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歸雁覺得自己的要求很合理。
他們是夫妻,是彼此許諾過要相守一生的人,她也始終謹記高太君的教誨,試圖站在他的角度去想問題,只要他們心裡還有對方,就沒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
他解釋就好。
哪怕她不能接受,也可以試着去理解。
或許,他是有苦衷的。
然而,高御軒的表情只是僵了一下,他竟馬上移開眼去,不僅躲避她的目光,也試圖逃避她的問題。
“其他的事情我會處理,孩子快出生了,你安心養胎。”
“高御軒……”
沈歸雁很想像以前一樣呵斥出聲來。
以前的她,總是挺直了腰背,梗直了脖子,在他面前絲毫不肯讓步和服輸。
那個時候的她,像一隻刺蝟。
他們總是互相攻擊,將彼此刺得傷痕累累。
她是多麼要強的個性啊!
可,她愛他啊!
爲了愛他,爲了不傷到他,她嘗試着將身上的利刺一根根的拔除,儘管那個過程很艱難很疼痛,她還是這麼做了。
她想,她從此後有他的保護就夠了。
她不再需要那些刺!
然而,他現在在說什麼?
她的身體還沒有徹底復原,卻還是扶着肚子,試圖從牀上坐起身來,開口道:“你看着我,高御軒,你看着我……”
他將頭轉過來。
兩人的目光交匯的那一剎那,她才道:“我也想安心,可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安心?你將劉嫣接進府裡來,你讓我安心?”
“她也可憐,無處可去,我只是……”
“可你答應過我的!”
沈歸雁雖然虛弱,卻還是提高了音量。
她的聲音中,有幾縷哀痛,在他的面前毫不掩飾,“你答應過不會將她接進府來,我們不是說好不管你要怎麼安頓她都可以,就是不可以將她接進府裡來,你答應過我的,你怎麼能……”
“我答應過的事情太多了。”
高御軒忽然打斷她的話。
如果說,之前他還有所迴避,不敢直視她的話,那麼現在他望着她的眼睛,竟是一派理所當然。
他說:“我曾經還答應過她,今生非她不娶,也答應過會愛她一輩子照顧她一輩子,可我什麼都做不到,就像……我答應過你的一樣!不要再用什麼承諾來綁架我了,我的保證,早就已經不能作數了……”
當他看到她眼中浮現出震驚的情緒時,就知道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有多傷人,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卻,別無他法。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承諾是不能隨便許的。
那些說過的話,能真正做到的又有多少呢?
也曾想過,要不將一切向她坦白了吧?
可,他太瞭解她的個性了。
若是讓她知道他因此而受劉嫣威脅的話,哪怕是死也不會就範的,她就是這麼倔強而執拗的女人。
她愛他,就不會讓他爲難。
但是,他做不到!
事關她和孩子的生死,在他還沒有別的法子來解決這件事情之前,劉嫣步步緊逼,他除了妥協還能怎麼樣?
他不可以讓她有事的。
劉嫣這次服下的是十香軟筋散,那麼下次呢?
他賭不起!
那麼,不如就讓他獨自來承擔這一切,她會恨他也好怨他也罷,只要她還活着,以後就還有冰釋前嫌的機會,但是如果她因劉嫣的喪心病狂而無故喪失了性命,他還能期盼什麼呢?
那些沒有譜的下輩子,他是不信的。
在他的心在承受非人的折磨時,沈歸雁卻呆呆的望着他,眸子裡逐漸泛起薄薄的一層水霧來。
她以前不是這麼脆弱的。
就算是想哭,也不會輕易在他面前流淚。
可現在……
想必是她懷着孕的緣故。
她聽到了自己哽咽的聲音,“都不作數了嗎?那你……爲什麼到現在才告訴我?你接下來又預備將劉嫣怎麼辦?”
高御軒終於不敢再面對她的眼。
他們和好之後,他曾無數次和自己說,他要護她一生安好,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送到她面前來,絕不讓她再掉一滴眼淚。
所以,他最見不得的就是她的眼淚。
他站起身來,忽然轉過身去背對住她,極力剋制着心中洶涌的情緒,冷淡的道:“你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情就不要過問了,我自有打算。”
說完,他甚至都沒有多看她一眼,轉身就走了出去。
沈歸雁想叫住他,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來。
她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眼淚流了一臉。
果然,還是不一樣了。
怎麼會這樣的呢?
她很努力的去回想,卻一直都記得他們好好的呀!他告訴她劉嫣想通了,那天他纏着她的時候,彷彿卸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高興得像個得意忘形的孩子,還有這些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
明明是好好的呀!
爲什麼呢?
她是個急性子,凡是都要追根究底的,但現在卻連牀都下不了,大夫說她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
對!
爲了孩子!
她將眼淚抹去。
哪怕是爲了孩子,她也該堅強一些。
他們有孩子,也許只是劉嫣出爾反爾又來糾纏他了,他的心中煩悶,所以對她的態度才差了一點兒,只要等孩子生下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將心中的苦楚和委屈都吞下,就這麼熬着。
幾日後,肚子開始有了反應。
樑大夫親自來看過,確定是要生了,讓接生的穩婆和丫頭們全部就位,高御軒顯得比她還要焦慮,寸步不離的守在她的身邊,一直安慰着她,沒事兒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生下來就好了……
當他緊緊握着她的手的時候,她終於有了歸屬感。
似乎,一切都沒變。
可,生孩子卻比她想象的要艱難許多。
她整整痛了兩天兩夜,連續承受着難言的痛楚,孩子卻還是沒生出來,經驗豐富的穩婆說怕是要難產。
沈歸雁緊張不已。
在這個沒有剖腹產的年代,女人生孩子就相當於在鬼門關晃盪了一圈,難產的含義,八成是因爲她懷的孩子胎位不正,想要順利的生出來是很有難度的。
別說是以往在影視劇裡見過無數類似的畫面。
就在當初蕭採月生孩子的時候,她也是親眼所見的。
情況危急的時候,大夫通常就是一句話……
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她現在雖然還沒聽到這句話,但若是一直生不出來,就難辦了。
而且,女人生孩子的時候,男人是不可以靠邊的,高御軒老早就被趕了出去,儘管後來聽到她的慘叫聲,他還是不顧一切的衝了進來,可沒待多久,又被叫了出去。
沈歸雁渾身大汗淋漓。
她幾乎將渾身的力氣都使了出來,到最後痛得沒了力氣。
恍惚中,她似乎聽到了下人驚慌失措的聲音,大概的經過就是喜兒在自己的房裡不小心絆了一下,肚子忽然痛了起來,似乎也快要生了……
喜兒的孩子比她的小了兩個月,還沒到臨盆的時候,但在這麼關鍵的時刻若是有個磕磕碰碰的,就很難說了。
早產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沈歸雁咬着牙,已經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
但,她似乎聽到了高御軒急吼的聲音,馬上叫大夫,叫產婆……
至於,他本人有沒有離開過去看望喜兒,她便不知道了。
她很努力的想要看清他,卻看不到。
女人最脆弱的時刻,莫過於此了。
後來,她的耳邊只剩下穩婆催促的聲音,一個勁的在叫她用力,在教她怎麼用力,還鼓勵她孩子很快就能出來了……
她聽得模模糊糊的。
不知怎的,耳邊卻全都是高御軒剛纔急切的吼聲。
她覺得,他的焦慮是騙不了人的,可他不是說過喜兒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他的嗎?既然如此,他還那麼焦急幹什麼?
此時此刻,他最該關心的不是他們的孩子嗎?
她怎麼聽不到他的聲音了?
她的手胡亂的抓着,卻再也沒有一雙溫熱的大掌將她的手包裹住,在她的耳邊告訴她,別怕……
一個女人,最悲哀的莫過於……
當她在拼盡全力爲一個男人生孩子這麼脆弱的時刻,卻無力的看清,果然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最後還是隻能靠自己。
沒關係!
咬咬牙就過去了。
她現在不是一個人,她是一個母親。
爲了她的孩子,她必須拼盡全力。
她深深的呼吸,儘量不讓那難忍的痛楚淹沒她的意識,她努力的讓自己清醒,然後跟隨着穩婆的節奏,用力……
最後那一刻,她恍惚間聽到了嬰孩啼哭的聲音。
她渾身一鬆,意志鬆懈下來的那一刻,嘴角盪漾起淺淺的笑意來。
爲了這一刻,她被疼痛折磨了兩天三夜,這會兒終於放下了心,整個人虛弱得失去了意識……
她終於還是撐不到看上她的孩子一眼。
沈歸雁已經徹底筋疲力盡,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還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
眼皮緩緩的掀動,她許久才適應屋內的光線。
頭,有點疼。
身上,到處都綿軟無力。
還是疼!
她看着周遭熟悉的一切,莫名的有種陌生的感覺,屋裡一個人也沒有,安靜得有些可怕。
在意識恢復的第一時間,她馬上擡手摸向自己的肚子。
那凸起的球狀已經變得平坦。
哦,對了,她記得她的孩子生下來了。
她的孩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