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集說要跟沈溪勢不兩立,卻不馬上動手,而是要等天明後,這讓在場的士紳看不明白了。
既然要報仇,不應該趁早?
哪裡有跟高集這樣,連報仇都要拖延,難道是要先醞釀一下仇恨?
但在場士紳都斷定沈溪姦污高寧氏屬事,因而也沒多心想高集其實是做賊心虛,一羣人在縣衙商議來日清早聲討沈溪的大計。
高集強行把請來的士紳留下過夜,給出的理由是擔心士紳回去時在關卡被沈溪麾下兵馬攔住,遭遇打擊報復,不如留在縣衙這邊,人多力量大,第二天也好方便行事。
到場士紳雖然不太樂意,但他們也懼怕沈溪以權勢壓人,且高集作爲受害者,現在主動站出來挑頭,在法不責衆的心理驅使下,也就聽之任之。
當日宣化縣衙內人滿爲患。
等把人安排好歇宿,高集回在縣衙正堂,身體仍顫抖個不停,不知道的以爲他是餘怒未消,但實際上高集卻是因爲馬上要跟沈溪正面對抗而害怕不已。
跟着走進大堂的宣化縣令彭大成問道:“高知府,您發往朝廷的上疏何時能寫成?士紳們都等着聯名,爲您伸張正義哪!”
高集坐在案桌後,喝了口涼茶冷靜一下,聞言擡頭看了彭大成一眼,道:“老夫尚要斟酌一番……彭知縣,你可有好的建議?”
彭大成苦笑,回道:“高知府,您別怪下官說話衝……這件事下官認爲您還是多考慮一下才好,沈尚書手握兵權,且行事剛愎自用,在柳州府便因地方納陳糧而行拘役之事,據說當場就將黃知府革職下獄,若他對您也……痛下殺手,給您安上通蠻的罪名,該如何應對啊?”
高集身體顫抖個不停:“你以爲老夫不擔心?但自古邪不勝正,他沈溪既然敢做出天傷天害理之事,便該想到會有怎樣的結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彭知縣不會是怕了吧?”
彭大成趕緊表態:“高知府說的哪裡話?南寧府官紳自然與您共同進退!”
話是這麼說,彭大成生性謹慎,根本就不想跟沈溪對抗,心想:“高知府一意孤行,不但他自己可能遭殃,還會連累南寧府城的士紳百姓,如今正值與外藩交戰的關鍵時刻,爲一個女人內訌,是否值得?”
“另外,沈尚書位高權重,到何處不爲人巴結?他要女人,何至於去強佔高知府的兒媳?還是在臨戰前做出這等事來,沈尚書不至於飢渴至此吧?”
有人認定沈溪必然姦污了高寧氏,自然也會有人懷疑,刨除個人恩怨,大多數人還是覺得,沈溪斷不至於會如此不冷靜。
就好像彭大成這樣本身跟沈溪沒有個人恩怨,也沒有利益糾葛之人,冷靜地看待整件事,便覺得其間破綻百出。
……
……
彭大成回到後花園一側的偏院,這是縣衙西北角的一處院子,原本是供縣衙的書吏休息所用。因府衙來人以及本城士紳佔據了縣衙其他好地方,他只能屈尊到這裡歇息。
彭大成剛要洗漱休息,有親近的捕頭前來奏報:“……大人,這事兒怕是有蹊蹺,據我所知,沈大人多日來都未曾在府衙停留,又怎會在那裡強佔高知府家的女人?”
彭大成看着眼前的捕頭,想了想問道:“這事可開不得玩笑,事情你查清楚了?”
這名捕頭名叫彭大珩,乃是彭大成的堂弟,彭大成當上縣令後親自提拔起來的心腹,辦事能力很強,跟彭大成說話沒什麼避諱。
彭大珩道:“大人,以我所知,沈大人昨日在城中巡查,幾次經過我們縣衙衙差輔助把守的關卡,我親眼所見,怎會有虛假?那高知府家的女人,說沈大人是在府衙將其強佔,我算了下時間,沈大人在府衙加起來逗留的時間也不到半個時辰,此事存在諸多疑點!”
彭大成聽到這話,不由劇烈咳嗽起來,半晌後才稍稍平復,擡手道:
“你別管我,這件事你切莫聲張,一邊是總領六省兵馬、人人敬畏的沈軍門,一邊是頂頭上司高知府……誰都不宜開罪。可之前我觀高知府的模樣,不似言笑,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彭大珩道:“大人,事情很明顯,應該是高知府誣陷沈大人,此舉分明是要讓宣化城軍民內訌啊!”
彭大成喝斥道:“你怎知是高知府刻意誣陷沈尚書?你僅憑臆斷就得出此結論,大爲不妥……需知出此等事後,高家顏面無存,難道堂堂府尊會坐會視家族顏面受損?但是……這樣吧,你連夜去一趟府衙,面見沈尚書,將這邊發生的情況詳細告之……至於孰是孰非,我不想計較,只是城內絕對不能有事,你可明白?”
彭大珩點頭:“大人請放心,我這就去!但沈大人……並不在府衙,據我所知,他平日都在城中軍營過夜……”
“什麼?這……”
彭大成琢磨了一下,拍拍堂弟的肩膀,點頭道:“政恭,無論沈尚書在何處,你都將消息帶到。若你能面見沈尚書,請示一下他的意思……我這不是幫兇徒,而是幫城中數萬黎民百姓……”
彭大珩激動地抱拳拱手:“大人對我有提攜之恩,這件事我必當做得妥帖穩當!”
……
……
當晚,宣化城中大營。
中軍大帳內,沈溪正在聽取雲柳的彙報。
雲柳綜合縣衙那邊傳來的消息,大概明白事情的始末,雖不清楚縣衙正堂商議出什麼結果,但“高寧氏被沈軍門侮辱”這一消息卻探聽到了。
雲柳顯得很氣憤:“大人,高知府到底要做什麼?居然敢對您橫加污衊,莫非是想與交趾兵馬裡應外合,謀取宣化城?”
沈溪輕撫下巴,揣測道:“以我觀察,高知府性格怯懦,不像敢做出此等極端事情的人。反倒是那高知府的兒媳,此女行事乖張,桀驁不馴,之前我讓人掌她的嘴,原本是想給她個教訓,同時阻止她爲城中士紳說情,誰想竟引發她報復心理,回去後便行誣告,導致出現這種情況……”
雲柳有些難以置信:“大人,一個婦人怎敢做出如此有辱門風且失節之事?”
沈溪搖頭苦笑:“一方米養百樣人,女人一旦發起狠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不過,我倒是想要瞧瞧,他們糾結起來,到底要做什麼!?”
雲柳有些着急了:“大人準備如何處置高知府?或許他是被人矇蔽……”
沈溪擺擺手:“你以爲他不知情?大錯特錯!從你調查到的情況看,高寧氏自殺,其後丫鬟投井……這已不是一介婦孺能左右,高集必然在背後推波助瀾……”
“要懲戒高集和高寧氏不難,難的是如何壓下衆怒!這裡是南寧府城,毗鄰邊境,又站在對抗南蠻兵馬的第一線,爲維護城中安穩,實在不宜大動干戈……可問題是現在我被高家人擺到了城中所有人的對立面……”
恰在此時,大帳門外傳來馬九的聲音:“大人,營外有人求見!”
“準!”
沈溪想都沒想便回了一句。
隨着帳門外匆忙的腳步聲遠去,雲柳好奇問道:“大人,會是什麼人?”
沈溪道:“應是前來通風報信之人,我就不信城中沒有一個人懷疑其中有蹊蹺,也無一人站出來爲我和高知府斡旋,確保南寧府城的安穩。若闔城都跟高家人一般自私,怕是這宣化城早就不保了……”
雲柳沒再說話,凝眉思索,聽到遠處有喧譁聲,沈溪擺擺手:“你且先躲到屏風後,之後來人奏稟,你聽着別出聲就是!”
連沈溪跟人商議事情都被準允旁聽,在雲柳看來這是沈溪對她充分信任的表現,心下甜滋滋的同事,恭敬行禮:“是,大人!”
雲柳剛躲進屏風後,馬九已帶着一名衙差模樣的人進來。來人三十多歲,臉上留着絡腮鬍,看上去精悍幹練。
來人走到帥案前:“卑職乃宣化縣衙鋪頭,特來拜見沈大人!”說完,來人單膝跪地,向沈溪行禮。
沈溪微微點頭:“你是彭知縣派來的?起身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