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當家要帶江鎮撫離開?也好。”
沈溪審閱過玉娘帶過來的公函,確實是由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和刑部共同簽發的,押解有納賄索賄的江櫟唯回京受審。
至於這受審是個由頭還是確有其事,江櫟唯回到京城後是否還會繼續爲朝廷效命,沈溪不得而知。
既然朝廷調令已經下達,沈溪也沒打算再把江櫟唯留在軍中,此時也確實該把江櫟唯送回去了,把他交給玉娘,可以省許多力氣。
玉娘問道:“江鎮撫如今身在何處?”她稱呼江櫟唯爲“江鎮撫”,意味着江櫟唯現在尚沒有被剝奪官職。
沈溪面色如常,道:“人在城外,明日本官帶玉當家走一趟,到時候玉當家就可以將人提走,還有其他事嗎?”
沈溪此話分明是下逐客令。
玉娘不是不識趣之人,把該傳的話傳到,再獲得沈溪首肯將江櫟唯帶走,她的任務便算完成,再在沈溪面前晃悠那純屬自找沒趣。
玉娘將走之際,沈溪突然問了一句:“玉當家贈與的兩個侍婢還在本官身邊,是否一併帶走?”
聽到此話,玉娘有些驚訝,沈溪難道是寡情薄義之人,把人玩過就翻臉不認人?但轉念一想便明白了,沈溪對她送來的雲柳和熙兒顯然不感興趣,至今尚未佔有二人的清白之身。
玉娘道:“沈大人旅途奔波勞累,總得有人照顧纔是……大人其實不必太過拘泥禮法,就算身邊帶有女眷,朝廷也不會追究。”
玉娘話中有話。
人生得意須盡歡,送給你的侍婢不需要客氣,只要你勤於政務,能打勝仗,朝廷哪裡會追查這樣的小事?
大明軍中雖然有明文規定不能攜帶女眷,但隨軍主將在軍中私藏女眷的事經常發生,監軍太監或者是朝廷知道,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甚至大明官軍在破賊寨,或者是行軍途中都可能會發生擾民的事件,**擄掠的事做了不少,而俘虜中的女眷更是直接被髮配爲賤籍,完全談不上人權。
沈溪自然清楚軍中這些潛規則,包括他在出徵雷州半島時,李徹送了漁家少女六丫到他身邊,他雖然血氣方剛,但斷不至於爲了女人去破壞大明軍規。
“玉當家既然不將她們帶走,那人便先留在本官身邊,玉當家要索回的時候,隨時知會一句便可!”
沈溪說完,不再理會玉娘,玉娘行禮後告退。
……
……
玉娘從驛館出來,剛到歇宿的客棧門口,便見到熙兒和雲柳二姐妹等候在那兒。
玉娘這時才知道,沈溪不但沒收下二女,還給了她們足夠的自由,甚至可以讓她們隨時離開,自生自滅。
沈溪給不給權力是一回事,但姐妹二人絕對沒膽子逃走,她們也知道離開沈溪和玉娘,便失去謀生的技巧,而她們連身份都是玉娘所賜予,婚姻嫁娶都成問題,這時候嫁女可是需要很重的嫁妝的。
姐妹二人孑然一身,離開後只有淪落風塵才能過活。
“乾孃。”
雲柳先上前見禮,雖然她舉止大方得體,卻遭來玉娘白眼。
姐妹二人似乎很不受玉娘待見,玉娘板着臉從她們面前走過,冷冰冰的聲音隨之傳來:“進來!”
雲柳和熙兒對視一眼,跟隨玉娘一起進到客棧。
客棧掌櫃對玉娘畢恭畢敬,因爲這裡是朝廷情報組織的秘密聯絡地,玉娘是京城來的特使,在地方細作中地位很高,如同欽差一般。
進到房間,玉娘走到桌前拿起茶壺就要倒茶,雲柳趕緊上前幫忙,玉娘根本沒給她獻殷勤的機會,自顧自斟滿茶飲下一杯,擡起頭冷冷打量姐妹二人,道:“你們有貴人撐腰,如今見到我也不放在眼裡了!”
話中帶有一股恨意!
雲柳和熙兒面面相覷,有些摸不着頭腦,雲柳施禮:“乾孃之前的教誨,我與熙兒從不敢忘,乾孃此話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玉娘冷聲道,“你們如今都是沈大人的人,爲什麼還要到我這樣一個風塵女子面前來?這是耀武揚威,還是準備討回舊賬?覺得有沈大人爲你們庇護,便可肆意妄爲?”
雲柳臉上涌現一抹難堪之色,道:“回乾孃的話,沈大人到如今……並未接納我和熙兒,此番回來不是到乾孃面前耀武揚威,而是向乾孃通稟我倆和沈大人近來的情況!”
“啪!”
玉娘一下子將茶杯扔了出去,落在地上發出“啪”的聲響,摔成了碎片,整個人氣得面紅耳赤:
“虧你們說的出口,我將你們送到沈大人身邊,不是爲了讓你們去刺探情報,是讓你們安心服侍沈大人,照顧他衣食起居,這樣我日後見了他,至少能擡起頭來。”
“你們倒好,想的都是些蠅營狗苟的手段,聽說我過來,居然第一時間跑來見我,沈大人若然知曉,能相信你們是真心實意?!”
玉娘怒從心頭起,本來她以爲送兩個女人給沈溪,雖然二女未必知書達理溫柔賢惠,但都有八九分的美色,又與沈溪相識於微末,二女對沈溪也算崇敬,沈溪在二女身上享盡溫柔後,再見到她不至於甩臉色。
結果這次玉娘剛回福州城,就被沈溪用一盆冷水將希望澆滅。
作爲一個在官場和風月場上摸爬打滾多年的女人,玉娘非常清楚權貴撐腰的重要性。
如今朝中重臣垂垂老矣,不能再作爲靠山,而沈溪現在卻如日中天,她更是得知皇帝曾病重彌留,死裡逃生,若少太子登基,沈溪作爲太子講官,將來很可能會入閣甚至做到首輔的位子上。
熙兒面有不服,但見到雲柳屈膝跪地,她也只能咬着玉齒跪了下來,向玉娘磕頭謝罪。
雲柳道:“請乾孃恕罪……並非我與熙兒不想侍奉沈大人,實在是沈大人平日軍務繁忙,又是正人君子,從不貪戀女色,又或許是我和熙兒……不入沈大人的法眼。”
玉娘冷笑不已:“你們是我培養出來的,雖然熙兒這丫頭性子野了些,但至少還有大家閨秀的氣質,難道你們就比沈大人娶回去的幾位夫人差了?”
“既然有機會留在沈大人身邊,你們便應珍惜機會,時時噓寒問暖,若沈大人旅途空虛寂寞,你們就要主動爲沈大人暖被窩侍寢……難道你們還要等沈大人自己去找你們?真把自己當成仙女下凡?”
“沈大人即將折返京城,此行較爲倉促,自是無暇顧及女眷,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若到了京城,你們仍無法爲大人接納,就當是我白栽培了你們,你們去青樓楚館接客過營生吧!”
玉娘如此不留情面的話,讓雲柳和熙兒嬌軀爲之一震。
玉娘平日在人前溫文有禮,如若淑女一般,但她經歷過的風浪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作爲朝廷細作,嫁於朝廷顯貴爲妾,又親手將夫家落罪,她不但無功反倒被髮配教坊司爲樂籍,半生流離孤苦。
玉孃的心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已經扭曲。對她有用的女人,她自然會留下,若失去利用價值,她會毫不留情將這些她親手培養出來的“女兒”毀滅,當初被她從閩浙一代帶回京城的女子,除少數幫她在外刺探情報外,其餘大多已是她青樓裡的姑娘,夜夜笙歌,人比黃花瘦。
玉娘發現苦心培養出來的雲柳和熙兒不被沈溪所接納,心頭積蓄的怒火自然不敢對沈溪發作,於是直接撒到了雲柳和熙兒身上。
……
……
玉娘氣呼呼甩門而去,看樣子多半不會在客棧內過夜……這種客棧太過顯眼,玉娘在閩地樹敵太多,需要小心謹慎。
雲柳和熙兒跪在地上半晌,確定玉娘離開不會回來後,她們才站起身來,心中無比懊惱。
熙兒不滿地說道:“乾孃也是,本來我們就被當成禮物一般送給沈大人,是沈大人不肯接納,現在反倒把責任歸在你我身上,難道我們還能對沈大人用強不成?”
“住口!”
雲柳嗔怒道,“此等不敬之言,也是你可以說出口的?”
“嗯!?”
熙兒螓首微頷,似乎並不覺得哪裡錯了。
雲柳道:“玉娘罵我們罵的對,我們與沈大人相識已有六七載,也算交情深厚,若沈大人憐惜,你我將來得脫風塵,有個好歸宿,豈非美事一樁?是你我不懂爭取,豈能怨責乾孃和沈大人?”
“那怎麼辦纔好?”
熙兒有些生氣,這就好像明明人家是冷屁股,卻非要把自己的熱臉往上貼一樣。
雲柳道:“沈大人平日忙碌到深夜,以往你我爲沈大人煎茶,沈大人看在眼裡,或許對你我有所憐惜,但始終只是憐惜,未有寵幸之意。”
“玉娘提醒你我,將來不得再想刺探情報,沈大人如今爲朝廷做事,連陛下都對他信任有加,豈是我等能干涉的?”
“以後……有機會的話,與我一同去爲大人鋪牀疊被,若是能趁着大人沐浴更衣時前去服侍,大概……會有機會吧。”
“啊?沐浴更衣?我纔不去,那……那成什麼樣子了?”熙兒爲難地說道。
雲柳急了:“熙兒,你怎麼一點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真把自己當成大家小姐、名門閨秀了?”
“你與我,其實只是這世間的浮萍而已,以前有玉娘罩着,賞口飯吃,餓不死,可你想讓玉娘養我們一輩子嗎?”
“沈大人便是我們姐妹將來的依靠,若是不能得到沈大人垂憐,你我就要像玉娘所說的那樣,以後要在歡場賣笑過活,年老色衰後,想嫁作商人婦也是奢望,棄之如敝履,子嗣無求,臨終連個執幡引路的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