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你忍得了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章豐走後,郭嘉沒好氣的說着。
“很正常,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家想結交攀附的都是大人物,哪會將我們這些沒靠山的窮酸書儒放在眼裡。”戲策對此人的輕視態度,倒並未太過放在心上。這些年的奔波,他早已見過無數白眼與冷視。
直到遇見呂布,那個當初還沒升任將軍,甚至連校尉都不是的青年躬身對他喊了聲‘先生’,眼神純粹,沒有擡高,也沒有任何的歧視與傲慢。
後來,他管他叫先生,他喚他爲將軍。
這一喊,不知不覺,就已兩年。
回想起時光飛逝,戲策悄然嘆了口氣。這一聲嘆息裡的意味,或許只有他自己知曉。
他側過頭去,見郭嘉依舊滿臉不爽的表情,將手摁在小鬼才的額頭安撫,笑着說道:“不過你這嫉惡如仇的性子得改改,不然將來早晚會在官場會吃虧。”
“切,改了性子,那還能是我郭奉孝?”白狐臉的少年郎將頭一偏,掙開戲策手掌,回答得瀟灑不羈。
戲策知道這小子不喜歡別人壓他一頭,偏偏他又最喜歡打磨這塊頑石璞玉,尤有興趣的說着:“奉孝,你我不妨猜猜,站在這章家背後的人,又會是誰。”
郭嘉聞言嘴角一撇,頗有不屑的說道:“荀師說過,大聰明我趕不上你,小聰明你不如我。”
說着,郭嘉手指在碗中蘸水,戲策亦同時在桌面寫了起來。
僅僅眨眼的功夫,兩人同時收手,待到遮蓋的手掌挪開,桌面上的水跡寫着的竟是同一個人姓氏。
“你這小子,真的快成妖孽了。”戲策哈哈大笑起來,荀師有大智慧,不過人老後,總會有看走眼的時候。
郭奉孝這隻小狐狸騙得過您老,卻瞞不過我。
“你兩談什麼呢,笑得這般高興?”穿着深褐長衣的男人坐下,大拇指和食指分開,輕撫脣上的文士須。
“喲,這不是逢長史嗎?”見到來人,郭嘉故作驚訝的迴應起來。
“奉孝,莫要揶揄爲兄。”
擔任起郡內長史的逢紀笑着回道,他本想伸手去撫郭嘉頭頂,卻被後者麻利閃開,只好訕訕收回手來。
至於原先擔任長史一職的崔緒,則被遣去了洛陽,帶上千萬錢。此事如若成了,今後朝廷內有所變動,起碼也會有人知應一聲。
逢紀屁股還沒坐熱,就有人來找他商議事情,他只好對兩位友人投以歉意的目光,起身跟着來人走了。
“在潁川的時候,這些稍有身份地位的人吶,別說主動找我搭話,就是連看,都未必會正眼瞧我一眼。”
這是逢紀的原話,由此可見,權力這東西,的確很不錯。
望着逢紀起身離去的背影,郭嘉的臉色微沉,不由提醒起戲策:“不要以爲你幫了逢元圖、辛仲治他們的忙,這些人就會對你感恩戴德。相反,指不定在他們心裡,早就想着要頂掉你的位置。”
“有人能頂替我最好,省得我每天教書識字,還得花上許多功夫來瞎操心。”戲策無所謂的說着,他說的是心裡話,不過就眼下逢紀、辛評這幾人,卻還不夠這本事。
“話說你真的不擔心呂布?”郭嘉又問。
戲策呡了口水,絲毫不以爲意的笑問起來:“有什麼可擔心的?”
“難道你就從沒想過,你在這裡勞心勞力,萬一呂布在涼州有個好歹,那這兩年的心血可就全部付之東流了。別看這些將士對你畢恭畢敬,他們吶,多是看在呂布的面上,要真出了什麼事情,沒人會把兵權交到你的手上。”郭嘉的聲音壓低幾分,敘說起最壞的局面。
雖然他來幷州只有短短半年時間,然則在這半年裡,郭嘉幾乎跟着戲策形影不離。戲策的許多的佈置方式別人或許看不懂,他卻能一眼看破,這位相貌平凡的瘦弱青年,心思如海,所佈的局簡直大的可怕,甚至連鮮卑人和匈奴人都捲了進來,成爲他盤內棋子。
與虎謀皮,一招不慎,極有可能會給整個幷州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對於郭嘉的擔憂,戲策曾經也有想過。如果有他在呂布身邊幫着出謀合計,的確會穩妥許多,不過人嘛,總是要經歷許多事情和磨難纔會成長。
你我,他,皆不例外。
“你相不相信,一個人能從十五年後來?”
戲策忽地想起當日城牆上呂布的一番言論,他雖是不信,卻也想聽聽這個小鬼才的看法。
“戲志才,你是不是還沒睡醒?”郭嘉白了戲策一眼,就算不想回答明說,但這話題的轉移方式,也扯得太遠了些。
大漢時期,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九成九以上的人都崇信神靈。但也有極少數個別例外,比如郭嘉,再比如,戲策。
“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你會在五原這裡屯田。要按幷州的地形來說,河套以內纔是最佳的屯田之所。”郭嘉飲了口酒,又重開新的話題。
戲策微微搖頭,郭嘉遠來,不熟悉其中內情。河套地區雖爲漢地,但近幾年卻被匈奴人掌管,再加上於夫羅傳來的內部消息,可能不久就會爆發出新的戰爭。在那屯田,怕是還沒等到收成的時日,開墾出的良田莊稼就會再一次被戰火摧殘得一塌糊塗。
“其實我也不想太早就進行屯田策略,因爲這勢必會引起許多不必要的猜疑。然則實在是老天爺不開眼,氣候不好,風不調雨不順,百姓自個兒都快養不活了,哪能還指望他們供養軍隊。”
戲策對此表示很是惆悵,按照他的計劃,屯田策起碼得在兩三年後,等呂布的羽翼勢力起來,才實施推行。可如今多出這麼多張吃飯的嘴巴,實在找不到其他法子了,才唯有軍屯以自養。
這也是爲什麼放有數萬匹戰馬蓄養,騎軍卻連一萬都不到的重要原因。
是真的養不起。
嗝~~~
郭嘉打了個酒嗝,臉上泛起淡淡紅暈,他伸手抹去嘴角酒漬,將葫蘆揣回腰間,藉着略微的醉意,言語間似有所指:“不管你我信不信風水相術,但幷州這個地方,不管再怎麼改善,格局終究是差了些,墊墊腳還行,難養真龍。”
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