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兵馬並未攻城,開炮的其實是城頭的大明守軍。
沈溪已讓馬九在南門佈置二十門佛郎機火炮,此時開炮一方面是開戰初期立威,同時還有一個目的是調整射角,確定射擊諸元。幾炮下去,那些準備前行的交趾士兵嚇得退縮回去,真正被火炮命中的寥寥無幾。
有火炮作爲威懾,交趾兵馬不敢妄動,因爲此時大軍尚未完成渡河,於是在邕江北岸的空曠地帶集結。
交趾兵馬一萬多人在邕江邊上扎堆,毫無陣型可言,沈溪看着前方散亂的軍陣,連連搖頭,如果被這樣的軍隊攻進城來,那纔是奇恥大辱。
王禾、馬九、風昭原等將領站在沈溪身旁,仔細打量城外的情況。城牆防禦部屬已完成,守軍居高臨下,仍無法對交趾兵馬構成威脅,至於敵人這會兒距離城牆尚有一里半,更別想有什麼作爲了。
王禾見交趾兵馬沒有攜帶攻城器具,不由樂開花,問道:“大人,賊軍連雲梯都沒有攜帶,怎麼攻城啊?”
沈溪道:“南寧城牆不過兩丈,而城池東西兩翼山嶺上林木茂盛,敵人到了北岸現趕製攻城梯也不遲,又或者是砍伐大樹製成擂木撞擊城門,也可利用夜色掩護用沙袋裝浮土砌成階梯,還可用飛鉤攀援城牆出其不意發起攻城……類似的方法多的是,難道王將軍你不知曉?”
王禾笑盈盈點頭,他知道自己確實有些大意,沒敢迴應沈溪的話。
但過河的交趾兵馬未攜帶攻城器械這是不爭的事實,城頭上有防禦力極強的火炮作爲支應,賊軍過河後才發現,只能守在河岸一隅,連城牆根兒都難以企及,更別談什麼擄劫和攻佔城池了。
王禾洋洋得意,認爲交趾兵馬不太可能會像沈溪說的那樣,現打造攻城器械,只等着撤兵就是,而另一邊馬九卻瞧出一絲端倪,問道:“大人,若賊軍繞過南門,從別處攻城當如何?”
一句話,就把王禾的注意力吸引過去,隨後仔細一想,可不是麼,就算交趾兵馬現在無法攻打南城門,但城牆上的守軍也無法在城頭上威脅到敵軍,兩邊都鞭長莫及。
但賊軍身處城外,戰略上處於主動,隨時可以躲着城牆走,總會尋到城頭防禦的薄弱點。火炮沉重,想轉移則非常困難,沈溪手頭又沒有足夠多的火炮對所有方向均形成壓制,更何況還有夜襲、掘城等戰法可以利用,並不好應付。
沈溪點頭道:“賊軍兵馬幾乎兩倍於我,他們若分兵騷擾南寧府城,在各門尋找薄弱點,總會找到突破口,伺機殺入城中……”
王禾有些緊張了,連忙道:“大人,那您還等什麼,快派兵出城跟賊軍交戰!如果被賊軍攻進城來,以現如今城內的狀況,恐怕很難堅守!”
沈溪看了眼王禾,此時王禾有些亂了方寸,沈溪回過頭繼續查看城外正在整頓陣型的交趾兵馬,擺擺手道:“本官早有安排,王將軍不用太過擔心,現在先想想該如何守好南門便可!”
王禾雖然領命,但依然憂心忡忡,目光再也沒離開過城外的交趾軍。
而此時那些被趕鴨子上架的士紳,終於上了城頭,只是這些人並未被集中安排在一處,而是分散到城頭各個地方,他們拿着兵器,顫顫巍巍的模樣,跟城牆上守軍精神抖擻的颯爽英姿形成鮮明對比。
王禾見狀搖頭抱怨一句:“這羣窩囊廢,叫上來守城也屬於添麻煩,不如直接從城頭上扔下去祭旗算了……”
這話很快傳入那些士紳耳中,更是被嚇得不輕,只要有官兵從身邊經過,便像受驚的小雞,驚慌失措躲避,簡直無法目視。
……
……
城外交趾兵馬,於上午辰時三刻完成渡河。
就算渡河完畢,對方仍舊留下一千多兵馬駐守邕江南岸,一方面要防備後路遭遇明軍偷襲,另一方面則是要守着渡口,看守部分渡江船隻。
更多的船隻並未停靠在邕江南北的河岸上,而是在河中央等候,爲的是防備北岸士兵私自潛逃,又或者大明兵馬繞到南岸奪船。
由此可見,對方主帥用兵還是非常謹慎的。
交趾方面通過斥候反饋的消息,雖然認定明軍鑿沉所有船隻,斷絕追擊之路途,但有備無患,進可攻退可守方式成功之道。
可惜的是,交趾軍從上到下都不知道,沈溪給蘇敬楊下達的主動出擊時間,並非是北岸戰事快結束時,而是讓蘇敬楊先作爲先鋒,等交趾兵馬渡江完畢便出擊,在邕江南岸率先拉開戰事序幕。
就在北岸交趾兵馬準備結成陣勢,對南寧府城南門發動一輪攻擊時,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陣驚天東西的喊殺聲,卻見邕江下游東南方五象嶺一線,大批明軍突然殺奔而出,旌旗招展,向己方營地衝來。
“開打了,開打了!老蘇帶兵出來了!”王禾在城頭看到邕江南岸的異常,忙不迭打招呼。
沈溪白了他一眼:“大驚小怪什麼?戰事總歸要開啓,只是遲早罷了,讓老蘇好好表現一把,如果他頂不住,我們再考慮幫忙!”
王禾打量沈溪,腦子有些迷糊,現在蘇敬楊明明在邕江對岸,中間隔着條大江不說,還有交趾兵馬上萬人,這樣也能幫上忙?
……
……
戰事在交趾兵馬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拉開序幕。
蘇敬楊所率兵馬,乃湖廣衛所軍隊,之前在寶慶府之戰中沒立下多少功勞,南下後又無建功立業的機會,這次遇到交趾軍,一個個都瞪大眼睛全力以赴。
這批官兵經過沈溪手把手訓練,實力遠在交趾軍之上,再加上憋了很久,終於遇到這麼好的機會,驟然殺出,很有威勢。
交趾軍主帥莫築安的帥旗已經到了江北,忽然發現自己後背受敵,卻苦於無法指揮南岸的部隊,因爲他身後跟後續人馬間隔着一條邕江。
這時候的邕江可不像後世那麼狹窄,寬約兩三裡,水流湍急,游過去肯定不成,哪怕水性再好稍有不慎也會被湍流捲走。
蘇敬楊所率兵馬,好像一股洪流,向着交趾兵馬衝去。
這次純粹是步兵間的戰鬥,雖然沈溪一路上都在練兵,但沒什麼實戰經驗,最好的實踐機會就是寶慶府之戰,可惜蘇敬楊的兵馬沒趕上,以至於湖廣兵南下後還沒真正參與過任何一場硬碰硬的戰鬥。
交趾兵馬算是訓練有素,在低沉軍官的指揮下,迅速整理陣型,分出一部主動向明軍迎戰。
可出人意料的是,在距離交趾兵馬一百步的時候,明軍突擊部隊突然停下了腳步,火槍手匯聚到了戰線前方,迅速整理隊形。
此次跟隨蘇敬楊出城的大約有二百四十名火銃兵,排成三個縱隊,交趾兵馬大聲呼喊着給自己壯膽子,轉眼衝近五十步距離。就在這時,明軍火銃隊第一排八十名士兵開始射擊。
“砰砰砰——”
隨着一聲聲爆響,明軍陣型前方和上方頓時被大股白煙籠罩,巨大的轟鳴聲震得雙方士兵耳朵嗡嗡作響。
衝在前面的五十多個交趾兵摔倒在地,鉛彈洞穿他們的身體,彈體遇到阻力在骨骼和肌肉中翻滾變形,形成外小內粗的傷口,交趾兵倒地後都沒有即刻死去,紛紛發出淒厲的慘嚎聲。
第一排火銃兵射擊完畢後,立即退回後排裝彈,然後第二排衝上去繼續開槍,接着是第三排。等重新輪到第一排上前時,交趾兵馬已經在雙方接觸的鋒面丟下上百性命,其餘人見勢不妙,轉身便逃。
即便交趾兵馬訓練有素,但這種尚未接戰便有那麼多人失去戰鬥力,那一聲聲慘叫,再加上火銃齊射的轟鳴和火光,對心理威懾太大,交趾兵馬受此打擊,迅速喪失士氣,四散逃跑。
接下來就是風捲殘雲的進攻。蘇敬楊所部刀盾兵代替火銃兵衝鋒到了前面,其後跟着的是長槍兵,而弓弩手則站在後排,對遠處試圖聚集的交趾兵馬射擊,火銃兵則專挑那種吆喝着試圖召集人的交趾校尉射擊。
很快,蘇敬楊所部殺進交趾軍營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交趾軍陣殺了個對穿,交趾軍留在邕江南岸的兵馬兵敗如山倒,向四處潰逃。
南寧府城城頭上的大明守軍精神大振,彷彿看到勝利的希望,開始用自己的方式爲四五里外的蘇敬楊所部加油助威。
戰事發生僅僅一刻鐘,交趾軍在邕江南岸營地便被明軍攻破,交趾軍從後方撤兵的線路被斷絕,其位於北岸的中軍主力,似乎只有一條路徑可走,那就是直接攻打南寧府城,從正面破城將後方失敗化解於無形。
交趾軍也知道回兵南岸時間已經來不及,在這種情況下,交趾兵馬稍作整頓,直接朝南門掩殺過來。
至於繞城一週慢慢尋找薄弱點再作打算的可能,因邕江南岸戰事開啓已不復存在,就算交趾軍主帥莫築安有一定理性,他也只能分析出攻打城池纔是當務之急,至於選擇哪個方向已沒有意義,從別處打,讓明軍從後方渡河殺奔過來,就更沒機會了。
“南蠻攻城了!”王禾再次大喊大叫。
交趾軍畢竟有一萬餘衆渡河,隨着其展開陣型朝鎮江門殺來,那鋪天蓋地的聲勢頗爲嚇人。
沈溪拿着望遠鏡,看到交趾兵馬已衝到距離城牆一里的地方,立即舉起手臂,用力向下一揮,大喝道:“開炮!”
“轟轟轟——”
早已確定好射擊諸元的二十門佛朗機炮,逐一開炮,炮彈劃出一道道亮眼的拋物線,準確無誤地砸落到交趾兵馬前進的道路上。
隨着炮彈落地炸裂開來,火光閃現,迸射而出的火球裹挾着鉛子四處亂飛,交趾兵碰着非死即傷,全身上下血流如注。
幾乎是一剎那,交趾軍隊慘呼四起,城南的原野上殘臂斷肢到處都是,交趾兵馬結成的攻擊陣型瞬間散亂,其他人見勢不妙,紛紛選擇後退,與後面正在衝鋒的交趾兵迎頭撞上,亂成一團。
訓練有素的炮兵很快換好子銃,第二輪炮擊再次開始,打得交趾兵馬潰不成軍。
王禾在城牆上看得分明,躍躍欲試,想帶兵出城迎戰,但又知道可以憑靠城牆,取得更大勝果,一時間猶豫不決。
沈溪看了王禾一眼,道:“稍安勿躁,這兩輪炮擊下來,最多帶走交趾叛軍兩三百條性命,相對於敵人上萬兵馬,實在不足一提,對方統軍將領非泛泛之輩,必然會做出調整,這時候以逸待勞纔是正理!”
王禾頓時平靜下來,恭恭敬敬地說道:“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