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琰來見沈溪的目的,除了通知沈溪朝廷對他任命有變動的消息,讓沈溪暫時留在福州城等候調令,另外就是想跟沈溪一起啓程北上,如此一來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這讓沈溪很不待見陶琰。
我在閩粵經營地方剛有起色,現在佈局剛剛完成,就等平匪後好好發展民生,在三省官場栽培黨羽,最好把弘治跟正德交接這段時間給平穩過渡,無論是劉瑾在朝中呼風喚雨,還是別的什麼能投朱厚照所好的奸佞敗壞朝綱,都跟我沒關係。
這場政治風波,怎麼都燒不到我一個地方官頭上,或許因爲我掌握地方軍正大權,他們還要巴結我拉攏我。
現在倒好,非逼着我回京,陶琰就好像是負責監督、“押送”我上路的人,你還想我給你好臉色看?
沒門兒!
陶琰離開後,布政使司和都指揮使司都沒派人來見沈溪,三司衙門的人或許提前知道沈溪要回京城的消息,知道眼下巴結沈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所以連面都不願見。
本來福建都指揮使常嵐跟沈溪的關係不錯,在節調兵馬上一直配合沈溪辦事,沈溪如今也不知常嵐心中打的是什麼主意,照理說,常嵐知道他要回京,少不得來他這裡拜訪,就算上官不如現管,但未來自己在中樞,他少不得要與自己打交道。
本來沈溪就沒什麼精神寫家書,在未來去向不明的情況下,這封家書他更要謹慎,別這頭剛說要帶兵繼續平匪,另一頭京城調令便到了,他要回京城甚至直奔西北而去,徒增一家老小的擔心。
現在最好的結果,是按照之前的計劃,繼續平匪,其次是回京重新做東宮講官,或者是調六部辦差,但這樣的結果是他無法避開正德初年朝堂的政治風波。
而最差的結果就是去西北當延綏巡撫。
若這個職務只負責守城以及軍需調度還好,大不了跟西北那些勳貴周旋,就怕被送上戰場當炮灰,那他寧可辭官回鄉,安然等幾年再復出。
就在沈溪盤算時,荊越急急忙忙走進正堂,手上拿着一個薄薄的信封,上面沒有署名,荊越走到沈溪跟前時神色顯得很緊張,道:“大人,情報取回來了,卑職路上沒敢打開,請您閱覽!”
“嗯。”
沈溪接過信封,拿在手上端詳一下,最後將信封拆開,裡面只有一張白紙。
荊越忍不住湊過頭來,想看看上面寫着什麼。沈溪瞥了他一眼,擺擺手道:“你先退下,有事我喚你!”
荊越好奇心濃烈,因爲沈溪是否把信的內容給他看,意味着沈溪是否信任他,將他當成自己人進而提拔重用他。
荊越如今是沈溪的親衛隊長,就算有一定軍功,別人還是看不起他,認爲他只是沈溪面前吆五喝六狐假虎威的兵頭。
沈溪覺察到荊越有些失衡的心態,但無論如何惠娘和李衿寫來的信,不能被外人看到,因爲那意味着自找麻煩。
沈溪在這個世界,真正相信的除了身邊的女眷,也沒誰了,很多事情他非常自我,或者說難聽點兒就是腹黑,因爲他說話辦事跟大明的人迥異,這是時代差異導致的心態失衡。
沈溪心中藏有很多秘密,但卻無法向人傾訴。
“這件事事關重大,回頭我會跟你解釋清楚,但現在不能有任何泄露,如今軍中上下就你一人知曉,一定要謹守秘密,明白?”
沈溪把荊越的身份擡高一些,軍中上下就你荊越一個人知道這秘密,這還不算對你的信任,那什麼纔算信任?
果然,荊越聽到此話來了精神,信誓旦旦:“大人放心,此事絕不會泄露給第三人知曉,卑職這就退下,不打攪大人閱覽機密情報!”
等人走了,沈溪才把信箋紙張翻開,上面只有一個娟秀的小字,沈溪一看便知道是李衿的筆跡:“子。”
簡單明瞭的信函,一個字,就讓沈溪安心下來。
惠娘爲他生了個兒子,雖然信上沒寫是否母子平安,但至少在寫信時,母子應該是無恙的,因爲李衿只用一個字便概括了,若真有什麼事,她絕對不敢隱瞞。
其實沈溪之前也想過,惠娘畢竟不是頭一胎,很多事她自己都懂,順產的概率很高,相反這次謝恆奴懷孕,沈溪更爲擔心,畢竟謝恆奴只是個小丫頭片子,自己還沒有熟透,便要生育,很容易在生頭胎時出問題。
在生產時,沈溪可以不陪在惠娘身邊,但他必須要陪在謝恆奴身邊才能放心,畢竟他懂得一些急救措施,就算出問題,他也能儘量爭取讓大小平安。
這就要求他自己不能去西北履職,一旦去了三邊,家眷必須要留在故鄉或者是京城的宅子,他一去需要一兩年甚至是三年五載,相比而言,到東南來剿匪已經輕省許多。
本來自己多了個兒子,沈溪應該開心,可想到孩子的母親是惠娘,心情有些壓抑,這涉及到惠孃的態度,說到底他沒有自信,無法完全佔據惠孃的一顆心,同時顧慮惠娘產後無人作陪,會有什麼變故。
關心則亂,沈溪此時忽然覺得回京似乎並不是什麼壞事,至少暫時不用爲剿匪的事而勞心,可以見家眷,雖然他知道這很難。
一旦收到調令,沈溪應該火速回京覆命,而他的家眷則要隨後回京,或者留在廣州府,或者回汀州老家。
這年頭讀書人到外地求學和做官的事比比皆是,不能強求一定能帶家眷尤其是妻兒上路,從軍邊塞更是不能做此念想。
連保國公朱暉等勳貴往西北去,身邊都不能帶家眷,朝廷不會爲一人而作出更變。
……
……
入夜後,沈溪了無睡意,辛苦忙碌一年,平匪終於有了成效,眼下很可能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在沈溪看來,去西北任職跟送死沒多大區別。
朝廷那些人的脾性他很瞭解,凡事都需要年輕資歷淺的衝到前面,出了事責任自然也由後生晚輩去扛,朝廷一向對勳貴非常優待,在計算功勞時,這些出工不出力甚至幫倒忙的勳貴卻跳出來邀功,犒賞的大頭不用說一定是他們的。
“大人,有人前來拜訪,還送來信函。”
臨近子時,荊越從營帳外請示後進來,手上又拿着一封信,“說是給您的,卑職……沒敢拆開看。”
沈溪皺眉:“難道我不跟你說事關重大,你每封信都要打開檢查一遍不成?”
荊越訕笑兩聲:“卑職並無此意,只是卑職在您跟前當差,誠惶誠恐,生怕因疏忽而耽誤大事。”
沈溪沒再說什麼,接過信打開看過,人隨即站了起來。
荊越瞪大了眼睛:“大人,可是出事了?”
“沒什麼,不用太緊張,把送信的人請進來……人你應該認得吧?”沈溪問道。
荊越笑道:“自然認得,之前來人隨過軍,還送了兩個……卑職這就出去通傳。”
現在荊越學聰明瞭,換了以前心直口快,絕對什麼話都會脫口而出。送了兩個美女給沈溪的自然是玉娘,沈溪一直以爲她回京了,但算算出發的日子,玉娘這才離開不到兩個月,從廣東到京城走一個單程都難,更別說是跑個來回。
玉娘依然一襲俊朗的男裝,在荊越警惕防備下進到官驛後院花廳,這是沈溪當晚臨時充作書房的地方。
沈溪一擺手,荊越退了出去,房間內只剩下沈溪和玉娘。
二人獨處次數不少,可惜連沈溪自己都不明白爲何,每次見到玉娘都讓他覺得很彆扭,或者是他在心裡覺得,在這麼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中,朝廷大事本就不該總由一個女人來出面。
玉娘上來行禮:“大人別來無恙?”
“玉當家行蹤是否太過神秘?幾次都以爲你回京去了,可到頭來,卻依然出現在我身邊晃盪,難道玉當家有差事沒完成,一定要等解決完畢之後再走?”
沈溪語氣不善,“又或者玉當家的差事,就是專門跟蹤和監督本官,做本官身邊隱形的監軍,本官一舉一動都被你盯着,等回頭稟告朝廷?”
玉娘聽出沈溪話語中的不快,趕緊否認:“大人言笑了,奴家只是往返一次應天府,馬不停蹄趕回來,順帶轉告大人朝廷的最新調令……吏部徵調大人回京,另有敘用。”
沈溪眯了眯眼,問道:“此等事,難道不該有朝廷調令麼?玉當家可有將調令隨身攜帶?”
玉娘爲難地說道:“未曾。”
“那你如何讓本官相信你?”
沈溪冷聲問道,“本官在東南平匪,朝廷要徵調本官回京另有敘用,豈能如此兒戲?找個人來知會一聲,連後續平匪策略都沒有,不是讓本官擅離職守嗎?或者玉當家覺得,本官是一個虎頭蛇尾之人?”
玉娘搖頭苦笑:“沈大人不信也沒關係,奴家只是比信使早到兩日,要不了多久調令就會傳達……”
“大人請暫時留在福州,等調令到達再決定行止也不遲。奴家只是讓大人提前有個心理準備……”
“另外江鎮撫那邊,奴家確實奉朝廷旨意,要將他押解回京,奴家帶有手諭來,請大人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