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趙安齊剛剛離開,楊彥正打算回後院,獨孤凱就一臉沉重地走了過來道:“殿下,剛剛收到凌雲留下的消息,崔義下帖請王妃去了天香樓,他帶人陪着王妃去了。”
“崔義回來了?他還敢回來?”楊彥面色一沉,立即往外走,“備馬,去天香樓!”
楊彥大步往外走,同時心裡想着,崔義下了帖子請,安然居然就去了,還沒有等他,也沒有派人通知他,難道崔義又想弄出什麼事情來不成?
獨孤凱趕緊跟上,同時稟報道:“剛剛得到的消息,崔義今天下午回來的,沒有回崔府,直接去的康王府。而後康王進宮,但一直沒有出來,崔義隨後便約見了王妃。據說,王妃看到崔義的帖子,臉色不大好看,但到底什麼事,連齊夫人都不知道。”
“這麼大的事情,凌雲爲何不先告訴我?”
“……”獨孤凱低着頭,一時間沒有說話。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王妃的意思。要是殿下知道了,還會讓王妃去冒險?而且,多半是什麼緊急的事情吧,王妃纔會等不及。只是這話不能說,得讓殿下自己悟。
楊彥其實也想到了,但心裡還是很擔心。安然有時候膽子特別大,這個他是知道的。雖然她不告訴他就自己去做了,肯定是事情緊急。但又不讓人告訴他,難道是怕驚動了父皇?崔義到底拿了她什麼把柄威脅她出去的?
“齊夫人可有跟着?”楊彥忽然想起來,齊夫人是崔義的師姐,武功還不錯,對崔義的陰謀詭計也知之甚詳,有她陪着,他也能放心些。
“王妃不讓齊夫人去,似乎有意避開了齊夫人,只讓凌雲帶人跟着。不過,齊夫人偷偷跟過去了。”說到這裡,獨孤凱不禁頭冒冷汗,不說殿下擔心,就是他聽了也心中不安。
獨孤凱帶着一隊護衛一行十四人騎馬往天香樓而去。
因爲還沒來得及換衣服,楊彥身上還穿着上朝穿的正紅色繡寶藍合金銀二線的蟠龍紋親王朝服,披着玄色繡金龍紋的披風,配上其俊美的容貌氣度,身份昭然若揭。
路上很多人看到,不禁議論紛紛,太子殿下如此急匆匆的,要去哪裡?
……
崔義梳洗了一番,颳了鬍子,換了衣服,又喝了一碗清粥,雖然臉色依然有些憔悴,卻也勉強恢復了幾分崔家五公子風流倜儻的氣度。
他來到天香樓二樓崔氏訂的包廂裡面,先點了一壺茶,再讓準備了幾個費時頗多的女人愛吃的美容養顏的粥品,其他的菜點了幾個說等人到了再上。
他約的時間是酉時四刻,也就是晚上六點,現在不過剛到酉時。他來早了,卻不肯承認只是想着能多看她一眼。儘管她未必會早到。
朝裡各部都是酉時下衙,這個時候,平王應該從工部或吏部出來,或許還會進宮見見皇帝,等他回到平王府,那女人應該已經到了天香樓了吧?
崔義忽然有些後悔,他應該將時間約在酉時的,這樣平王肯定還沒從宮裡出來,他們就已經見面了。說不得就能與那個可惡可恨又可愛的女人多說些話了。但是他又擔心把她逼得太急,她乾脆不來了怎麼辦?
剛剛酉時四刻,崔義從窗戶看出去,正好看到一輛馬車在天香樓門口停了下來,馬車上沒有打平王府標記,但護衛在一旁的是平王府長史凌雲。
十一月初的天氣裡,晚上六點天色已經擦黑了。天香樓外掛着兩串大紅燈籠,照得門口亮堂堂的。他看到凌雲下馬站在馬車邊上,一個侍女跳下來,將她從馬車裡扶下來。
崔義不由眯起了雙眼細細地看着。她竟然沒有帶師姐一起來?她是在擔心什麼?擔心他責怪師姐的背叛?還是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趙世華的內幕?那個丫頭,似乎也不是他從前見過的她的貼身丫頭,應該是平王的人吧?看那動作就知道身上是有功夫的。
也是,她單獨出來見他,已經是膽大了,自然要帶平王的人。
燈光下,崔義只看到她披了一件銀狐皮的披風,泛着一層銀光。遠遠地也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到她頭上的金釵寶石在燈光的映照下不時折射出一道道璀璨的五彩光芒。
果然,當了王妃,到底跟從前不一樣了。他記得她從前打扮一直很素淨,從來不喜歡戴這麼多珠翠的。
隨後不久,就有人包圍了他所在的包廂。崔義知道這肯定是平王府的暗衛。他假作不知,繼續喝自己的茶。
很快,小二就將人帶了上來。一名護衛走在前面,而後是凌雲,再是她,後面跟着兩個會功夫的侍女。
崔義的目光不過淡淡地掃了前面兩人一眼,隨即就放在安然身上,從上看到下,最後還是將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甚至都捨不得眨一下眼睛。
不過半年不見,人還是那個人,打扮氣質卻完全不同了,唯一不變的是她那雙彷彿會發光會噴火的明亮的眼睛。成親以後,她似乎比從前更漂亮了。面色紅潤,眉目舒展,顯見她過得應該是舒心的。
崔義沒有起身,只幫她倒了一杯茶,眉峰微挑,帶着幾分痞子似的笑意道:“半年不見,當初的小丫頭變成了平王妃,哦不,現在是太子妃了。這是不是就叫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尊貴的太子妃,請坐吧!”
說着,他又對小二擺擺手道:“速速上菜吧!”
崔義這話要是換了一個人來聽,肯定是要生氣要發怒的,事實上,凌雲以及走在前面的那名護衛還有後面的劍蘭墨蘭就很生氣。但他們發作之前,就聽王妃淡然的聲音道:“多謝崔公子的讚美!麻雀能變成鳳凰,那也是麻雀的本事,不是哪一隻麻雀都可以的。半年不見,崔公子倒是憔悴了。”
接着,安然又道:“凌雲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崔義挑眉看着她。他沒有想到,這個女人居然就是那個一畫千金的雲夢真人和顧家三少。不僅如此,這女人還寫得一手好字,博採衆家之長,稱爲趙體,堪稱書法界一代宗師。還有她的詩作,以及名言錦句都讓他震驚。
原來,他自詡是最瞭解最適合她的人,不過是個笑話。她嫁給平王纔多久,就能指使動凌雲,單單這一點就能看出平王對她的信任和寵愛了。
包廂裡,其他人陸續出去,凌雲拉開崔義對面的椅子,請安然坐下,而後便默默地站在她身後,一直都沒有開口。
崔義壓抑着心中的震驚。看凌雲這架勢,還真的將她當平王一樣的主子了?崔義和凌雲的身份差不多,很能看明白凌雲此刻神情動作的含義。可就算以前在康王府的時候,他奉命保護康王妃,那也是面上幾分恭敬,心裡卻不以爲然的。但很顯然凌雲不是如此。他對這個女人的恭敬是打心底裡透出來的!
“凌雲,你坐下來吧。”安然側頭,對着凌雲微微一笑,請他坐下。
“是!”凌雲只答了一個字,隨後就拉開兩人中間的那把椅子,坐在兩人下首的位置。
“你想怎麼樣,說吧!”安然看着崔義,開門見山道。
崔義看了看一旁沉默着面不改色的凌雲,若有所悟道:“此事,果然是太子殿下策劃的?”所以,凌雲也知之甚詳,因此他才能面不改色。
“不,那是皇上的意思。”安然坦然地與他對視。不怕死的你就去揭穿吧!壞了皇上的事,看皇上能饒得了你!
“不管是誰的意思,總歸是見不得人的,太子妃,您說是不是?”崔義脣角輕揚,淺淺一笑。他當然知道那是皇上的意思,他只是想將此事扯上平王,好跟她講條件。
這時,劍蘭外邊輕輕敲了敲門道:“娘娘,菜來了。”
凌雲這纔開口道:“進來吧!”
劍蘭推門進來,先取出自帶的餐具放到安然和凌雲面前,再從食盒裡取出幾個菜擺放在桌子上。這些菜經過了劍蘭的手,自然是經過檢查的。
安然瞥了崔義一眼,對劍蘭道:“給崔公子也上一副碗筷吧!”
劍蘭答應着,將天香樓的碗筷取了一副來,冷着臉擺放到崔義面前。
崔義看着這個有意思的小丫頭,微微挑眉,不過什麼都沒有說。
劍蘭出去以後,安然舀了一碗奶白色的江鯽薏米湯喝下去暖胃,而後笑着對凌雲道:“吃吧,今天有人請客,別客氣。”
凌雲看着安然輕鬆的樣子,不由也放開心中憂慮,輕輕笑着點點頭,提起筷子吃起來。
崔義不禁微微蹙眉。這算什麼?她竟然與凌雲這樣熟稔地說話?不知不覺中,他心底竟然有些妒忌起來。他比不上平王,他也就認了,可是現在看來,他竟然連凌雲都比不上?這個該死的女人,她對誰都好,爲何偏偏就不肯給他一個好臉色?
“你就不着急嗎?不怕此事暴露出去?”崔義忍不住問道。
安然低着頭正在吃香菇雞湯裡的香菇,聞言不禁暗自鬆了口氣。既然崔義沉不住氣,就說明康王肯定有什麼把柄在蜀王手裡。他這是擔心爹爹知道了這個把柄以後對康王不利,所以想先威脅收買他們?
安然又喝了一口湯才擡起頭來,帶着幾分自信道:“怕什麼?這世上,還有幾個人能確認他的身份?皇上說是,自然就是。皇上說不是,就是真的站出來,那也不是!”
崔義看着安然臉上自信中帶着幾分得意的笑容,很快明白過來,是他太急切了,被她看出了端倪。如此,只怕這條件不好談。但很快崔義又知道自己上當了。剛剛來的時候,明明是她先問追他想做什麼的,這就表明其實她心裡還是擔心的。
“你要是真這樣自信,又何必過來?”
安然意味深長地看着他道:“因爲,我對你提的條件比較好奇。”
崔義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他看着眼前這個笑意盈盈的女子,她渾身上下充斥着的,不管什麼時候,不管遇到什麼困難,她骨子裡透出來的永遠都是堅強和自信!
這樣的女子,讓他如何不動心?又讓他如何甘心?可惜,一切都晚了。她嫁給了平王,現在是太子妃,以後就是皇后……
崔義忽然換了話題道:“你難道一點都不擔心,他當初答應過你的條件,以後還作數?”
安然挑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故意用一副混不在意地語氣道:“殿下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不像某些小人,說話自然算數。”
崔義知道安然是在隱射他從前說話不算話,臉上也不禁有些火辣辣的。但他很快拋下這份羞惱,瞥了一眼在一邊大吃特吃的凌雲,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他以後可是皇帝!就算他願意,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到時候……”
崔義其實很想說到時候我可以帶你離開,但看了凌雲一眼,他到底沒將這話說出口來。
安然自然聽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她確實想不到自己都嫁人了,這個人居然還對自己“居心不軌”。
“這貌似不是崔公子該關心的事情。”安然看着崔義根本沒有動過的碗筷,心裡不由升起了幾分舒暢。這人原本想威脅她,結果反倒落了下風,心裡擔心得連飯都吃不下。真是自作自受!
崔義自己也覺得憋屈,但現在她已經是太子妃了,他還能怎樣?他就算向來叛逆,也不能真的將崔氏一門棄之不顧吧?他要是敢對她動手,皇上明天就能滅了崔家滿門。這個女人就是篤定了這個才放心大膽來赴約的吧?
“我們談和吧!你可能做主?”說着,崔義又看了凌雲一眼。
談和?他竟然說要談和?這一次,連凌雲都忍不住擡起頭來細細看了崔義好幾眼。
“你說說看!”安然詫異他這麼快就認輸,貌似與他向來不服輸不認輸的性格不符啊!
“現在,太子殿下名分已定,我自然也不會做以卵擊石的蠢事。但那邊會不會就這樣放棄,那就不好說了。就算是皇上,還留下了一個蜀王。太子殿下向來仁厚,自然是不會趕盡殺絕了?”
安然冷笑:“你想將從前的事情一筆勾銷?且不說你們從前對我家殿下都做了什麼。我只問,你能做那位的主?”
“事已至此,除了認輸,還能如何?至少太子殿下比那位好。要是那位上位,我們這些人才註定沒有活路,也只有頑抗到底了。我會勸他的,這一點我既然說出口來,自然有這個把握。”
崔義語氣倒是難得的坦誠,而這坦誠之外,又多了一份落寞和無奈。他爲之奮鬥了十多年的事業,到最後被她批得一文不值。不僅僅是他,甚至整個崔家、盧家,到最後全是一場空,甚至很可能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到如今,他的家族要想渡過這次難關,就必須得認輸,得賠罪,哪怕裝孫子……
安然自然也知道窮寇莫追,狗急跳牆的道理,但就這樣放過康王一黨,她不甘心,也做不了這個主。她放下筷子,凝神想了想,一時沒有說話。
崔義神色複雜地看着她,又補充道,“多一份助力,總比多一個敵人強。我們的太子殿下不是向來仁慈寬厚?你不是說我虛度光陰沒有做過什麼有意義的事情麼?不如你幫我想想我下半輩子還能做點什麼有意義的事情?”
這就是明顯的投誠暗示了。凌雲再次詫異地擡頭看着崔義。
凌雲是知道崔義此人有多麼的驕傲的。從前他們打過很多交到,所以知道王妃要來見崔義,他一直有些擔心。卻不料王妃一來,兩句話下來就聞聞佔了上風,讓他頗爲意外。崔義在王妃面前似乎有些挺不起腰的感覺,難道僅僅因爲他喜歡王妃?
就在這時,凌雲聽到外面響起一陣整齊的馬蹄聲,他起身一看,眼底帶着幾分喜色道:“殿下來了。”
安然一聽,趴到窗口看了一眼,正好楊彥到了天香樓門口,擡頭一眼就看到了她。
安然趕緊衝着他搖手,告訴他她在這裡,也是告訴他不用擔心。楊彥收回目光,下馬大步走進天香樓。
安然也回到座位上,她看了看桌上的菜,對着門外道:“劍蘭,再去點幾個菜,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