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珩過來向沈溪奏稟事情,是出自宣化知縣彭大成的授意,一來便單膝下跪給沈溪行禮,言辭甚爲恭敬。
彭大珩自身也不相信高集的鬼話,堅信沈溪是被栽贓誣陷,因而說話時帶着一股義憤填膺,偶爾直呼高集姓名。
“……沈大人,如今府衙中人,還有城裡的士紳,準備在天明後來軍營鬧事,您應該早作防備,防止這些人影響對南蠻用兵大計……宣化城防纔是當前重中之重啊!”彭大珩說話時語氣急迫,臉上滿是濃濃的擔憂。
沈溪打量彭大珩,問道:“這件事,你怎麼看?”
彭大珩一怔:“大人,卑職有何資格說三道四?但……大人進城後製定的一系列政策,都以有利於城防、有利於百姓爲出發點,大人行事兢兢業業,卑職在縣衙當差,經常看到大人來往於府衙、城頭和軍營之間,光這份勤奮就少有人能及……”
沈溪點頭:“嗯,很好。宣化城有你這樣明事理的人,既是南寧府之幸,也是大明之幸!”
彭大珩低下頭,不敢承受沈溪的讚譽。
沈溪道:“你前來奏稟的事情,本官記下了,你回去轉告彭知縣,這件事本官會妥善處置,讓他不必擔心。如今大敵當前,本官在此承諾,無論高集如何陰謀陷害,本官暫且都不會跟他計較,希望他能知難而退……”
對於一個身份卑微的縣衙捕頭,沈溪居然做出如此承諾,彭大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彭大珩沒有廢話,躬身行禮:“大人,卑職這就回去跟彭知縣通稟,請您儘管放心,就算有人對大人不利,宣化縣衙也會跟您一心……卑職絕不會讓旁人構陷大人!”
彭大珩離開後,雲柳從屏風後出來,站到沈溪的面前,等候他差遣。沈溪沉默許久才搖頭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雲柳,你出去叫蘇敬楊、王禾和風昭原前來相見……”沈溪說話時,語氣中帶着一些疲倦,“不管怎樣,先保證軍中安穩再說!”
雲柳領命而去,沈溪閉目調息,雖然他懶得理會高集和高寧氏的破事,但現在別人主動上門來找麻煩,他必須要慎重面對,否則陰溝翻船就貽笑大方了。
……
……
京師,紫禁城,文淵閣。
夜色深沉,隨着三更鼓敲響,值事房中的謝遷終於批閱完奏本,站起身來舒了個懶腰,準備休息。
當夜謝遷在內閣輪值,眼看手頭事情處理完,渾身一陣輕鬆。
以前內閣的事情謝遷可以做主,但現在情形不同,他批閱的奏本必須要交給首輔劉健過目,才能上呈司禮監,這使得他在內閣中的地位直線下降,甚至連王華這個臨時在內閣“打工”的地位都比他高了。
好在謝遷心態良好,現在這種閒散而不用揹負重大責任的狀態,正合他的心意,也就安然處之。
就在謝遷吩咐值班太監打水準備洗漱時,忽聞通政使司有人進宮送緊急軍報,謝遷立即打起精神,問詢情況。但前來報訊之人語焉不詳,謝遷想多問也無從問起,只能回到值事房等候消息。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蕭敬匆忙過來,找到謝遷便道:“謝閣老,陛下請您去乾清宮議事!”
謝遷連忙整理朝服,跟隨蕭敬出來,邊走邊問:“蕭公公,可是有西南緊急軍務?”
蕭敬諱莫如深:“謝閣老有什麼話等見到陛下後,自會知曉,咱家所知不多,涉及重大軍務,不可在外隨便議論!”
謝遷點頭,又問:“可有傳召他人進宮?”
蕭敬搖頭:“未曾,陛下未有交待。得知謝閣老在內閣值守,陛下便讓咱家過來相請,至於別的事,咱家也不清楚……”
謝遷愣了一下,他善於琢磨別人心思,在他看來,蕭敬欲言又止,定然有“難言之隱”,或許皇帝態度不明確,使得蕭敬不敢多說,唯恐言多必失。
謝遷心道:“若陛下只請我一人前往乾清宮,必然事情跟沈溪有關。但……距離沈溪從臨桂南下不過一個月,照理說這會兒就算他取得什麼戰果,消息也不會那麼快傳到京城……到底會是什麼事?”
帶着疑惑,謝遷跟隨蕭敬來到乾清宮,朱祐樘這次是在乾清宮正殿接見謝遷。
因爲司馬真人出現,朱祐樘身體有所好轉,但就算如此,謝遷沒見到朱祐樘的人便已聽到大殿裡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參見陛下!”
進到乾清宮內,空曠的大殿內雖然點滿燭臺,但燈光依然顯得昏暗,謝遷來到龍椅前方,恭敬行禮。
朱祐樘道:“謝卿家不必多禮,朕有緊急軍務邀你相商!”
沒有贅言,朱祐樘直奔主題。謝遷心裡直打鼓,生怕事情跟沈溪有染,因爲但凡跟沈溪有關的軍務,他便難以抉擇,一方面他想讓沈溪建功立業,但又覺得沈溪即便有功也得不到賞賜,還不如老實本分混日子,另一方面他更擔心自己的小孫女當寡婦……瞻前顧後,這違背了爲人臣子的責任和本分。
朱祐樘道:“西北傳來消息,說蒙古國師亦思馬因帶兵犯邊……”
就在謝遷心裡七上八下時,朱祐樘開了個頭,謝遷聽了頓時鬆了口氣,但隨後仔細一想,這不對啊,西北軍務比起西南軍務更加棘手,但好在有一點,事情跟孫女婿沈溪沒什麼關係。
朱祐樘把大致情況一介紹,謝遷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韃靼國師亦思馬因帶兵犯邊,現如今韃靼第二大部族亦思馬因部,盤踞於狼山、陰山、大青山以南的河套地區,就好像當初的火篩部一樣,竟然充當了侵犯大明的排頭兵,最近一段時間頻繁襲擾大明榆林衛和寧夏衛等地。
朱祐樘說完看向謝遷,等謝遷評論。
謝遷問道:“陛下,亦思馬因部佔據了肥沃的河套地區,此番突然犯邊,情況似乎不簡單啊……我記得頭年戰事結束後,韃靼內部紛爭四起,到如今亦思馬因部跟汗部之間似乎還糾纏不休,難分伯仲?”
朱祐樘點頭:“達延汗部本爲蒙古正統,聽聞韃靼國師亦思馬因將達延汗一名庶子接走,奉爲蒙古國王,其後雙方互有攻伐,未見勝負,亦思馬因在草原上名聲暴漲,引得許多小部族投靠。”
“此番亦思馬因領兵來犯,卻不知是因他與汗部達成和解,沒了後顧之憂,還是部族過冬物資不足,要靠劫掠補充一部分纔跟我大明交惡?”
聽了弘治皇帝的解釋,謝遷掌握到非常關鍵的訊息,暗忖:“陛下似乎對亦思馬因部犯邊有所不解,好似該部曾與大明暗中締結有協約……聽意思,是想要跟大明聯合起來,對抗達延汗?但現在犯邊又是何意?”
謝遷對亦思馬因部的情況不是很瞭解,只能繼續試探地問道:“陛下,不知達延汗部兵馬有何異動?”
朱祐樘搖頭:“朕未曾聽聞!”
大明在草原上的情報系統非常落後,以至於關外的情況全靠來往遊商提供,很多消息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邊關將領不會奏報朝廷,以至於大明對西北之事所知甚少。
謝遷又問:“不知陛下屬意談和,還是派兵征伐?”
朱祐樘看着謝遷:“這正是朕請謝卿家過來商討之事!”
謝遷心道:“總算明白陛下的意思了……既然搖擺不定,說明亦思馬因部的確曾跟朝廷暗中講和,如此也可解釋爲何陛下只召我一人覲見,原來是不想讓劉少傅和李賓之知道其中內幕……這說明陛下心目中,最信任的閣臣始終是我!”
謝遷既擔心又感動。擔心的是怕自己能力有限,有時候做出的進言是錯誤的,帶來可怕的後果;感動的是,皇帝誰都不找,就找他議事,這充分說明皇帝對他的信任,這種信任千金不換。
謝遷建言:“陛下,臣以爲,如今西北輕易不要開啓戰端!當以和談爲上!“
以謝遷如今一心求穩的心態,不希望朝廷跟韃靼人互相征伐,寧願朝廷跟亦思馬因部講和,如此等於在草原上多了個盟友,可以跟佔據草原正統的達延汗部進行周旋。
這也是謝遷通過對皇帝心理分析後得出的結論,他認爲跟弘治皇帝在西南主張開戰的想法不同,不希望西北戰火重燃。
否則的話,朱佑樘不會單請他一人,如果決意要戰,大可將朝中主要朝臣和將領請來,而不是單獨找他,甚至隱晦承認跟亦思馬因部有暗中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