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繞從夜晚跑到天黑,逐漸察覺到了不對勁,神情變得陰沉。
“渠帥,官軍這是在逼我們去找劉渠帥嗎?”白繞身旁的侍衛,喘着粗氣道。
官軍明顯在控制他們的逃跑路線,時不時堵住某條路,令他們改變方向。同時官軍的追擊速度時快時慢,是要消耗他們的銳氣以及體力!
而他們現在逃跑的方向,明顯是黑岐山,三十六渠帥之一的劉石的地盤!
白繞回頭看去,隱約還能看到官軍的影子,眼神裡都是恨意,道:“想殺我,你們還不夠資格!”
侍衛一驚一喜,道:“渠帥,有辦法了?”
白繞看向黑岐山方向,道:“我回師之前,就給各路渠帥去信了,區區三萬官軍,就想剿滅我們,異想天開!”
四周逃跑了一夜的侍衛聞言都激動了,湊過來道:“渠帥,是什麼辦法?”
白繞深吸一口氣,沉着臉道:“衝過去,去冀州常山!張帥已經在召集各部,只要我們過去了,我們百萬大軍,還怕區區三萬官軍!”
衆侍衛面面相窺,現在官軍圍追堵截,他們疲憊不堪,怎麼衝?
白繞卻突然挺直胸口,大喝道:“傳令所有人,跟我衝,跟不上的,就會死在官軍手裡!再告訴他們,曹操在青州殺了十幾萬人,可不會收降我們,給我們飯吃!”
侍衛們還沒反應過來,白繞已經率先打馬了。
侍衛以及身後的親兵,來不及多想,只能一邊傳令,一邊打馬,緊跟在白繞身後。
他們是騎馬,身後絕大部分人是‘步兵’,自然跟不上,卻在恫嚇之下,只能咬牙跟着。
白繞部的突然動作,自然立即被身後的曹仁,樂進查知,兩人毫不猶豫,提兵追趕。
不過很快,他們就遇到了麻煩。
白繞帶着騎兵以及‘步兵’飛奔,將那些老弱婦孺全都給留了下來,堵住了路。
樂進性情如火,卻也不是傻大個,看向曹仁道:“司馬,怎麼辦?”
曹仁向來沉默寡言,最是沉穩,眺望着白繞奔逃的方向,道:“他們要北上了,繞道,攔住他們!”
樂進擡手應命,帶着五千人掉頭,繞過一座山,繼續追擊。
曹仁則命令士兵們,收降這些老弱婦孺,清理道路。
不久後,消息傳到曹操大軍時,曹操正與郭嘉,戲志纔等談笑風生。
曹操騎着馬,走的很慢,朗笑着道:“志才,若說這天下英雄,那袁本初原本算一位,但此人膽大胸小,眥睚必報,非是成大事之人。再說那袁公路,貪生怕死,看似有勇有謀,實則不識大局,魯莽無知……現在能入曹某之眼的,只有半個,便是烏程侯孫堅!”
戲志才聽着曹操評點天下‘英雄’,心裡暗自詫異。
這曹操看人看事十分敏銳,尤其是胸襟豁達,無懼無畏,這種人,必成大事!
明知曹操是有意招攬,戲志才故作的咳嗽幾聲,笑呵呵的道:“將軍慧眼如炬,必是興漢柱石,可惜戲志才自幼多病,怕是見不到那一天了。”
“志纔不是已經見到了嗎?”郭嘉微笑着道。他對戲志才也十分欣賞,這個人不顯山不露水,但爲人通透,行事執拗,絕對是良臂!
戲志才一怔,旋即明白,郭嘉說的是這才他隨軍曹操。
剛要說話,便看到一個偵騎飛奔而來,落到曹操跟前,單膝跪地大聲道:“稟報將軍,白繞拋下老弱腐儒數萬人,堵住了官道,現在往北疾逃,像是要去冀州。樂都尉已經繞道追擊,曹司馬請將軍示下。”
曹操頓時皺眉,倒是沒想到白繞這麼果斷,不由得思索。
他這次奉旨出京,是要清剿所有黑山軍,在兗州的黑山軍,主要有兩部,一個是鹿暘山的白繞,還有黑岐山的劉石。
現在白繞不跟劉石匯合,轉道北上去投奔張燕,但曹操卻還要繼續攻打黑岐山。
曹操沉吟不語,郭嘉喝了酒,笑着道:“斷尾求生,這白繞倒也算聰明。這對將軍來說,是一個好機會。”
曹操一怔,轉過頭,道:“奉孝之意是?”
郭嘉又喝了口酒,笑眯眯的沒說話。
戲志才卻張了口,道:“軍師的意思,是雖然不能將白繞、劉石一舉殲滅,但白繞投奔張燕,卻給了將軍一舉殲滅所有黑山軍的機會!”
白繞北逃,定然會更加刺激黑山軍,黑山軍會更加聚合,這就給了曹操一戰而勝的絕好機會!
曹操狹長雙眼眯起,閃爍着灼灼精芒,繼而朗聲大笑,道:“志才,我將糧草託付於你,我這便親率大軍,直撲黑岐山!”
戲志纔有些詫異,他與曹操毫無交情,還是朝廷派來監視他的,這曹操,真的能將糧草交給他?
戲志才餘光瞥了眼郭嘉,不動聲色的微笑道:“有我與軍師在,將軍儘管放心。”
曹操擡手,道:“我須臾不能離奉孝,糧草便全權託付於志才了!”
戲志才深深的看了眼曹操,這個人,好大的魄力!
曹操見戲志纔沒有反應,不二話,轉身打馬,喝道:“夏侯惇,隨我出征!”
“領命!”夏侯惇大聲應道。
夏侯惇身後,還有一衆曹、夏侯家的侄子輩,隨在曹操之後,揚鞭拍馬。
馬蹄聲碎滾滾,土塵如霧,戲志才靜靜看着,想起了何顒,荀攸等人的話。
‘曹操之人,成大事者!’
‘漢室之興衰,或爲關鍵之人!’
‘貌似忠厚,實則奸詐,若非柱石,必爲奸邪!’
戲志才長長吐了口氣,回頭看向不到兩千人的押糧隊伍,心裡對曹操有了一種十分複雜的心態。
在另一邊,白繞拋下‘累贅’,不止輕鬆阻擋了官軍的追擊,還輕裝簡從的逃離了官軍的圍追堵截,直奔冀州。
樂進得到曹操的命令,倒也不急迫,只是遠遠吊着,追蹤着白繞的行蹤。
而白繞從兗州奔向冀州,遭遇了各地官軍的襲擊,這些官軍多是郡、縣都尉,根本不理會曹操的書信,曹操也無權命令他們,是以白繞一路上都在倉皇逃竄,根本不敢停歇半步。
而曹操也沒管,大軍直撲黑岐山。
黑岐山依山傍水,地勢十分險要,易守難攻。
曹操接連強攻兩天都沒有成效,不由得神情有些不好看。
待等夏侯惇再次退下來,不由得與郭嘉道:“奉孝,黑山軍在常山國聚集,應使君、張文遠等人接連給我來信,不能拖了!”
郭嘉喝着酒,神情從容不變,道:“將軍,我觀察了兩天,有辦法了。”
夏侯惇一喜,道:“軍師,什麼辦法?”
郭嘉好像受了曹操的影響,下意識的摸鬍子,而後又放下,笑着道:“這黑岐山,聚衆數萬,雖說糧草應該能撐幾個月,但水卻未必。”
曹操雙眼一睜,急聲道:“對,元讓!你即刻切斷山上的水源……”
話音未落,他忽的停下,頓了片刻,扯過夏侯惇,低語了幾句。
夏侯惇似有猶豫,還是道:“遵命!”
郭嘉也沒在意曹操說了什麼,等曹操轉過身,道:“將軍,該給應使君,張中郎將以及幽州、幷州去信了。”
曹操細思一陣,道:“是不是該通過大司馬府?”前年盧植去世之前,對曹操大加提攜,明擺着是將曹操當做了繼承人,但歸根結底,曹操依舊還只是‘大司馬府長史’,論威望,差的還有十萬八千里。
是以,曹操要是給以‘欽使’的身份給應劭這樣的州牧去信,應劭未必會多重視。
郭嘉搖頭,臉色認真了幾分,道:“一定是要將軍的親筆信,哪怕沒有作用,將軍也不能通過大司馬府!”
曹操神情動了動,心思通透的他,哪裡還不明白,沉思半晌,道:“好!”
曹操在前年平定青州後,聲名之上,但因爲對青州黃巾軍的處置等問題,引來了青州牧朱儁、北海相孔融等的彈劾,加上朝廷對他手握重兵的忌憚,有意打壓,曹操並沒有如過往其他人那般,論功封爵,反而還被免官。
若不是盧植,曹操現在還得在大司馬府打雜。
因此,平定黑山軍這一戰,對曹操十分關鍵。
如果能夠大成功,曹操威名既立,誰也不能小看,再想打壓也不容易,論及過往,封侯也不在話下。
可要是不斷藉助大司馬府、尚書檯,那功勞就會銳減,大打折扣。
曹操在給兗、冀、並、青的大人物寫信,夏侯惇沒閒着,帶着士兵,在山上的水源裡,拋下一個個紙包,看着他們逐漸跑散在水裡。
兩天後,黑岐山山寨。
高大威武的劉石正在巡視山寨,突然感覺一陣頭暈,顫巍巍的就要倒下。
“渠帥!渠帥!”
四周的親兵嚇了一大跳,紛紛要過過來扶。
“啊……”
突然有人慘叫,抱着頭,倒地打滾。
不多時,越來越多的人倒地慘叫,十分痛苦。
劉石拄着刀,掙扎的半跪着,看着越來越多的人倒下,陡然厲聲大喝道:“曹操,你卑鄙!”
“殺!”
好像是迴應劉石,山下爆發出劇烈的喊殺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劉石感覺地面都在顫,感覺着肚子裡如刀絞,頭疼欲裂,他掙扎着站起來,怒吼着道:“走!從後山小路走!”
不多勉強還能站起來的親兵,攙扶着劉石向後山逃走。
整個寨子,一片大亂,夏侯惇帶着兵馬,十分輕鬆的殺了上來。
夏侯惇眼見着無數人倒地,拉過一旁的軍侯,低聲喝道:“不準走漏一點消息!”
“小人明白!”
軍侯同樣清楚,當即帶人衝進去,看到還能站起來的就砍殺。
夏侯惇交代好,帶着人,追向劉石。
在後山小路上追到的時候,劉石已經倒在地上,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卑鄙!”劉石臉色蒼白,怒瞪着夏侯惇。
夏侯惇居高臨下俯視着他,掃了眼四周的親兵,淡淡道:“只是一些迷藥罷了。劉石,你聚衆叛亂,劫掠百姓,罪在不赦!”
他也不給劉石再說話的機會,直接一刀劈了過去!
劉石脖子上咕咕冒血,雙眼怒睜,身體抽搐再三,還是倒了下去。
曾經縱橫兗州如入無人之境,更是深入司隸,逼近洛陽的大渠帥,就這樣死了。
夏侯惇殺了劉石,割了他的頭,將黑岐山徹底平定,押着繳獲的錢糧、俘虜,迤邐下山。
曹操與郭嘉等人檢視一番,二話不說,調轉馬頭,直奔冀州。
待到第三天天黑,曹操大軍休整的時候,戲志才押韻着糧草趕了上來。
曹操,郭嘉,夏侯惇,曹仁,樂進以及戲志纔等一衆人烤着火,吃着羊肉,喝着酒,談笑風生。
酒過三巡,戲志才咳嗽一聲,有些醉眼朦朧的道:“曹將軍,御史臺給我來信了。”
這話一落,所有人都十分安靜。
誰都知道,戲志纔是御史臺的‘新貴’,又是‘潁川黨’的一員,同時還是‘監軍’,這三重身份,哪一個都不能讓人輕視,更何況是三合一。
曹操卻神情不動,給戲志才倒了杯酒,朗聲笑道:“那必然是又有人彈劾曹某,志才儘管直言,我曹操別的沒有,論被彈劾的奏本,我是當世第一!”
郭嘉見着,微笑着喝了口酒。
戲志纔好像沒聽到,半躺在草垛上,有些感慨的道:“有人上書,指責曹將軍避重就輕,放着黑山軍主力不管,任由他們聚集坐大。現在常山國陷落,冀州的應使君也頗有微詞,大司馬府在朝議上,幾乎被圍攻了半個時辰。”
曹操笑容沒了。
你打我罵我陷害我都行,但你不能拿我去攻擊別人!
曹操神情漸漸陰冷,狹長雙眼半眯,不自覺的摸着鬍子。
夏侯惇,曹仁,樂進等人不說話了,這種大人物間的事情,他們這種小人物看不懂,也插不上話。
戲志纔好像喝醉了,雙眼似閉未閉,搖頭晃腦的對着曹操。
“陛下可有旨意?”在一片安靜中,郭嘉突然微笑着問向戲志才。
戲志纔好像喝醉了,沒有聽到郭嘉的問話,又道:“我還聽說,渤海王已經到了太原郡,正想如常山國,現在只能繞道上黨郡,從司隸再去兗州了。”
夏侯惇,曹仁面面相窺,哪怕他們不懂大人物的事情,可這種繞道卻明白的很——透着極其的尷尬!
本來是從司隸去幷州,而後又幷州去冀州,再去兗州。
現在是由幷州返回司隸,去兗州!
這不是簡單的浪費時間,這形如打了渤海王,朝廷以及宮裡陛下的臉!
曹操佁然不動,只是片刻就笑呵呵的道:“曹操行事,無愧於心。志才儘管以所見上書御史臺,不管志才怎麼寫,曹操絕無怨言!”
戲志纔不動聲色的看着曹操,沉默一陣,忽的笑着道:“喝醉了喝醉了,不喝了……”
說着,他有些艱難的站起來,恍恍惚惚的往營帳走,走出了幾步,又道:“陛下呵斥了圍攻大司馬的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