駕內安靜了下來,和煦的春光仍舊不知疲倦地闖入,映在他臉上,更顯陰晴不定,顯然,遼國傳來的情況,讓他有些失望,甚至沒能達到他的基本期望。
耶律賢的上位,並沒有過於超出劉皇帝的意料,但是,這個過程,讓他十分失望,顯然,指望遼國因爲帝位的傳承再出現一場激烈血腥內部震盪,給大漢贏得一個更加有利的北伐時機,是不可能的了。
最終,還得靠硬實力!
雖然劉皇帝從沒有覺得北伐遼國能夠輕鬆愉快地進展並實現,但遼國的局勢變化,還是讓他感到不爽,甚至是警惕。
耶律賢上位,雖然還沒有具體的爲政治國舉措,但是仍舊讓劉皇帝有了些聯想。他想到了自己當年繼位時的情況,雖然無法完全類比,但那耶律賢的表現就是讓劉皇帝覺得和自己相像,並且因此生出一種厭惡的感覺......
“到哪裡了?”鑾駕隊伍仍舊持續東進,些許的顛簸,令劉皇帝生出些緊迫感,突然問道。
“回官家,已過延禧驛!”喦脫稟道。
“傳旨,加快速度,日落之前,要抵達西京!”劉皇帝語氣不容置疑。
“是!”
......
仲春的洛陽城,風和日麗,沉浸在一片美好安定的氣氛之中,士民們勞碌着也滿足着,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販夫走卒,都愜意地享受着這太平的世道。
洛陽內外,大量的名勝古蹟,活躍着郊遊踏青的身影;西京市內,一大批新鮮的時令瓜果蔬菜,也陸續上市;更有來自四方的商賈,帶來全國各地的土產以及商品,供京城的士民選購......
人人都忙碌着自己的生意活計,似乎連皇帝將回京的消息都顧不上了,在這片美輪美奐的盛世浮華下,很多人都沒意識到,一場規模宏大的戰爭已然在醞釀了。
皇城,政事堂。
作爲劉皇帝出巡期間,大漢最高的權力機構,全國的政令都由此決策發出,權威也日益隆重。皇帝雖然不在,但當值的官吏們,卻不敢有絲毫的懈怠,沒辦法,宰相趙普也是個強勢人物,也正忙着出政績,人浮於事的情況,更是嚴厲禁絕的。
端坐在寬大的公案後,趙普一如既往,仔細審閱、批覆着諸部司衙上呈的奏章,每一筆一劃,一字一句,都釋放着權力的魅力,讓人不禁沉醉。這批覆的不只是奏章,更是天下......
時至如今,年僅四十八歲的趙普,可以宣佈他迎來了事業的巔峰,實現了自己的志向,秉執大權,宰輔天下。
風光自然是風光的,去歲他生日,雖然已經刻意低調,不願大操大辦,但慶生當日,聞訊而來的貴族、官吏們仍舊濟濟一堂,幾乎把他家門檻踏破。
禮物更是堆滿了前庭,搞得他有些心驚但顫的,還是劉皇帝派秦國公劉煦親自上門賀壽,給他站臺,這才稍微安心。
趙普是個聰明人,因此,他心裡深切地知道,自己的地位與權力來源於誰,哪怕喜悅,哪怕得意,但在爲政處事上,始終把握着分寸,並且兢兢業業,勤勤懇懇。
“趙相!”尚書右僕射宋琪捧着一堆奏表入內,喚了斂容沉思的趙普一聲。
擡首,看到是宋琪,趙普放下筆,臉上露出一道親和的笑容,道:“宋相請坐!”
趙普與宋琪,乃是同輩人,境遇上也多有相似,都起於地方,早年也都屬於藩屬,但是在同居政事堂,分宰相權的情況下,關係卻是不冷不熱的,甚至屢有異議。
尤其是在邊事問題上,宋琪起於北邊,對北面遼國以及諸部族情況的瞭解要深入得多,趙普呢,有在西南的經歷,也自認知邊,但是在見解上,難免有衝突。
而隨着劉皇帝那邊詔令的下達,兩個宰相在北伐事務上的態度,又有分歧了......
“兵部潘尚書奏請撥款,額外打造軍械!”宋琪坐下,拿最緊要的一件事說。
聞之,趙普一臉雲淡風輕,應道:“北伐籌備,軍械物資打造及轉運,是最基礎的事情,若名目清晰,沒有疑問,照允即可!”
宋琪見狀,嘆息了口氣,道:“趙相真的覺得,如此急於北伐,合適嗎?”
事實上,從宋琪的表情,趙普就知道他想說什麼了,因此,淡淡一笑:“遼舊主遇弒,新舊交替,人心動盪,朝野混亂,這乃是十載難遇之良機,豈能放過?”
聞言,宋琪卻忍不住搖了搖頭,道:“契丹立國數十年,根基已深,沒有那般容易陷入混亂,如今北方局勢不明,貿然出擊,倉促北伐,我並不認爲能夠輕易破之!若失之謹慎,只怕給大漢造成損失!”
見宋琪又拿出老一套的說辭,趙普仍舊是一副淡定的模樣,看着他說道:“我知宋相在邊多年,深知邊事,然而,對遼事務,陛下又豈是陌生?今遼國發生如此變故,如若遲疑,痛失良機,日後悔之必晚矣!”
“敵情不明,事起倉促,勝算存疑!”宋琪道:“如今正值春耕,大量徵召民力,必致拋荒,糧食減產。一月之內,做好北伐準備,更是急躁......”
宋琪一邊說,一邊搖着頭,顯得十分憂慮的樣子。見狀,趙普坐得更直了,看着他,道:“宋相憂國憂民之心,在下感佩,然而,陛下詔令已至,我們也唯有切實執行。陛下快還京,我想待陛下還朝,是不會希望只聽到這些推諉之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