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說爲個地圓地方爭得面紅耳赤呢,原來是和朱熹的天人感應學說起了衝突。朱老先兒說天圓地方,故而君子外圓內方;如果被曲海鏡改作天圓地圓,那君子們豈不內外都要圓溜溜的了?
不過到底還是中國人文明,搞日心說的布魯諾被教皇燒死在鮮花廣場上,地圓說的曲海鏡只是被打了一頓。
楚風暗笑,他沒想到宋代就有人能認識到地球是圓的,好奇地問曲海鏡:“請問你爲什麼說大地是圓的呢?”
曲海鏡答道:“我從杭州浮海西來,每每在大洋之上觀望海天之際,隱隱作圓弧形,心中已然起疑;後又見遠方的船隻,總是先看見帆尖兒,靠近了再看見整張帆,最後纔看見船身,這不是證明了海面遠處低、近處高嗎?”
“然則水往低處流,若別處海面低,爲何此處海水不流過去呢?”曲海鏡問到這裡,小山叢竹的一干士子們紛紛啞口無言,若光說海天線爲弧形,他們還可以反駁是眼睛看錯,但海船自遠方來,先見帆影后見船身,這是海邊所有人的常識。
曲海鏡的話擲地有聲:“只除非,大地本是個圓球!”
“一派胡言!”孫孝祖叱道,“若大地爲圓球,那球上部的海水,不是全流到下部去了嗎?”
曲海鏡四下一瞄,從樹上摘下個青橘子,在池塘中沾沾水,高高的舉起來:“諸君試看這橘子上的水,不是沒有流下去麼?”
他沾的水不多,一層水剛好把橘子打溼,但又不至於往下流。楚風見了大爲佩服:地圓說自然是正確的,但在沒有發現萬有引力的情況下,曲海鏡能利用水的附着力解釋海水不流到地球下邊的問題,實在是思維敏捷!
士子們都看的呆了,孫孝祖兀要強辯:“你這橘子上只沾着薄薄一層水,那汪洋大海之水,豈能全沾在球上?”
“孫君,這位曲先生所言有理,若是大地如球,當不知其有幾許大。如此大的地球,海水雖多,附在其上不也只是薄薄一層麼?”伴隨着黃鶯出谷的嬌聲,一個輕盈的身影從書院門內走出,和孫孝祖並肩而立,笑盈盈的看着楚風。
天吶,這還是人麼?
簡直是女神啊!
楚風的心臟猛地一縮,全身的血都往腦門上衝,這個男裝麗人實在是、實在是太漂亮了,清麗絕俗、風雅若仙,曾經在熒屏和網上見過的那麼多美女明星,和她一比,都落了下乘。
說什麼女扮男裝,除非那女人和李宇春長成一個樣子,別人才認不出她是女的。否則就算再怎麼喬妝改扮,都不可能掩蓋自己的女性特徵。
就是現在吧,看那美麗動人的臉龐、高聳的胸脯、輕盈的腰身和隨風傳來的淡淡幽香,都暴露了這位男裝麗人的性別。
只不過,神仙姐姐現在正和孫孝祖站在一起,一個姿容絕世、一個形貌儒雅,怎麼看都像一對兒。
楚風心裡暗暗祈禱:佛祖爺爺觀音姐姐關聖帝君閻羅老子基督耶穌真主安拉,你們哪位行行好打個雷劈死姓孫的小白臉,楚某今後逢年過節四時祭祀豬頭三牲……對了,最後那位不吃豬肉的,我給你換成牛肉。
天空靜悄悄的,沒有任何打雷的跡象。楚風對着賊老天伸根中指:我靠!
男裝麗人被楚風的怪動作逗得撲哧一笑,孫孝祖心頭窩火,眼珠一轉,故意大聲說:“這位是秦王諱德芳之後,秀王諱與檡的嫡親女兒,當今封爲玉清郡主。”
平民見公主,應該下跪。
孫孝祖和玉清並肩站在一起,如果楚風向郡主下跪行禮,便如同向他下跪一般。
劉喜跪下了,王大海跪下了,懵懵懂懂的曲海鏡也跪下了,只有楚風一顆心全放在玉清身上,孫孝祖的話,竟然全沒聽進心裡。
本來是微服出遊,雖然士子們都清楚自己的身份,但可以假作不知,這下全曝光了。玉清微慍,輕聲說:“孫君,小妹是瞞着女官,私下溜出來的。”
這個青梅竹馬的郡主表妹,以前對自己都是千依百順,孫孝祖常以此在士子中吹噓,今天玉清的話裡卻隱隱有了指責的味道,讓他十分的不爽。再看看楚風一幅毫不遮掩的花癡相,心頭就更是來氣,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楚兄,曲兄,今日正逢初十的詩會,兩位遠來,何不與衆同樂?”
其實孫孝祖平日裡溫文爾雅,即使對販夫走卒,也頗有“君子溫潤如玉”的古風,再加上儒雅的相貌、朱文公一脈嫡傳的師承,玉清才以郡主之尊對他青眼有加。但今天這事,確實着了行跡,邀請一個海客參加小山叢竹的詩會,幾乎有點貽笑士林的味道了。
待要提醒他兩句,又怕表哥生氣,玉清只得出言點醒楚風:“楚公子,今日是書院士子們的詩會,你會做詩麼?”
她故意強調了“士子”“詩會”,想讓楚風知難而退,哪知這個花癡見心目中的女神和自己說話,腦中早就一片混沌,只會順着她的話,無意識的點點頭。
孫孝祖生怕郡主表妹阻攔,楚風一表態,他就滿面春風的把一干人等迎進了書院。
楚風失魂落魄的落座,孫孝祖等人一個個做了華彩斐然的詩篇,他的一顆心卻全系在玉清身上,茶來,便機械的喝了幾口茶,別人念新做的詩詞,便跟着叫幾聲好,就像個真人版的提線木偶,一舉一動都沒了魂魄。
玉清卻正眼都不瞧他一下,自己身份高貴,來書院找表哥也有幾次,但這些士子們目光都是躲躲閃閃的,態度也都很恭敬,哪兒有像這個姓楚的這樣,目不轉睛的盯着未出閣的女子看?玉清眼觀鼻鼻觀心,臻首低垂,躲避着楚風的目光。
哪知這番女兒家的羞態,在孫孝祖心中卻有另一番波瀾:自己這位郡主表妹,行事一向灑脫磊落有男兒氣,霽月光風的人物,怎會顯出小兒女態?
也許是愛情衝昏了頭腦,也許是太過在意而害怕失去,孫孝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今天火氣這麼大,看見楚風這副呆頭鵝的樣子,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衝上去扇他一個耳光了。
好在,終於輪到這傢伙出醜了!
孫孝祖得意的笑道:“楚兄,我們都做過詩了,還請您不吝賜教。”
楚風大腦當機,繼續發呆中。
衆人看他的目光,就像看港口上天竺人耍猴似的,指指點點說什麼的都有。
王大海實在看不下去,重重的踢了踢椅子,粗聲大氣的說:“楚哥兒,該你作詩了!”
楚風猛然驚醒:“溼,什麼溼?”
“作詩,大家都作過了,輪到你了!”
“哦,作詩是吧,沒問題!”楚風站到大書案前,雙腿一分,沉腰坐馬,面色端嚴氣度雍容,但見他一振袍袖,左手託腕右手握筆,轉動之際筆走龍蛇,刷刷刷在紙面上如行雲流水一般,真有如李太白醉草嚇蠻書、又好比王右軍雅集蘭亭序,五言詩頃刻間一氣呵成。
小山叢竹的士子們見狀大驚,楚風剛纔的癡傻人人都是看在眼裡的,剛剛纔回過神來,難道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好了詩?莫非此人有曹子建七步成詩的高才?
玉清忍不住好奇心,走到案前將紙卷拿起,只見上面墨跡淋漓,幾行字七歪八扭不成形狀,只得皺着眉頭輕聲念道:
“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
老虎沒打着,
打着小松鼠。”
她的聲音嬌柔婉轉如同天籟之音,可士子們都像見了活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安靜,連繡花針掉地上都能聽得見的安靜。
玉清終於忍不住哧的一聲笑了起來,只不過,她看着楚風的眼神,全是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