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妃雖爲女子,但在沈溪面前她沒有任何服軟,似乎一切都是爲了證明自己。
最終也是沈溪主動避開目光,跟這樣一個瘋女人斤斤計較,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麗妃好像得勝的公雞一樣,仰着高傲的頭:“沈大人還是下不去狠心……或許沈大人心目中,對本宮餘情未了?”
“沒事的話,請回吧。”
沈溪不想跟麗妃多廢話,當即轉身要走。
麗妃卻上前一步,直接攔在沈溪面前,就在沈溪準備推開她之際,她用強勢的目光望着沈溪:
“沈大人,本宮來了,你連句話都不聽,是否太過不尊重人了?難道我來見你一趟有那麼容易?”
“說吧。”沈溪無奈地道。
麗妃轉身走到門口,將房門關好,然後回到沈溪跟前,輕聲道:“難道你沒察覺到,陛下已開始對你起了疑心,逐步重用那些不知來歷的武將,尤其是一些年輕人,而對你有所疏遠?”
沈溪沒有回答。
如同麗妃所言,朱厚照對他的信任一直有所保留,君臣間始終無法做到全無芥蒂。
麗妃再道:“以前你沈大人跟陛下間基本沒有矛盾,但在對韃靼之戰結束後,陛下雖然表面上對你保持禮重,但其實已產生不少隔閡,對這一點沈大人應該能感受到吧?”
沈溪道:“爲人臣子,對君主不該有任何揣測……陛下的信任是一種恩賜,而非必然。”
“嘖嘖。”
麗妃不屑地搖搖頭,“沈大人,你拿套話搪塞一個弱女子?這麼做有意義嗎?”
沈溪冷聲問道:“那還能如何?”
麗妃問道:“以沈大人的智計,對付一個劉瑾簡直是輕而易舉,對付張氏外戚更不在話下,要對付謝遷這樣的恩師也是下得去狠手,爲何到陛下這邊,沈大人卻好像無計可施了呢?還是說沈大人早就有一整套計劃,只是現在不肯表露出來?”
沈溪不想回答,很多事他是不會跟麗妃這樣陰險狡詐的女人說的,甚至不會對第二個人講。
麗妃卻覺得自己切中沈溪命脈,道:“那我便替沈大人回答……其實沈大人早就有辦法對付江彬之流,這次你主導讓張苑回來,就是想利用張苑對付他們,或者在你回朝前,就預料到陛下會提拔一些新貴制衡你……我沒說錯吧?”
又是試探性地問句,從這點上證明麗妃其實並不能完全看懂沈溪,因爲沈溪做事實在是天馬行空,不按常理出牌。
“算了,沈大人還是不肯推心置腹,那我也不會把自己當作可以幫到沈大人忙的人。”麗妃顯得非常失望,道,“那我就把話直說了,我想懷上龍種,讓陛下可以留下子嗣。”
沈溪眯着眼問道:“你有那福氣嗎?”
麗妃道:“這次我出來的目的,是得到陛下諭旨,出來找尋靈丹妙藥,再就是尋訪江湖術士,主要目的便是爲陛下強身健體,延年益壽,但我也可以藉機找一些滋補良藥,試着爲陛下改善身體……亦再者……”
說到這裡,麗妃瞄着沈溪道:“我想以這樣的方式,來證明腹中骨肉的正當性。”
沈溪冷笑不已:“說來說去,你還是想利用宮外人,懷上並非出自陛下的子嗣?”
“不是宮外人,他們沒那資格,只有你……”
麗妃目光熱切,“以前你不肯接受,是你還有平息北方邊患的計劃,以及對陛下的絕對信任,但現在你也看到陛下對你的制衡……龍種來自你,陛下又不會懷疑,或者還會欣喜若狂呢。”
沈溪道:“若我不答應,你是否要找旁人?”
“我不能一直等下去。”
麗妃咬牙切齒道,“我畢竟不是青春少艾,沒那麼多時間等待,這幾年我經歷的辛苦誰能體會到?就算明知道你沈某人會對付我腹中孩兒,我也不會坐以待斃……若是被別人搶先一步,我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瘋女人。”沈溪搖頭道。
兩個人又重新對視。
不過這次卻是麗妃先服軟,因爲她有些膽怯,說到底她要做的是可以讓她千刀萬剮的瘋狂舉動。
過了許久後,沈溪纔打破沉默,輕聲道:“靈藥我可以幫你找,甚至於江湖術士也可以幫你引介,但唯獨你說的這件事卻不可能,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呵呵,你分明是在逼我!”麗妃目光中閃露着歇斯底里的瘋狂。
沈溪搖頭,微微嘆息:“你執念太深,根本無法放下心中積怨,你想證明自己也未必需要誕下子嗣,還有旁的方式。在一些事上我可以幫你,但絕非助你損害大明血統的純正性!”
……
……
沈溪跟麗妃的閉門交談沒有持續太久,以麗妃匆忙離開告終。
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甚至二人也未進行更深層次的交談,麗妃出門後沒了之前的惱怒,神色間帶着一抹得意。
“沈之厚,你說不肯幫我,但你還是開始從我身上做文章,現在已改變以前對我形同陌路的態度……相信用不了多久,陛下對你的排斥更甚,到時候你不得不求着我幫忙,我就可以順勢提出條件……看來下一步,就是挑唆你跟陛下間的關係,迫使你主動來找我……”麗妃心中已有定計。
至於從會客廳出來的沈溪,也在思索麗妃的事。
每次想到麗妃,心裡都會有種不同尋常的憂慮,他仔細琢磨因由:“這女人太過瘋狂,但她做的事,乃是一個有野心之人最正常不過的抉擇,這女人看起來瘋狂,但她行事理據充分,邏輯方面無懈可擊,我對她終歸狠不下心來,唉……”
就在沈溪準備回公房時,有侍衛過來稟報:“大人,謝閣老派人前來送請帖,請您過府一敘。”
說着,侍衛將請帖送到沈溪手上。
沈溪打開看過,才知道是謝遷請他到小院商議事情。
“準備轎子。”
沈溪道,“派人跟王侍郎說一聲,今天我不再回衙門,有重要事情的話派人通知我,要不然等明天再說。”
沈溪沒有進去跟下面的官員交待太多事情,便徑直出門去了,此時的他就像是找到合適的藉口出門躲清靜,路上正好整理一下思緒,想清楚下一步如何在朝中立足。
……
……
沈溪抵達小院時,謝遷已等候多時。
謝遷親自爲沈溪沖泡好茶水,靜心等待。
本來沈溪以爲會有別的賓客一同商議事情,結果到了地方纔知道除了謝遷外連個侍候的下人都沒有。
“來了?”
謝遷沒有出門迎接,只是讓知客開門讓沈溪進來,到了堂屋,謝遷坐在靠窗的茶几前,向沈溪打招呼。
沈溪恭敬行禮:“謝閣老找在下來,有什麼要緊事麼?”
謝遷一擡手,神色顯得很平靜,“坐下來說話。”
沈溪依言在謝遷對面的凳子上坐下,這時謝遷從懷裡拿出一份奏疏,遞給沈溪:“你看看吧。”
沈溪打開來,卻是江浙地方上奏關於倭寇襲擾之事。
沈溪還未細看,謝遷已道:“倭寇愈發猖狂,不單單殺人越貨,甚至開始侵擾市鎮,地方衛所兵馬無法阻擋其肆虐,南直隸、閩浙各級官府很是頭疼。”
沈溪將奏疏看完,遞還給謝遷:“那又如何?”
“哼哼,之厚,以你今日今時在朝中的地位,老夫本不該指派你做什麼,但你看到我大明沿海百姓受苦,難道就不想爲朝廷盡一份綿薄之力?”謝遷用的是商議的口吻,卻說出威脅的話語。
沈溪搖頭:“難道在下沒盡力嗎?”
謝遷一臉嚴肅:“你是有在做事,但還不夠,遠遠不夠,你現在做的,不過是守在京城過安穩日子,根本就沒解決實際問題……誰都知道你在軍事上的造詣,連困擾朝廷數十年的韃子你都平定了,難道區區幾個海賊放在你眼裡?”
謝遷一番話義正詞嚴,讓沈溪聽了倍感無奈,他苦着臉道:“謝老,既然很多事早前便跟你說清楚,現在在下不想跟你再強調,做事總歸有主次之分,哪怕謝老真覺得有些事非要在下出面不可,也不是先解決海患……中原之地的叛亂不是更着緊?”
“不是已調邊軍入關平叛了麼?”
謝遷不慌不忙地說道,“相信用不了多久,危害中原地區的匪寇即可平息……呶,老夫這裡還有一份奏疏。”
說着,謝遷從懷裡又掏出一份奏本,這次卻是南京工部的上奏,是關於佛郎機海船仿造之事。
謝遷道:“你看看,咱大明號稱地大物博,天朝上國,卻在造船上不如你說的歐巴羅那些鳥不拉屎的小國,難道你不覺得羞恥嗎?南京工部上奏朝廷,請求製造更大的海船,一來可以平海疆,守衛國土,二則可以跟佛郎機人叫板……現在佛郎機人仗着擁有跟大明朝廷的貿易權,在沿海一帶肆無忌憚,甚至暗中跟倭寇勾連,荼毒百姓!”
“這是工部的事情,與我無關。”沈溪將奏本遞給謝遷。
謝遷卻沒有接過去,指着奏本道:“佛郎機人是你招惹來的,現在他們拿着不知從何處得來的銀子,從咱大明運走那麼多商品,你居然說事情跟你無關?是你引狼入室,若你不趕緊把事情給解決了,老夫會第一個上疏參奏你。”
沈溪搖頭:“謝老,你這就未免強詞奪理了吧?跟佛郎機人做買賣,那是陛下欽定,當初連你都沒反對,怎麼現在賴到我身上來了?若不是跟佛郎機人做生意,從他們手上得到大批白銀,對韃靼一戰軍餉從何而來?戰後又靠什麼維持朝廷運作和京師穩定?又用什麼犒賞三軍?”
沈溪對於謝遷的指責難以接受。
在領兵出征的問題上,他態度異常堅決,怎麼都不肯親自領兵,至於佛郎機人在沿海作惡的責任,也不會主動承攬。
謝遷很生氣,之前對沈溪的一些改觀因此蕩然無存。
生了一會兒悶氣後,謝遷道:“那你說,倭寇和紅毛洋夷的問題怎麼解決?”
沈溪道:“問題的關鍵在於地方平亂不利,若說在下領兵便可平息匪寇,這也實在太過草率,兵不知將將不知兵,就算我有再大的本事也無濟於事,一切當從長計議。至於你說的修造大船之事,倒可提上議事日程,不過朝廷有那麼多帑幣供給造船之用?”
這問題把謝遷給問住了。
一邊說讓沈溪負責督造船隻,一邊卻知道朝廷手頭緊拒不調撥錢糧,等於說又是讓沈溪自行解決問題,只是有些話謝遷不好意思說出口罷了。
沈溪的意思相當明確:打仗讓我自行籌措糧餉軍費,我從佛郎機人手上把錢給弄來了,現在要造大船還讓我自行籌措,感情朝廷不用出一兩銀子,我一個人可以當國庫用?
沈溪道:“帑幣不足,南京工部要造大船,可以讓他們自行想辦法,而不是當甩手掌櫃,把難題交給在下解決……在下乃是吏部尚書,而非工部尚書,這件事要落實還是要按部就班提交陛下審議,或者交給工部論證可行性,造船的事怎麼也輪不到吏部或者兵部衙門來管吧?”
謝遷黑着臉道:“造船的目的是平靖海疆,自然是兵部之事。”
“那也要工部提供工匠和技術,需朝廷提供帑幣,如此纔可以籌措人手,現在光靠南京工部一份上奏,謝老便讓在下沒有技術和人手、費用的情況下造船,是否太過強人所難?”沈溪據理力爭。
換作以前,謝遷早就發火,着着實實把沈溪數落一頓,但此時謝遷脾氣改變許多,甚至被沈溪頂撞後也可泰然處之。
或者說他只是在沈溪面前態度變好了,在那些大臣面前數落起沈溪來卻依然絲毫不給沈溪面子。
沈溪再道:“如今南方亂事並不單純江浙、閩粵沿海,還有西南邊遠地區的叛亂,西北既定,南方亂象頻繁,謝老讓在下領兵出征一處,未免顧此失彼,還不如讓在下坐鎮京畿,統籌軍政事務,請謝老通融。”
雖然沈溪態度還算比較強硬,但到最後也只是拿出一種商議的口吻,試圖緩和二人間的矛盾。
謝遷氣息濃重,道:“你就是不肯擔當重任,所以纔在老夫面前推三阻四……老夫不勉強你,你回去好好想想。關於此事,老夫會上奏朝廷,試着向陛下爭取……在老夫看來,你出京南下平叛乃最好選擇。”
沈溪非常無奈,心想:“謝老頭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管跟他說什麼都無濟於事,那隻能由得他去折騰,只要我不點頭,誰有辦法指使我出征?”
沈溪站起身,行禮:“那在下就回去等候陛下諭旨!”
……
……
沈溪沒有回吏部衙門,而是徑直歸家。
按照正德皇帝的意思,他不需要在朝當班,畢竟是執掌兩部,兩邊差事都不可能完全兼顧,那就乾脆兩邊都不用多加理會,一把手只是撐門面,小事不用他來決定,大事纔有他的用武之地。
沈溪剛進家門,朱起便過來稟報:“老爺,今日有幾位客人前來拜訪,遞了名帖……要不您看看?”
“誰都不見。”
沈溪一揮手道,“我要到書房做事,沒什麼要緊事的話別來打擾。”
說完沈溪徑直入內,甚至連前來拜訪的人有誰都沒有問,因爲他知道現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根本就不必在意那麼多,就算是朝中那個公爵前來拜訪也要看他是否有心情接見。
結果日落時,朱起又過來說有客人造訪,這次沈溪卻非見不可。
乃是工部尚書李鐩。
沈溪出門相迎,李鐩此時已進正院。
李鐩見到沈溪後,滿面歉意:“之厚,我不是故意前來叨擾你,實在是有要緊事通知。”
本來可以在前院正堂談事,但沈溪還是請李鐩往自己的書房去,半路上李鐩把情況說明:“……謝閣老今日派人來跟我打招呼,讓工部上一份督造海船的奏章,以謝閣老的意思,這件事先跟你通過風。”
說完李鐩望着沈溪,大有徵詢之意。
沈溪點頭道:“謝閣老的確跟我說過,但我當時明確回絕,因爲現在朝廷根本拿不出造船的錢……一艘可以跟佛郎機人大船抗衡的船隻,先不論先期研發費用,光是造出來,能下海航行,怕是就需要數萬兩到十幾萬兩之間,後期保養也不是小數目。”
這話說到了李鐩心坎兒上了。
李鐩道:“正是如此,以前江河上航行的船隻,每一艘都要上萬兩,但規格跟大海船相去甚遠,也主要跟朝廷禁海,不需要造那麼大的海船有關。現在佛郎機人的大船一次次駛來,再有倭寇作亂,地方上怕佛郎機人跟海盜聯合,所以才上疏請求造海船,但咱哪裡有那經費啊?”
跟謝遷執意行事不同,李鐩這個工部負責人在這件事上卻表現出極大的憂慮。
沈溪道:“現在工部有何打算?”
李鐩爲難道:“正是因爲沒主意纔來問你,現在地方已上奏沿海倭寇猖獗,謝閣老又有意造大船跟倭寇抗衡,同時維護大明海疆穩定……實在沒辦法,你是兵部尚書,非要你想個解決辦法不可。”
沈溪問道:“今年工部預算,應該不足以造船吧?”
李鐩苦笑道:“別說大規模造船,就算造一艘也難,哪裡有那閒錢啊?去年對韃靼之戰結束後,到現在戶部還沒將之前的虧空補上,但聽說京城府倉都是滿的……一是陛下不肯劃撥錢糧,還有就是內閣和司禮監卡得緊……現在誰都知道楊應寧是謝閣老的人!”
沈溪一聽琢磨開了。
在跟佛郎機人的貿易中,朝廷賺得盆滿鉢滿,對韃靼的戰爭在沈溪的算計下,節省了大批銀錢,即便加上犒賞三軍,之前籌措的錢糧也剩下不少,但現在有個摳門的皇帝,還有個更摳門的首輔大臣,以至於現在朝廷各衙門都在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沈溪道:“既然內閣建議造船,不如跟謝閣老說,讓他上疏,調撥戶部府庫錢糧出來,一艘船按十萬兩預算來造,戶部出多少銀子,就按照相應的錢來造船。”
“這……似乎有點跟謝閣老作對的意思吧?”
李鐩非常爲難,“要不之厚你去說吧,換了旁人怕是被謝閣老罵得狗血噴頭。之前我就跟謝閣老提出請戶部增加調撥,但謝閣老言明,一切都要以民生爲主,哪怕現在府庫內有銀兩,也不得隨便放到民間稀釋百姓財富……這讓在下很爲難。”
聽到這裡,沈溪好像明白什麼。
他心想:“謝老頭現在已經不是想花小錢辦大事,而是不想花錢就把事情辦成,簡直是把人當牲口使喚……也難怪他在朝中不得人心,便在於他在治國上不算真正的好手。當初弘治朝中興,多是劉健和李東陽的功勞,謝遷最多隻是動嘴皮子的陪襯。”
突然間,沈溪心中感到極度失望,現在的情況是謝遷這個政治盟友在朝中任首輔,並非是什麼好事,反而頻頻拖他後腿。
沈溪道:“那我回頭會跟謝老說明情況,你不必太過擔憂,一切還是要往好的方向看。造船之事,交給在下便可。”
……
……
沈溪主動把李鐩的麻煩攬在身上,在於事情跟他原先制定的計劃沒有什麼衝突。他對於很多事看得很透徹,在準備上有一定針對性,而不需考慮謝遷的態度,因爲不行的話他直接跟皇帝提便可。
就在沈溪跟李鐩會面時,朱厚照也得知南京工部上奏造船之事,而將這件事告知朱厚照的人是張苑。
張苑對朱厚照很瞭解,他知道皇帝對於那些新奇的玩意兒很在意,尤其是造大船這種能撐大明臉面的事,怎麼都不會放過。再者,造船有諸多好處在裡面,張苑想從中撈油水,再加上這本身就關係軍隊事務,張苑覺得皇帝應該會同意,便在沒有跟沈溪做出商議的情況下,跟朱厚照提出。
朱厚照聽到後,果然拍着大腿道:“好事啊,此乃利國利民的事情,朕自然會支持!”
此時正德皇帝坐在那兒,臉上帶着一股憧憬,彷彿他已經置身於大船上,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出海遊歷,盡情欣賞瑰麗的海上風光,彷彿一切都在他掌控中,那股豪情壯志讓他很是嘚瑟。
張苑笑着問道:“那陛下,是否直接下旨讓工部造船?”
“工部?不是兵部嗎?”
朱厚照問道,“造船的事讓工部辦,指不定造成什麼鬼樣子,不如交給兵部署理……有沈先生在,再難的事情他也會辦好,而且佛郎機人那邊沈先生也有關係,想來能弄到造船圖紙!我們一定要造出比佛郎機人更大的船隻,這樣海上的霸主就是我們的了!”
張苑道:“陛下聖明。”
……
……
造船的事,朱厚照拍腦門一想,覺得可行,立即安排下讓張苑去傳旨造船。
甚至朱厚照對於船隻的造價,還有建造工藝等完全不清楚,但他卻完全不在意這些,只對最後的結果感興趣,至於詳細造船過程他不想過問,聖旨交給張苑去下達便可。
張苑在這件事上也在耍小聰明,我就是不跟你沈之厚說,等你最後一個知道,這樣你就不用回絕我了。
張苑的想法很簡單:“既能討好陛下,又能讓我賺銀子的事,爲何不賣力去做?”
在張苑拿到朱厚照的授意後,馬上回去跟司禮監衆太監商議聖旨細節,甚至特地派人去跟謝遷打招呼,因爲張苑知道謝遷在造船這件事上非常支持,因爲內閣難得在一些有關改革的事情上做出同意的票擬。
此時沈溪雖然已獲悉事情原委,也只能裝作不知,事情既然捅到皇帝那裡,想改變已經很困難。
哪怕造船這件事在沈溪看來並不屬於優先級,但有了朱厚照的授意,造船便迫在眉睫,他自認沒必要跟朱厚照唱反調,既然身處大航海時代,海船終歸是要造的。
聖旨下達後,隨即朝中沸沸揚揚,都在說造船對大明的影響,連一些無關人等也在談論此事。
沈溪作爲當事人,卻處之淡然,哪怕這件事最終是由兵部落實,工部全力配合,他也不着急籌備,寧可讓事情再發酵一段事件。
……
……
“之厚那小子,倒也沉得住氣,消息已滿朝皆聞,好像唯獨他一人被矇在鼓裡似的,不聞不問。”
謝遷小院內,聚攏幾人,除了楊廷和外,還有楊一清、靳貴,所談正是造船之事。
因爲聖旨中並未將造船事宜分配到各衙門,連調撥款項都沒說清楚,以至於謝遷可以拿這件事來做文章。
說這話的人,正是謝遷,也只有他纔會對沈溪如此不屑,其他人哪怕是素來對沈溪有成見的楊廷和,也不得不收起那股輕佻和傲慢的態度。
楊廷和問道:“現在朝廷是讓兵部主導造船事宜,看來陛下已有所安排,造船地點和具體人員、費用等卻沒落實下來,是否要再跟陛下上奏?”
謝遷打量楊廷和一眼,道:“陛下都沒着急,你急什麼?”
一句話就把楊廷和給嗆了回去,如此一來楊一清和靳貴便不想摻和着談這件事。
謝遷道:“陛下讓兵部籌備,那一切都該由沈之厚跟朝廷上奏,現在不需要我們做什麼,見招拆招便可。”
……
……
謝遷有資格淡定對待造船之事,當然看起來一切都很平靜,但暗地裡他做的事卻不少,甚至可以主動放下身段跟張苑商議。
一切便在於謝遷想拉攏一切打壓沈溪的力量。
而沈溪對此則完全不管不顧,在皇帝首肯後,沈溪領了聖旨也跟沒領一樣,便在於這件事完全沒有下文,以張苑的能力沒法做出更爲妥善的安排,皇帝在吩咐下來事情後相當長一段時間裡也沒過問。
沈溪的想法是:“讓我現在上奏提請造船,我纔沒那麼好的閒情逸致!”
年後沈溪的工作和生活都優哉遊哉,吏部事情不多,哪怕兵部事務繁雜些,但有陸完處理,沈溪也很自在。
雖然陸完沒有當上兵部尚書,但也沒對公務有所懈怠,此時邊軍入調已開始落實,許泰和即將卸任宣大總制的王守仁將所有事項安排得妥妥當當,然後許泰親率先鋒人馬五千多往中原戰場殺去。
因爲兵馬走的是紫荊關,京畿周圍還算平靜,這次調兵更像是皇帝一時興起,兵部並不需要花費太多心思,沈溪這幾天也沒有太過關注調兵之事,有消息他聽一句,沒消息也不打聽,聽之任之。
正月二十三,沈溪到了惠娘小院,當晚準備在這邊過夜。
惠娘讓李衿準備了一些賬目上的東西給沈溪看,沈溪卻完全沒有興趣,賬冊直接放到一邊。
惠娘不解地問道:“現在外面都在傳,說是大明要造海船,還是由兵部負責,老爺作爲兵部尚書,難道不需要大批銀錢嗎?”
沈溪道:“惠娘知道的倒也詳細。”
“外邊的人都在說這事兒,想不知道都難。”惠娘道,“說來也奇怪,京城之地好像什麼消息都能第一時間得知,連個管束之人都沒有,外面茶樓酒肆中談論國事的人那麼多,難道朝廷不該限制一下嗎?”
沈溪笑道:“陛下不管,誰會操這心?言論開明,到底是好事,這不惠娘你便知道兵部奉旨造船之事?”
李衿將賬冊拿起來,站起身走回惠娘身邊,似要將賬冊歸還給惠娘,惠娘卻沒有伸手去接。
惠娘道:“旁人可以不管不問,但老爺卻不能不關心,畢竟最後的責任要歸到老爺頭上。妾身給老爺管着地方生意,現在老爺需要銀子造船,妾身當然要留心些。”
“那你先省省。”
沈溪喝着茶,輕鬆地說道,“朝廷要造船,可不能讓大臣出銀子,一艘大海船怎麼說也要四五萬兩,如果加上火炮還有船隻日常保養,怕是十萬兩銀子也不夠。後續加上打仗和損耗修繕,以及士兵日常訓練和操作等……那就是個無底洞,咱賺的那點銀子,能填進這個無底洞麼?”
惠娘這才知道其中隱藏了多大的陷阱,驚歎道:“用得了那麼多銀子?”
沈溪笑道:“你以爲呢?造船需要上好的木料,只能在北方和南方的森林裡纔有,同時咱們沒有配套的造船技術,另外航海的水文資料咱們也沒有。總歸這是朝廷的事情,不需要你多操心,你也不用想着出銀子……”
惠娘這才點頭,將賬冊拿到手中,道:“不過老爺還是該看看去年的賬目,很多都是南方剛送過來的,還有一些虧空都是此前沒有預料到的,加上今年的預算,基本都在這裡了。”
沈溪微笑道:“有你們姐妹在,我擔心什麼?只管交給你們處理,你們只需把最後的結果告訴我便可,回頭有時間我再看……現在我可沒那心思,還是先吃晚飯,讓我清閒些。”
……
……
沈溪的確不關心,倒不是有意欺瞞惠娘什麼。
惠娘在得到沈溪授意後,也就不再過問關於造船的任何事,當天只需要跟平時一樣,將沈溪好好接待便可。
晚上一片安寧。
沈溪沒有很早便上榻睡覺,而是在桌前拿着本書看,惠娘和李衿本來已睡下,結果幾次醒來都看到沈溪在看書,惠娘索性起牀,整理好衣服過來到桌前坐下。
惠娘問道:“這麼晚老爺還不歇息,是否朝中有大事發生呢?”
“能有什麼事?”
沈溪笑了笑道,“現在朝廷風平浪靜,倒是地方不是很安寧,百姓遭遇疾苦,我在京城倒是當了回閒人。”
惠娘用婉約的姿態道:“這應該不是老爺希望看到的吧?以妾身所知,老爺一向憂國憂民的,但現在老爺好像……”說到後來頓住了。
“好像什麼?”沈溪笑着追問。
惠娘搖頭道:“妾身也說不上來,總覺得老爺在躲避什麼,以妾身想來大概老爺已有什麼計劃,只是沒付諸實施。”
沈溪點了點頭,稍微有些感慨:“還是你瞭解我。在朝中當官十年,經歷了太多事,總感覺身心俱疲,再在朝中繼續勾心鬥角,總覺得難以爲繼……想歸隱田園,卻又知道很多使命沒完成,若就此走了的話是對歷史嚴重不負責。”
惠娘道:“老爺的話真是高深莫測。”
沈溪笑着問道:“惠娘,我問你一句,如果將來有一天我要找地方歸隱,過與世無爭的生活,就好像世外桃源那種平靜生活,不知你是否會跟我同往?”
惠娘陷入沉思,好像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最後搖頭道:“妾身可以,但希望泓兒不要過這種生活。”
“哦。”
沈溪瞬間明白惠孃的心態,道,“你對於塵世間的浮華沒什麼奢求,但希望泓兒能獲得功名,在朝中呼風喚雨,而不是當一個閒人,甚至做個農夫,是吧?”
惠娘想了下,然後認真點頭:“是。”
沈溪跟着頷首:“我明白了,其實我也只是偶發感慨而已,真正到了我現在的位置,誰又會真的願意捨棄榮華富貴,過那種枯燥乏味的生活?那樣人生好像也沒了趣味。”
惠娘大概聽出沈溪只是發牢騷,於是問道:“那老爺,之前您說年後可能會出京城的事,現在怎麼樣了?妾身並非想幹涉老爺的正事,只是想知道妾身跟妹妹幾時動身,提前好有個準備。”
沈溪道:“本來以爲年後就要走,不過現在看來,大概還需要一段時間,甚至於不需要走了。我自己也有些懶散,出去一趟落不得什麼好,反倒讓自己辛苦,那不如留在京城當個閒人,陪着妻兒老小過安穩日子……這種感覺似乎也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