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不想在外多停留,崔元匆忙回到駙馬府。
到了家中,公主並非像往常那般居深宅不出,直接出來相見,顯然是對當日崔元赴任情況非常關切。
永康公主雖爲大公主,也就是已故弘治皇帝的親妹妹,但她年歲不過三十一,養尊處優下保養得很好,而她平時也沒什麼負擔,本身崔家經濟實力也很不弱,使得她跟崔元的生活相對富足,看上去雍容華貴。
見到丈夫回來,永康公主直接迎上前問道:“駙馬,今日赴任情況如何?可有在豹房見過當今聖上?”
有明一朝,能覲見皇帝是很大的政治資源。
尤其是如今的正德朝,連朝中重臣都很難見到皇帝一面,顯然永康公主對於朝廷的情況非常瞭解。
崔元顯得有些沮喪:“見是見到了,不過卻足足等了一天,覲見陛下後也不過是簡單說了兩句,陛下便讓我回來了。”
永康公主本來臉上滿是憂色,但聽到丈夫的話後卻鬆了口氣,笑着說道:“能見到陛下就好,別人想見還見不着呢。陛下跟你說了什麼?”
崔元有些遲疑,仔細思索後道:“大概意思是讓我好好當差,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便去請教兵部沈尚書,就是外界傳言最多的那位!”
永康公主臉色露出恍然之色,微微點頭:“就是那個領兵出塞打敗韃子的沈之厚,他這幾年可說風頭正勁,你領的差事多半也是他舉薦,這件事……”
“陛下給我說了,的確是沈之厚推薦的我……”崔元又想到什麼,緊忙補充。
永康公主微笑點頭:“駙馬今日做得很好,不但把差事接下來,還能見到陛下,這是很大的榮耀……陛下既然讓你多請教沈尚書,你有機會便去吏部或者兵部衙門拜訪一下,或者親自到沈家登門拜訪也可,今日本宮讓人送了些禮物到沈家,算是提前給駙馬鋪路了。”
“啊?”
崔元很是不解,“公主給沈尚書送禮了?公主不是一向厭惡這些官場弊端麼?”
永康公主搖頭嘆息:“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候咱沒權沒勢,不過掛個皇親國戚的空名,一切都要看他人臉色行事,所以咱儘可能低調一些,不過現在駙馬你在朝中爲官,當然要多活動活動,有句話不是說得好,禮多人不怪嗎?”
崔元道:“那沈尚書把禮物收下了?”
永康公主笑道:“咱送去的又不是什麼金山銀山,都是些簡單的零用,他當然會收,而且還說回頭給咱回禮,這說明他願意提點你。別看人家年歲小,本事卻大,軍政兩界都吃得開,尤得陛下器重,你向他靠攏總不會吃虧。”
“好。”
崔元臉上呈現出欣慰的笑容,回答乾脆而直接。
永康公主道:“駙馬累了,趕緊入內歇着,本宮讓人準備了一些你愛吃的菜,咱們邊吃邊聊。”
……
……
關於崔元面聖之事,入夜後爲謝遷所知。
這會兒謝遷沒有回家,而是留在他位於長安街的小院內。
現在的謝遷,經常住在小院,甚至他在小院內留宿的時候比他回謝府要多得多。以前這裡或許無關緊要,弘治朝他非首輔,到正德朝後又有劉瑾當權,不過現在隨着劉瑾倒臺以及朝中很多事沒人做主,他的地位隨之突顯,但凡有什麼情況都會有人試着把最新消息告知他。
入夜後來訪之人,乃是吏部右侍郎王敞。
王敞在問過沈溪一些具體情況,來給謝遷通稟,告知關於沈溪在正德皇帝面前進言,甚至涉及崔元豹房面聖之事。
不過對謝遷來說,這些其實都不算秘密,王敞來不來對事情本身沒有太大影響。
“……謝閣老,之厚如今在吏部當差也算盡職盡責,其實沒必要對他存在太大偏見,聽他說今日還跟陛下提出請辭兵部尚書之事,卻被陛下斷然拒絕,作爲交換,陛下已同意伺機恢復壽寧侯和建昌侯爵位,大概會在接下來幾天落實……”
王敞本着平和心態跟謝遷說明情況,覺得謝遷應該會體諒他的心意。
但奈何謝遷“嫉惡如仇”,王敞熱臉貼了謝遷的冷屁股卻不自知,在謝遷心目中早就將王敞定義爲跟陸完一樣見風使舵之徒,這也跟當初王敞和陸完對劉瑾多有妥協有關,若非沈溪爲王敞和陸完出頭,這二人都被謝遷打進閹黨名列。
謝遷臉色平和,雖然打從心眼兒裡看不起王敞,但畢竟王敞在吏部可以監督沈溪言行,再者王敞跟以前的吏部尚書何鑑關係相對較好,在何鑑致仕後,朝中真正能爲謝遷所用的人已然不多。
聽過王敞的話後,謝遷嘆道:“他到底還算有分寸,知道何事可爲何事不可爲,不過他請辭兵部尚書之事,倒應該堅持下去纔對。”
王敞笑道:“只要朝中相安無事,之厚兼任兩部又有何妨?”
本來王敞覺得自己說了一句較爲中肯的話,但在謝遷聽來,這話偏向性太大,根本不能接受。
二人隨後談及吏部事務,聽說沈溪年初提出整治吏部弊端後,謝遷又有些氣惱:“翅膀還沒硬就想着展翅翱翔?也不看看現在朝中是否有他變革的土壤,這一件件事下來,是不是不胡作非爲他就不舒服?”
之前王敞還想着給沈溪說兩句好話,但聽了謝遷的評價後,不由吸了口涼氣,終於明白謝遷的偏見不是一星半點,便不再插嘴。
謝遷道:“如今京營三大營已歸不知兵的駙馬都尉管,別到最後什麼事都靠沈之厚來定奪,那他的算計也未免太過深沉……趁着如今陛下調邊軍入關平叛,正好聯絡一些正義之士上奏,儘可能將都督府內亂象平息,不知兵者一概不得過問軍政!”
……
……
謝遷看不起崔元,不在於崔元的身份,而在於他對崔元不瞭解。
至於崔元是怎樣的人,謝遷漠不關心,他只覺得皇帝調崔元執掌京營不過是權宜之計,會在之後做出一定改變,要麼是落到皇帝身邊佞臣手中,要麼被沈溪控制,第三種可能便是找相對中立的勳貴執掌。
謝遷更傾向於第三個選項。
他希望在朝中找到懂軍略的勳貴,而且必須由偏向文官集團且跟他親近的人來執掌,他也在心底權衡誰比較合適。
本來是皇帝需要操心的事,但臣子卻殫精竭慮,實在是荒誕可笑。
此時朱厚照還在花天酒地。
當天陪朱厚照的除了那些剛送到豹房的女人,就只有麗妃這麼個熟面孔,甚至小擰子和江彬都未得陪伴,至於司馬真人則在最初被朱厚照交待一番後便回去潛心煉丹。
司馬真人想再獲得皇帝賞識,就必須要用新煉的丹藥質量來說話。
朱厚照酒過三巡,人已飄飄然,在跟幾個女人廝混半晌後,打賞了些銀錢下去,而他則準備先看一場鬥獸表演,振奮下精神,再繼續跟那些女人胡天黑地。
“陛下,您這幾天有些勞累,應該多休息纔是。”麗妃用關切的目光望着朱厚照。
朱厚照一把將麗妃攬入懷中,笑道:“怎麼,愛妃覺得朕身體不頂事?放心,朕現在龍精虎猛,體力好到可以打死一頭老虎。”
麗妃道:“陛下龍體康健自然好,就怕消耗太甚,過幾年可能會有一些……臣妾或許多心了,不過光靠司馬真人所煉丹藥也不妥,其實可以從民間蒐集一些仙方,藉助鬼神之力,又或者靠一些靈草……”
朱厚照眼前一亮:“朕也有此意,不過之前一直不知從何着手,沒辦法找尋比司馬真人更有能耐之人,光聽他一個人在那兒說,也不知是真是假。”
麗妃笑了笑道:“臣妾希望陛下能仙福永享,壽與天齊,所以一直派人四處打探,不過回到京城後,臣妾再無機會出豹房,沒法探查那些在民間有一定聲望的仙長是否有真才實學,也不好隨便帶進豹房來。”
朱厚照仔細想了想,神色變得很嚴肅,道:“這件事必須要打緊啊。”
麗妃一看有戲,道:“那陛下是否允許妾身偶爾到民間走走?”
朱厚照笑道:“那有何妨?以前朕就讓你出去過,現在再給你通行的權力便可,不過每次出去要帶足人,外面還時有一定的危險,哦對了,還有鍾夫人那邊,朕這段時間沒心思過去看,你有時間幫忙照看一下,甚至可以幫朕勸勸她……”
朱厚照一邊準允麗妃出豹房爲他搜尋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方法,一邊不忘讓麗妃去“提點”另外一個女人。
麗妃明白朱厚照的心思,緊忙欠身行禮:“妾身會按照陛下的吩咐,把事情辦好。”
朱厚照很滿意,點頭道:“朕知道愛妃你本事大,以前便看出來,旁人都沒你足智多謀,而且有寬闊的胸襟,若非現在留在豹房這邊,朕還真打算將你帶進皇宮,封你做皇后!”
這話聽起來情真意切,好像沒有半點虛假,但麗妃卻在想:“這世上最不值得信任的人就是這個老拿‘君無戲言’做口頭禪的皇帝。”
現在的麗妃對於當皇后不感興趣,因爲她有更直接的目標,她要當“太后”,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孩子,若可以爲皇帝生下兒子,就算不賜給她皇后的名分,她也可以通過兒子的關係成爲太后,甚至將來執掌朝政。
皇宮裡有個夏皇后,無論再怎麼失寵,那也是朱厚照明媒正娶的妻子。
麗妃要從朱厚照口中得到首肯,可以出豹房辦事,也是方便她進行一系列行動,最關鍵的便是“借種”。
“本來我還對那沈之厚抱有極大的希望,但現在看來已經指望不上,若我可以從宮外找個男人讓我懷孕也是可以的,不過最擔心的就是被沈之厚識破,他也是唯一知道我想法的人。”
……
……
雖然麗妃得到朱厚照應允可以出豹房,但她卻沒有着急。
接下來幾天,她做了一些準備,而出豹房後她身邊帶的隨從很多,這也是皇帝特別安排的,倒不是說朱厚照對她不放心,只不過是派人嚴加保護,小羅子更是緊隨左右。
小羅子名義上是小擰子的人,但其實是麗妃培養出來的嫡系,所以麗妃也不怕小羅子走漏風聲。
麗妃到底不能在晚上離開豹房,只有在朱厚照睡覺後,臨近中午時分才離開豹房,而她去的地方,便是鍾夫人所在的茶苑,她拿出了一種盡心盡力爲皇帝辦事的態度,證明出豹房的合理性。
“就算要找男人,也不能操之過急,一定要按部就班來,不但要讓陛下放心,還要讓沈之厚掉以輕心,我就不信他不派人跟着我,調查我的一舉一動!”
麗妃對沈溪非常瞭解,猜想沈溪肯定會派人監視豹房,也猜到自己出豹房不能瞞過沈溪。
而她也不急於找沈溪敘話,更像是放長線釣大魚。
到了茶苑,麗妃擡頭看了一眼,周圍很冷清,路過的行人都會刻意避開這裡。
茶苑似乎沒有開門營業,大門虛掩着,可以看到裡面的桌椅板凳,收拾整齊,卻連個掌櫃或夥計都沒有。
小羅子先往裡面探頭看了一眼,回過頭道:“娘娘,好像那位貴人不在。”
“怎可能不在?”
麗妃嗤之以鼻道,“只是躲在裡面不出來罷了,以她現在的處境難道還想做買賣賺錢不成?周圍應該有不少侍衛在守護吧?”
小羅子轉身往四下張望一番,搖頭道:“奴婢不知。”
麗妃沒再多問,徑直進入茶苑,一樓空蕩蕩不見人影,她往二樓看了一眼,小羅子緊忙問道:“娘娘,上樓喝茶嗎?”
“不用,她一定不在上邊,應該待在後院吧。”
麗妃沒有上二樓,而是直接帶着小羅子進入茶苑後面的院子,入內後仍舊非常安靜,杳無人跡。
麗妃朗聲問道:“請問有人嗎?在下前來喝茶……”
後院分主屋和東西廂,另有耳房和伙房,主屋裡傳出個聲音:“鋪子還沒開張,若想喝茶,自己倒,不過只有涼茶。”
說話間,主屋門打開,裡面走出一個布衣荊釵的絕色婦人,正是鍾夫人,等鍾夫人看清楚來客後,驚愕地問道:“是你?”
麗妃笑道:“早就聞聽你茶藝高超,不如到前面的茶樓,讓本宮好好欣賞一下你的茶藝?你放心,我會給出讓你滿意的報酬,讓你覺得不虛此行。”
鍾夫人搖頭:“貴人請回吧,妾身沒有招待外賓的打算,而且……你也不算客人。”
“若是我說,我有你想要的東西呢?”麗妃笑容滿面地說道。
鍾夫人臉色有些蒼白,遲疑後,這才往後院伙房走去,口中道:“那你去前邊等候,妾身先準備茶具。”
……
……
麗妃做事很有一套,本來已無慾無求,對生活失去方向的鐘夫人,此時卻準備好茶具和開水,在茶苑二樓雅間爲麗妃表演茶藝,一舉一動,端莊大氣,旁若無人。
麗妃含笑望着,眼前一切對她來說無比熟悉,她自己也瞭解茶道,身爲望族千金出身,又是豪門貴婦,麗妃對於大家閨秀需要掌握的技能無比熟悉,出身決定了她的層次。
等鍾夫人將茶水沖泡完成,茶壺放下,擡頭看着麗妃,問道:“這就是你想要的表演?”
麗妃笑道:“其實只想找個由頭,跟你說說話……你放心,這裡沒有外人。”
鍾夫人往旁邊的小羅子身上看了一眼,隨即目光落回茶桌上,道:“這又何必呢?妾身已是心如止水,沒什麼能夠動搖……”
麗妃道:“其實我很羨慕你,本來你跟我一樣,只能身陷囹圄,無法逃脫,卻因爲你的堅持而換得皇上開恩,以至於可以在這裡過平靜的生活……皇上已派人將你的茶樓修繕好,你爲何不繼續做老買賣?”
“不需要。”鍾夫人冷聲道。
麗妃笑了笑,道:“你的確不需要用經營茶樓的方式養家餬口,但你應該有個精神寄託,你現在只是孤家寡人,難道想這麼一輩子守在這兒?不想青燈古佛孤獨終老,爲何不爲自己找點事做?”
鍾夫人擡頭打量麗妃,道:“貴人,難道您平時在陛下身邊,不得寵的時候,也要找一些無聊的事來打發時光?”
“呵呵。”
麗妃笑道,“你還真是伶牙俐齒,也難怪,皇上最喜歡會說話的女人……我說的會說話,是有主見,有自己的想法。皇上平時也很孤單寂寞,這種寂寞不是咱普通人能理解,所以他非常希望身邊有人跟他交流。”
鍾夫人將頭擰向一邊:“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麗妃微笑着道:“或許你還有什麼心願沒完成呢?”
二人又沉默下來。
鍾夫人不去看麗妃,而麗妃則自顧自品嚐茶水,相安無事。
過了很久,麗妃才一擺手:“小羅子,下樓去等着,本宮不傳你不許上來。”
“是,娘娘。”
小羅子領命後緊忙往樓下去。
樓上只剩下麗妃和鍾夫人後,鍾夫人才打量麗妃,道:“你想作何?”
“跟你談談事情。”麗妃道,“很現實的事,關係到你將來的自由,還有我的自由,你可想聽?”
……
……
鍾夫人蹙眉,她完全看不懂麗妃,這在她看來這是個極度危險,卻又不知爲何又讓她覺得應該親近的女人。
鍾夫人道:“我打聽過你的事……你的家人沒什麼大礙,在故鄉活得比較滋潤……你是主動到京城來的,沒人逼你,所以說你是咎由自取……對了,你爲何不回去見你的丈夫,還有孩子?”
“這跟今日要說的事無關。”
麗妃冷着臉道,“既然你問了,那我也可以實話告訴你,因爲我不想跟他們過平凡的日子,就讓他們當我死了好了。”
鍾夫人搖搖頭道:“你真是個用心狠毒,蛇蠍心腸的女人。”
麗妃被罵,沒有絲毫着惱,笑道:“是嗎?其實你我彼此彼此,我是做了很多蛇蠍心腸的事,但到底沒害人……說錯了,是我想害人,但沒害成,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把自己給害苦了,本以爲能成那位沈大人的禁臠,結果卻成了陛下豢養的籠中鳥,是否很有諷刺意味呢?”
鍾夫人的眉頭越皺越深,麗妃越是貶低自己,她越感覺麗妃對她不懷好意。
“這些話,你不怕被我泄露出去?”鍾夫人道。
“你儘管去說,看看是否有用。”
麗妃微微攤手,道,“我相信你是個聰明的女人,我用真心對你,你應該能感受到我的誠意。”
這次鍾夫人沒回答,她感受自己已被人看透。
麗妃道:“還有,你說的蛇蠍心腸,只是因人而異吧,在你心目中,應該把自己當作純潔無瑕的白蓮花吧?呵呵,可惜在我看來,你比我更蛇蠍心腸,當初你明知陛下身份,要是不逃走,而是遂了陛下心意,何至於讓自己顛沛流離,又何至於讓你夫家和你的親人死於非命?你很自私,爲了你自己的貞節和名聲,爲了個人的幸福,毀了你們一家。”
鍾夫人生氣地道:“你這分明是強詞奪理!”
麗妃再次攤攤手:“你覺得是,可我不這麼認爲,各有看法,就好像你說我蛇蠍心腸,難道還不許我說一點自己的見解?”
這話讓鍾夫人無法辯駁,二人對坐在那兒,鍾夫人嘟着嘴生悶氣。
麗妃嘆了口氣,道:“如今你回到京城,仍舊帶着私心,你若是真要顧全自己的名節,現在就該一死了之,也不會讓世人對你評頭論足,你當在世人眼中你還是貞節聖女?呵呵,其實你早就是被人指指點點的骯髒女人……”
“我沒有!”
鍾夫人大聲強調。
麗妃道:“因爲你什麼都沒了,只剩下貞節的名聲,所以纔會這麼在意,可惜你所珍視的東西在外人看來根本不值一提……你覺得自己是否守貞被世人在意嗎?他們只是把你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讓陛下和皇室跟你一起蒙羞罷了!“
鍾夫人很氣惱,儘管她不想承認,但又隱約覺得麗妃並非無的放矢,對方只是把自己心中不敢想的事說出來罷了。
鍾夫人咬牙切齒道:“你有你的選擇,我也有我的堅持,你不必拿你的選擇來質疑我,你也沒資格對我評頭論足。”
麗妃笑道:“我從未打算讓你屈從,你以爲我願意讓你到皇上面前跟我爭寵?我把你送到皇上身邊,或許他一時會感謝我,對我有所寵幸,但之後他還不是移情別戀,把心思都放在你身上?”
這次鍾夫人仍舊沒反駁,她也知道,皇帝身邊這幫女人,不可能犧牲自己來成就他人。
麗妃再次喝了口茶,神色淡然:“你有本事,能讓男人爲你瘋狂,就連當今陛下也拜倒在你石榴裙下,不在於你有多少魅力,或者說你比我強多少,只在於你出現的時間比我早,而且陛下沒有得到你,所以纔會對你念念不忘,或許在他得到你後,要不了多久就會將你棄如敝履,那時陛下對你沒了想法,或許你才能得到想要的平靜生活。”
“你還是勸我服從。”鍾夫人瞪着鍾夫人道。
麗妃道:“我不勸你,我只是來看看你的近況,回去後也好對陛下說,證明我出來見過你,並且做出過努力。”
鍾夫人冷聲道:“貴人可真是心機叵測。”
“謝謝你的誇讚,還有你的茶水招待,你的茶藝果然不同一般,或許你以前以此爲生,所以才能精通,在這點上我自甘不如,不過在皇帝身邊立足,光靠煮茶無濟於事……”麗妃站起身,有要走的意思。
鍾夫人仍舊跪坐在那兒,沒有想過要送客。
麗妃突然好像記起什麼,道:“對了,喝了你的茶水,總該給你報酬。我說過不會讓你失望,我要去見朝中赫赫有名的沈大人,你有什麼話想讓我帶給他?我相信,這是你最希望得到的報酬了吧?”
鍾夫人擡頭打量麗妃,顯得難以理解:“你這樣還敢去見沈大人?”
“爲何不敢?就因爲他改變了我的命運?”
麗妃微笑着說道,“雖然他險些讓我家破人亡,甚至靠一些卑鄙手段得到我,然後將我遺棄,但我並不恨他,若非他的出現我只是個普通的閨中婦人,不會有今天的榮華富貴,我應該感謝他纔是。”
“瘋子!”鍾夫人咬牙切齒道。
麗妃笑容燦爛,讓人一望如沐春風,“你難道不一樣?那位沈大人將你送出京城,改變了你的人生軌跡,或許在你心中還感激他,但其實最終害了你的人正是他,若當初你隨了陛下,鍾家人不會死,你也不會顛沛流離過苦日子,甚至旁人也不知你跟陛下的典故,連名聲都能保全……”
鍾夫人重新低下頭,厲聲道:“胡言亂語!”
“隨你怎麼想吧。”
麗妃道,“我的時間不多,所以有什麼想表達的,只管寫信便可,你可以用蠟封起來,我不會偷看,只會原封不動轉交給他,若他有什麼書信或者話要帶給你,我還會帶過來。就算你跟他求救,想讓他再次送你出京,我也會幫你,因爲我纔是最想讓你離開京城之人!”
……
……
鍾夫人本來很猶豫,不知否應該給沈溪寫信。
後院臥房,靠窗的書桌前,鍾夫人拿起筆時心中惴惴不安:“如此會不會唐突沈大人……當初他相助我一家有天大的恩德,之後的發展也並不在他的控制內,那女人不過是想挑撥離間罷了。不過若這封書信落在那女人手中,她拿來要挾我倒也罷了,若是對沈大人不利,那我難辭其咎。”
等她從房裡出來時,已經寫好信,如麗妃交待的那樣,信封口用蠟密封印好。
麗妃微笑道:“你算是識時務,知道誰能幫你,你放心,這封信會原封不動交給沈大人,若他感念你的悲苦,或許會幫你,因爲他就是個假仁假義的僞君子,他能得到我,或許也想得到你,因爲你在他眼中也是風姿綽約。”
鍾夫人道:“如果你只是想在我面前污衊沈大人,勸你住口,你沒這資格。”
麗妃笑而不語,將信接過,放入懷中,此時小羅子從外面進來,手上提着個包袱。
麗妃道:“借你的房間一用,本宮要在你這裡換一身衣服。你別誤會,本宮不過是想換上男裝方便見沈大人罷了。”
“請便。”
鍾夫人沒覺得如何,轉身往前面茶樓而去,坐下後在那兒發呆。
麗妃在房中換過衣衫,等出來時已是一襲男裝,看上去英氣勃勃,連鍾夫人都不由多看他一眼。
“告辭了,希望你堅持,不被陛下得到。”
麗妃瞥了鍾夫人一眼,眼神中有些許嘲弄,口中悠然,“若你想離開京城,或許我會幫你一把……走了。”
說完,麗妃帶着小羅子出門而去,外面仍舊有大批隨從前呼後擁。
鍾夫人起身走到門口,只見麗妃上了馬車,一行浩浩蕩蕩而去,等人走遠後,街頭巷尾不時有人窺探,鍾夫人不由皺眉:“我這裡被人盯着,就算回到故居,其實不過是換了個囚籠罷了。”
……
……
麗妃去見沈溪。
沈溪正在吏部衙門,伏案書寫。
這段時間沒太多差事,或者說他這個一把手並不需要事事親力親爲,不過年後有預算要做,他在公房內整理預算奏本,這邊侍衛進來通稟,說是有皇宮裡的人見他。
“皇宮裡的人?”
沈溪看着侍衛,有些許不解。
若是一般的太監來見,吏部官員和屬吏基本不會阻攔,會讓太監直接進來,因爲都知道普通太監不能出宮門,既然敢來吏部衙門,就一定是有要事在身,現在所謂宮裡來人在外等着,那就一定不是太監。
“讓他們到西邊宴客廳等候。”沈溪隨口吩咐。
侍從退下後,沈溪仍舊不慌不忙,直到將奏疏整理完畢後,他才起身到西院見人,等看到一身男裝的麗妃,眉頭稍微皺了下,不過腳步未停,緩步上前,到了大廳內。
“參見沈大人。”
沒等麗妃和沈溪說話,陪同麗妃一起進來的小羅子先開口。
沈溪沒有迴應,只是看着麗妃。
麗妃一揮手:“你們先退下,我有話要跟沈大人說。”
小羅子很高興,好像能見到沈溪就是一種極大的榮幸,笑呵呵道:“奴婢這就退下,沈大人金安。”
最後猶自不忘跟沈溪打招呼,小羅子爲的就是想給沈溪留下深刻的印象,這也跟沈溪如今在朝中超然的地位有關,誰都知道沈溪不但是朝官,而且還是可以自由出入豹房面聖的寵臣,非一般權貴可比。
小羅子退下後,門沒關,但也沒人敢靠近,麗妃望着門口的方向道:“沈大人現在可真是風光,連陛下跟前服侍的小太監見了,都要如此恭維,好像這世上沒了你連朝廷都沒法正常運轉。”
沈溪皺眉道:“有話直說。”
麗妃笑道:“沈大人真是快人快語……別以爲本宮來是跟你說以前的事,不過是來給你送信罷了。”
說着,她從懷裡將鍾夫人的信拿出來,呈遞到沈溪面前,道,“這是你曾經幫過的一個女人,拜託本宮轉交給你的,可能她想對你表達感謝,也有可能是向你再一次求助。你可以選擇看或者不看。”
沈溪沒回答,一把將書信接過,等打開後才知道里面沒實質性的東西,不但信封上沒有字,連裡面的信紙上也沒有任何文字,卻有幾個墨點,似是表達什麼意思,又或者只是因踟躇而無法落筆產生的墨點。
麗妃探頭看了一眼,發現信紙空空如也後,才笑道:“別以爲本宮私藏,或許只是那個人不敢在本宮面前表露什麼事,怕被外人獲悉,又或者被人作爲證據。早前沈大人偷偷送人離開京城,到現在陛下還茫然不知……”
沈溪將信函揣進懷中,道:“信已送到,你的事完成,還有別的事嗎?”
“這麼着急趕人?”
麗妃有些不滿了,“本宮千辛萬苦而來,以爲出那囹圄之地容易麼?既要陛下點頭同意,又要去見那個女人,這一行下來都快跑斷腿了,沈大人不請本宮坐下來喝杯茶歇歇腳,實在太不近人情。”
沈溪冷冷地打量麗妃,心想:“本可以直接將她轟走,但似乎沒那必要。”
麗妃道:“沈大人,這又過去一年,陛下到現在依然沒有子嗣,不但宮裡那邊着急,您也該着急了吧?”
沈溪搖頭:“又要舊事重提?你可別忘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吏部衙門而已,你的官職愈發顯赫,現在更是兼任兩部尚書,未來讓你當個六部尚書,把所有朝事都交給你一個人打理,那你就跟宰相沒什麼區別了……以陛下現在不問朝事的狀況,朝廷不全都是你說了算?”麗妃道。
沈溪語氣平和:“這種話也敢亂說?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麗妃笑道:“有什麼關係?你沈大人的本事,當皇帝都委屈了,甘心一輩子給個不成器的少年天子當大臣?或者沈大人你應該有更大的舞臺,比如說……謀朝篡位?”
“你莫非是想本官將你擒拿問罪?”沈溪輕描淡寫道。
“那試試啊。”
麗妃好像是故意找事一樣,一步步走到沈溪跟前,雙方相隔不到二尺,氣息可聞,相互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