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集之所以敢跟沈溪叫板,主要認爲沈溪是文官,在意官聲,又遵循儒家法典,會選擇以理服人。
但王禾這樣的武夫就不同了,做事從來不講規矩,衝動易怒,正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高集沒理會王禾,怒視沈溪:“沈賊,看來你是冥頑不靈,視朝廷法度如無物,要與我南寧府士紳百姓對抗到底是嗎?”
高集帶來的士紳噤若寒蟬,沒一個敢吭聲,眼中滿是恐懼和戒備。
沈溪微微蹙眉,知道高集是想拼個魚死網破。跟一個突然發瘋的老流氓鬥氣,很不明智,對方原本就是蓄意栽贓陷害,現在更被逼到進退不得的地步,這樣的人,爲了臉面,跟人拼命沒什麼好稀奇。
沈溪搖了搖頭:“賊軍已殺至城下,本官不跟你多言……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來人,給高知府和士紳們配發兵器,一同上城頭禦敵,誰若推三阻四,一律問斬!”
士紳們一聽頓時焉了,這是什麼道理?
我們是陪同高知府前來講理的,你沈尚書蠻橫回絕也就罷了,還把我們這些見證人調去城頭對敵,這算哪門子規矩?
但此時營內官兵已將兵器擡了上來,就連用桐油浸泡過的藤甲也已備好。王禾上前,帶着一臉傲慢喝道:
“現在大敵當前,沈大人馬上要帶兵跟交趾叛軍交戰,爾等就該將個人恩怨暫時放到一邊,上下齊心共御外辱!爾等若不聽命,那就只能當成畏戰不前,又或者是交趾派往我大明的奸細,按照軍法當一律問斬,誰敢嘗試一下?”
卑鄙!
無恥!
濫用職權!
很多士紳滿心憤慨,恨不能上前找沈溪拼命,但想是一回事,實際行動又是另一回事,這會兒就算有人出來挑頭,也沒人敢動一步。
明擺着的道理,沈溪手裡有兵,王命旗牌在身,擁有生殺予奪的大權。如果說在後方發生這種事,沈溪需要對朝廷解釋,可現在交趾賊寇已兵臨城下,戰時三軍主帥說什麼就是什麼,一切爲了勝利,就算殺錯人朝廷都不會追究責任,這纔是最麻煩的地方。
在場士紳一動不動,全都看向高集。
王禾怒道:“時間有限,爾等若再不穿戴盔甲拿起武器,直接刀斧手伺候,來人哪……把那畏縮不前的傢伙拖出去!”
“沈大人,您這是濫用公權!”
“沈大人,咱們有話好好說,我們是來跟您講理的……喂喂喂,我穿還不行嗎?”
一羣人一邊跟沈溪講理,一邊被迫穿上那粗製濫造的藤甲,拿起兵器,可是以他們養尊處優的身體,平日登城都費事,更別說是換上一身笨重的藤甲拿着兵器上城頭了,對他們來說這簡直是煎熬。
士紳多數都是讀書人,就算沒有功名在身的家中也有良田百傾,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連農具都沒拿過,平時提籠遛鳥,現在讓他們拿起長槍爬城,頓時叫苦不迭。
但圍攏而來的官兵根本就不給他們講理的機會,沈溪也已提前離開營門,涉及緊急軍務,天王老子來了都要靠邊站,更別說是區區南寧知府。
最後王禾瞪着一直立在那兒不動的高集,喝道:“高知府,怎的,你敢公然違抗沈大人的命令?現在甲冑和兵器就在你眼前擺着,莫非你眼瞎了不成?”
高集打量王禾,又見旁邊躍躍欲試的刀斧手正在瞄自己的腦袋,他想翻臉,但又沒那勇氣,只能無奈地附身拿起散發出難聞氣味的藤甲開始穿戴。
……
……
交趾兵馬大概一萬餘衆,在主帥莫築安的率領下,於辰時三刻抵達南寧府城。
此時霧氣已散去大半,城頭上沈溪正在仔細觀察城外形勢,馬九等人站在沈溪身後,隨時聽候調遣。
前方交趾兵馬正在用船隻渡河,這些船隻是交趾方面從邕江上游的太平府和江州弄來的,船隻足足有上百艘之多,一次能運送六七百人,需要十幾趟才能把兵馬悉數運送過河。
王禾急匆匆登上南門城頭,仔細觀察一番後,罵罵咧咧道:“那些南蠻子,明知大人您坐鎮城中,還敢前來攻城,簡直活膩味了!大人,您下令吧,開城與賊寇接戰!”
沈溪往後面的城牆看了一下,只見高集等人被官兵推攘着緩慢登城,這些人之前囂張不已,但現在一個個都當起了縮頭烏龜,相互謙讓,讓別人先行一步。
沈溪目光落回王禾臉上,搖頭道:“王將軍不必心急,交趾叛軍目的是想利用濃霧突然出現在城外,達到先聲奪人的效果,讓城中自亂陣腳,最好是主動開啓城門,與其在邕江渡頭交戰,只需擊潰我軍,便可趁勢奪城。”
“其實你只要仔細看看,就可以發現敵人並沒有攜帶攻城器械,真要攻城討不了好。南蠻將領之所以如此做,一則是想利用我軍‘半渡而擊’的心理尋找機會,另外就是大造聲勢,迫使我軍心驚膽戰之下棄城而逃,甚至開城投降。”
“最後,敵方統帥通過斥候反饋回去的情報,以爲我大明已無舟楫渡河,哪怕他們奪城的目的不能達到,也可趁機在邕江北岸大肆劫掠一番,再行撤走!”
王禾有些緊張,看了看橫亙在城牆前方兩裡外的邕江,問道:“大人,那我們到底有沒有舟楫?千萬別這羣賊寇攻過來,我們連渡船都沒有,若打了勝仗怎麼追擊?”
沈溪笑着安慰:“蘇將軍領着兩千人馬,已渡河在邕江南岸恭候開戰了!”
王禾怔了一下,欲言又止。
城外南蠻兵馬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頭,以王禾估算,很可能上萬,蘇敬楊率兩千兵馬渡河攔截,實力對比太過懸殊。要知道交趾兵馬並非地方異族叛軍,訓練有素,武器也更精良,如果只派兩千人馬迎擊,是不是太過託大?
沈溪打量神色陰晴不定的王禾,問道:“王將軍認爲,此時我們應該出城迎戰,趁着賊軍尚未完成渡河時開戰?”
王禾點頭不迭:“大人言之在理,爲何我們不早些開戰?等賊軍渡河後,形成背水一戰之勢,那時恐怕……困獸之爭,激發死志,這一戰就不好應付了!”
沈溪笑道:“我華夏曆史上韓信只有一個,那麼多想模仿韓侯戰法之人,最後都落得個慘淡的下場,區區南蠻何德何能,也敢學韓侯背水一戰?此舉純屬自尋死路!渡河後,交趾兵馬退路被斷,若遭遇潰敗,會有數不清的南蠻士兵淹死在邕江之中,王將軍,你信是不信?”
王禾神色尷尬:“大人所說情況確有可能發生,但前提是賊軍遭遇潰敗,這……實在有些難度……大人,城中守軍合起來不過七八千,可有兩千已被您派出城去了!邕江北岸敵軍兩倍於我,談何勝利?”
沈溪微笑不語,繼續觀察敵軍動向。
此時城外交趾兵馬已大規模渡河,且其前鋒已在北岸靠近南寧府城南門方向設置防禦工事,以期做到進可攻退可守。
敵人防線距離城牆大約一里半,火炮雖然能勉強打到那裡,但卻沒有準頭可言。按照道理講,想利用邕江做文章不現實。
……
……
高集懊惱不已。
他在來之前,心裡就犯嘀咕,怕沈溪利用手頭的權力蠻不講理,只能寄希望朝廷追究沈溪責任,但又知道朝廷問責至少要等幾個月,實在是鞭長莫及,他在這段時間很可能已被沈溪折磨至死。
等高集帶着士紳到軍營“評理”,知道交趾兵馬已殺到城下,更覺絕望。
因大敵當前,統兵之人地位會被無限拔高,那些原本想幫他“伸張正義”之人,此時被迫以南寧府城安危爲先,如此一來他連講理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硬架着上城頭,親自參與到戰事中。
“高知府,您得想個辦法才行,我等上有老下有小,這麼上城頭,不是給南蠻當箭靶子麼?若沈大人趁機報復,將我等逐一推下城頭,不是摔死就是慘死於南蠻刀下,屆時到何處評理去……”
還在半道,那些跟隨高集前來評理的士紳便開始內訌,一個個拿着兵器都不想上城頭,城外遠處傳來震天的喊殺聲,更讓人心驚膽寒。
高集對於參與戰事倒不那麼懼怕,作爲南寧知府,戰時素有文官統領武將的傳統,南寧城之前軍事力量都被府衙調配,一直到沈溪到來前,高集都是最高軍政長官,府城南門這裡的城牆他已非常熟悉。
唯一不同的是,以前交趾兵馬只是在邕江南岸轉悠,搶了東西就跑,從無渡江之舉。
高集怒氣衝衝地道:“老夫是要跟沈賊算賬,但現在南蠻當前,難道不應以國家大義爲先?你等都跟隨本官上城頭,讓南蠻和沈賊知道我們南寧府沒有孬種!”
雖然高集口號喊得震天響,但士紳們可不吃他這一套。
一羣人上城頭不到一半,只聽前方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那些原本就擔驚受怕的士紳,直接跌坐在臺階上不肯起來。
“完了完了,南蠻來了!”有人想往城下逃走,卻被後面的士兵攔截住,只能調頭往城門樓子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