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朕,誓滅匈奴!
楊川自然不會如霍去病那般頭鐵硬剛,聽皇帝說一句‘滾蛋’就滾蛋?
那是不可能的……
他學着其他大臣的樣子,頗爲生澀的‘趨步向前’,先給劉徹躬身施了一禮,這纔開口說道:“啓奏陛下,曹襄說的要徹底解決贅婿、刑徒、無籍野人之事,純粹就是沒話找話。”
劉徹冷哼一聲,沒說話。
楊川只好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因爲,上一次南宮公主歸漢,陛下大赦天下,給天下所有的男丁都升了爵,此爲其一;其二,當初,陛下的旨意是讓丞相府負責,讓所有的無籍野人入籍爲軍戶。”
“可是。”
“陛下的旨意傳到丞相府,丞相府公事公辦,有人隨手批示一二,便發往各地郡縣;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因爲,陛下的旨意在丞相府是批示一二,到了郡縣地方,也是批示一二,上上下下,如出一轍,簡直就把陛下的聖旨當成了治世良方。”
“問題是,既然有了治世的方子,可總得有人給抓藥、煎藥啊。”
“這就好比微臣在長安城裡開了一間小小的飯鋪,店面裝飾起來了,丞相府、大農令、長安縣等處的手續也辦齊了;客人一看,得,這家飯鋪看着不錯,乾淨、整潔而上檔次。”
“於是,店面有了,客人有了,大傢伙照着菜單點菜。”
wWW.тт kán.c○
“那麼,問題就來了。”
“咱家的這間飯鋪裡什麼都不缺,就缺一名廚子,缺幾名幫廚的夥計,最爲要緊的,卻還是咱這家飯鋪裡只有個菜單,油鹽醬醋、肉菜禽蛋什麼的,一樣都沒有……”
楊川說着話,偷瞄一眼高高在上的劉徹,察言觀色,發現劉徹的臉色反而漸漸變得平淡下來,目光中,那一股子暴躁與憤怒漸漸消弭,心下便有了計較。
自己的判斷基本準確。
劉徹關心的纔不是平陽侯曹襄飽揍朔方郡太守朱買臣這等爛事,而是另外一些大事,譬如,對匈作戰,這顯然是眼下頭等的軍國大事,是皇帝最想做的。
再譬如,權力統一問題。
自從高皇帝劉邦領着一幫流氓混混推翻了暴秦,爲了彰顯自己建立的大漢比暴秦好,比暴秦仁慈寬愛,那位高祖皇帝聽從了蕭何、張子房等開國元勳和一大幫讀書人的諫言,定下了‘以仁孝治天下’的‘基本國策’;從此以後,如何從臣子手中奪權,便成了老劉家人的執念。
這也難怪那位高祖皇帝急着奪權。
以仁孝治天下本身沒錯,錯的是,西漢初年的猛人太多,文有張子房、陳平等大謀士,武有楚王韓信、樑王彭越、淮南王英布、燕王臧荼、韓王信、盧綰,等等,數不勝數。
這幫傢伙,一個不小心開始鬧事,說不定這漢家江山就沒了。
所以說啊,這漢帝國的皇帝,從根子上講,與朝野上下的文武大臣是冤家對頭……
“所以說,楊川,你說這麼多廢話,到底想要講說什麼?”
不等劉徹以及其他朝堂老賊們開口,精擅捧哏的平陽侯曹襄冷笑一聲,不失時機的反問一句:“你的意思是說,咱大漢的皇帝是好皇帝,問題是下面的官吏辦事不力,等若是給皇帝使絆子,刻意不讓咱大漢國富民強、一統天下、千秋萬代、恩澤萬古、橫掃宇內……”
這貨一旦開口,各種有用沒用的廢話就很多,而且,還頗有一二分文采,一聽就知道曾經是個草包。
不過,這傢伙的一番話說出來,殺傷力卻很足,登時便引來不少朝堂老賊的怒目以對。
楊川不理會曹襄的廢話連篇,而是對着劉徹拱手道:“陛下,微臣之所以說這麼多的廢話,無非就是爲了證明平陽侯曹襄說的也是廢話。”
劉徹面無表情的說道:“所以呢?”
楊川道:“所以,既然朱買臣將曹襄與微臣二人告下,那就應該交給廷尉府嚴查嚴辦,對於犯罪之人,絕對不遷就、不姑息,大漢律法,講求的便是一個公正、公平、公開,正所謂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我們幾個朝廷官吏犯了事,更應該以身作則,完全的、無條件的接受廷尉府的審查和律法的審判。”
“所以。”
楊川的話語停頓兩三個呼吸,拱手道:“陛下,微臣還有一個建議,爲了體現我大漢律法之森嚴,這一次審理朱買臣誣告曹襄、楊川一案,應該由廷尉府審理,並做到公正、公平、公開,讓長安城的百姓人旁聽,也算是爲我大漢律法……”
劉徹突然點頭:“準了。”
楊川張口結舌好一陣子,訥訥道:“微臣的話還沒說完呢。”
劉徹有些疲憊的擺擺手,隨口說道:“傳朕旨意,着令廷尉府侍御史杜周負責審理此案,退朝……”
……
朝堂之上的一場鬧劇,在劉徹的不置可否下,草草謝幕。
與此同時,一場轟動長安城的大戲,終於如期開鑼上演了。
楊川之所以如此,便是聽從了張湯的建議,把一件可大可小、後果不可控的‘毆打朝廷命官’之大事件,化解爲一場官吏之間打架鬥毆的‘民事糾紛案件’。
不得不說,張湯對於大漢律法的熟悉,已然有點精通的意味,輕描淡寫的,便將曹襄的危機化解掉,並且,還反手將參與此事的所有人都拖入爛泥坑,誰也別想先爬上去。
想通了這一節的楊川,迅速做出決斷:“本侯要狀告公孫弘!”
一衆文武大臣走出未央宮前殿,在一塊鋪了青磚的廣場上,一番簡單的寒暄、客套後,大家紛紛走向自家的馬車。
不料。
就在這時,楊川卻快步走到杜周面前,拱手一禮後,便大聲喊道:“侍御史,本侯要狀告丞相公孫弘,他也參與了朱買臣誣告平陽侯、長寧侯一案!”
“那個誰,杜周杜大人,怎麼還不抓人?”
他這兩嗓子一喊,衆位大臣們不由得停下腳步,並齊齊向這邊看過來,一個個的臉色就十分古怪。
這個長寧侯,也太不講究了吧?
這大庭廣衆之下,公然狀告當朝丞相,簡直就……太過癮了!
“得,長寧侯這是徹底跟公孫家鬧掰了。”
“不是公孫家,是公孫弘家,這天底下的公孫家又不是公孫弘一家,要知道,這個長寧侯楊川、平陽侯曹襄,與另外一個公孫家還是親戚呢。”
“你說的是公孫賀吧?”
“對,公孫賀是大將軍衛青的姐夫,可不就是親戚?跟公孫弘一文錢關係都沒有好吧……”
聽着羣臣竊竊私語、議論紛紛,感受着衆人異樣的目光,公孫弘卻似乎恍若未聞,邁着端正而均勻的腳步,大袖飄飄的走向自家的馬車。
被楊川堵住的侍御史杜周只覺得一陣頭大。
這位大漢酷吏看一眼楊川,再望一眼快要登上馬車的公孫弘,瘦削冷峻的臉上,出現一抹微不可查的猶豫。
這一個是大漢新貴長寧侯,就算在朝堂上跟皇帝胡說八道廢話好半天也沒事;另外一個是丞相公孫弘……
這兩個人,他好像都有點惹不起?
就在這貨遲疑不決之際,楊川卻遙指公孫弘的背影,冷笑罵道:“公孫弘,你身爲大漢丞相,難道不知道給大漢律法一點該有的敬畏之意?”
“你這丞相當的,狗屁不如!”
“公孫弘,你今日若敢枉顧法律森嚴而自行離去,本侯會讓你吃不了兜着吃!”
公孫弘連頭都沒回,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還跟幾位同僚點首致意,逕直登上了馬車。
眼看着丞相府的馬車揚長而去,一衆吃瓜大臣登時便覺得沒了趣味,隨便談笑幾句,很快便散去了。
廣場空地上,就剩下楊川、曹襄、杜週三人……呃,還有一個被人用擔架擡着的朱買臣。
“案子交給你們廷尉府查辦,杜周,你是侍御史,這事你說了算。”
曹襄笑眯眯的走過來,伸手攬住杜周的肩膀哈哈笑道:“你放心查案子就行了,別特孃的瞻前顧後、縮手縮腳,大漢律法,總該有點起碼的尊嚴與體面,豈容那些壞慫肆意踐踏?”
“本侯最恨那種囂張跋扈、胡作非爲、狗仗人勢的貨色,以後,碰見一次,就打他一次!”
侍御史杜周伸手,用袍袖默默擦掉臉上的唾沫星子。
在長安城裡,如曹襄這般人傻錢多大腿粗的紈絝惡少很多,像什麼張連、衛伉、樊離那幫傢伙,就是一羣禍害。
可是,要說如曹襄這般不要臉的,卻不多見。
今日,他眼前便有兩個。
“長寧侯,平陽侯,既然如此,那我就公事公辦了,”杜周對着楊川、曹襄拱拱手,“咱們這便回廷尉府?”
楊川、曹襄點頭:“該當如此。”
於是,一行人乘坐幾輛馬車很快便來到廷尉府,以杜周的意思,這幾人應該住那種帶着獨門獨院的單間牢房;結果,楊川固執的認爲,既然要嚴查,就應該有點嚴查的樣子。
故而,他們幾人便被關進了廷尉府的地牢。
對於這地方,楊川、曹襄二人並不陌生,上一次在這裡,他們曾與東方朔玩‘鬥狗大戶’,讓東方朔那糟老頭子贏了不少錢財。
“長寧侯,要不要給你們幾位換個單間?”
杜周送幾人進來,看着楊川、曹襄輕車熟路的來到他們之前住過的那間牢房,忍不住皺眉說道:“你們幾人不過就是打架鬥毆一場,其實還不夠住進廷尉府地牢……”
言外之意,犯罪太輕了?
楊川瞥一眼擔架上的朱買臣,又看一眼曹襄,溫言笑道:“既然沒什麼大事,不妨就住一間屋吧。”
他俯身下去,笑眯眯的盯着鼻青臉腫的朱買臣:“大家同朝爲臣,有一點小小的誤會和摩擦很正常,其實本不必如此興師動衆;可是,有人卻不願意息事寧人,還將本侯告到了皇帝駕前。”
“那就,好好審一審,問一問。”
“你覺得如何啊,朱太守?”
朱買臣努力睜開兩條細縫,氣恨難平的瞪視着楊川:“長寧侯,曹襄縱容惡奴行兇傷人,我朱買臣還能想通,因爲,他本就是紈絝惡少,在長安城橫行霸道習慣了。”
“可是長寧侯,你明知其中緣由,卻不由分說的派出精銳騎兵將我拿下,還裝腔作勢的在太守府升堂拷問……”
說着說着,朱買臣的情緒再一次波動起來。
越想越生氣。
想他堂堂朔方郡太守,這還沒上任呢,就被前任太守嚴刑拷打兩個多時辰;最令人氣恨的,便是楊川小賊竟不顧身份,在審問完結後,還要與他決鬥。
結果,他還打不過這小賊……
“朱買臣,你這什麼眼神?直勾勾的還挺嚇人,”楊川一臉的和顏悅色,溫言勸慰:“既來之則安之,你們讀書人不是都在講什麼寬恕之道麼?”
“那好,你便寬恕本侯一二,如何?”
朱買臣扭過脖子,看樣子真不想看見楊川的面目。
楊川卻無所謂,他直起腰,四處打量一番,隨口吩咐:“那個誰,杜周,你們廷尉府也太窮酸了吧?看看這地牢,又髒又臭,趕緊讓人灑掃乾淨,本侯要與這位朱太守鬥狗大戶。”
杜周鐵青着臉,轉身便要離開,卻看見大長門崔九悄無聲息的站在自己對面二三尺處。
“大長門。”杜周趕緊躬身施禮。
崔九老賊擺擺手,眼睛盯着楊川:“長寧侯要鬥狗大戶,爲何不挑個好地方,每次都來這廷尉府地牢,多不吉利?”
楊川哈哈大笑,使勁活動着筋骨:“一間地牢而已,有什麼吉利不吉利的?崔九大叔,你還記得當初我在這地方住了一個月,不就升官發財了?”
“所以,一個地方吉利不吉利,關鍵還是看住進來的是什麼人。”
崔九老神在在的瞅着楊川嘚瑟,良久良久,突然開口:“楊川,皇帝問你,爲何要在此關鍵時刻自污名聲,躲在這地牢裡?”
楊川一把將朱買臣從擔架上推下去,他自己則一屁股坐在擔架的墊子上,舒坦的直哼哼:“上一次鬥狗大戶,本侯輸掉了三百多畝水澆地給東方朔,還欠下曹襄一屁股債,想想就很生氣。”
“來來來,先玩幾圈再說。”
他從懷中摸出一副‘撲克牌’,擡頭看向崔九:“崔九大叔,要不要一起來?”
崔九搖頭,冷冷說道:“皇帝問你爲什麼要躲起來,寧可坐牢,也不肯給太子劉據當老師。”
楊川側頭想了想,一臉茫然的問道:“我爲什麼要躲起來啊?給太子當老師,那不是董仲舒、汲黯等大讀書人的事兒麼,怎的還能輪到我楊川頭上?”
“崔九大叔,將這房間灑掃一下,咱一起來鬥狗大戶?”
崔九搖頭,難得一見的溫言說道:“楊川,不要跟皇帝耍小性子,我知道,你苦心經營朔方郡才一年時間,剛剛有點起色,皇帝卻塞給你一個朱買臣,你心裡不服……”
楊川嘿嘿一笑:“服啊,服得很!”
說話間,他轉身走到朱買臣身邊,劈手揪住那讀書人的髮髻,照着那貨的眼窩子就是幾拳,一邊打,嘴裡一邊還嘟囔着:“服不服?服不服!”
朱買臣大怒:“楊川,你這廝爲何又打我?”
“我要……我、我要!”
‘我要’了好幾聲,卻終於沒敢說出要幹什麼,讓在場幾人心中暗笑不已;這個倒黴蛋,爲了不步桑弘羊的後塵,寧可自己摔斷一條腿,也不敢幫着劉徹刮地皮弄錢財,如今落在楊川手裡,卻是接二連三的捱揍,一肚子的委屈都沒地方訴說去。
他算是看清楚了。
皇帝劉徹,對他這位所謂的‘寵臣’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反而對楊川、曹襄這幾名胡作非爲的少年人寬容有加。
究其原因,可不就是因爲自己沒有好好刮地皮、搞錢糧,誤了皇帝的大事……
一旦想明白其中關節,朱買臣悚然心驚,‘刷’的一下,便冒出一身冷汗,整個人都不好了。
原來,對於自己的那點小心思,皇帝心知肚明,只不過嘴上不說,而是隨手將自己給丟出長安城;結果,好巧不巧的,自己便落入了楊川經營的朔方郡。
帝王心術,無外乎此也。
朱買臣突然不憤怒了。
這貨也算是一個人物,很多看似巧合的事情聯繫起來,推演、算計變得通透後,整個人都變得安靜下來,他十分平靜的開口說道:“長寧侯,我朱買臣是咎由自取,你要打要罵儘管來。”
“不過,最好別打臉。”
楊川微微一愣,轉頭看向大長門崔九。
崔九也是眉頭微不可查的一皺,頗有深意的瞅着朱買臣;這個曾經以相貌俊朗、才思敏捷、口才絕佳的讀書人,如今在楊川、曹襄的輪番欺負下,早已沒了往日之風流倜儻,披頭散髮,鼻青臉腫……
……
當天晚上,未央宮裡的劉徹設了家宴,召來衛青、平陽公主、南宮公主幾人進宮,賞樂觀舞,飲酒吃肉,氣氛就相當的融洽、和諧。
劉徹的興致很高,喝了不少酒。
他還不住口的勸酒:“姐夫,來,咱共飲此酒!”
衛青端起一碗酒,恭謹說道:“微臣已不勝酒力,再喝就醉了。”
劉徹哈哈大笑:“楊川有一句話說的好,這世上的人啊,發明出這滋味醇厚的美酒,便是爲了圖的一醉而已。”
“一醉方休,難得糊塗呢。”
衛青苦笑道:“微臣酒品不太好,喝醉了酒,容易犯糊塗,上一次因爲醉酒還鞭笞了一名兵卒,次日醒來後,只覺得一陣後怕,從此,微臣便在心中發誓,絕對不能讓自己喝醉。”
劉徹也跟着哈哈大笑幾聲,醉眼朦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瞅着衛青那張大黑臉:“姐夫,鞭笞一名兵卒而已,你怕什麼?”
衛青起身,不卑不亢的躬身說道:“陛下,微臣乃帶兵之人,便須做到號令嚴明、軍法森嚴,唯有如此,方能帶出一支能打硬仗的大漢鐵軍。”
“同時,爲帥爲將者,還要善待將校兵卒,把他們當成自家的兄弟、兒女般看待,放過一些小的過失,才能杜絕一些大的過錯……”
聽着衛青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陣子,劉徹忍不住打了哈欠,笑罵道:“姐夫,你這是藉着治軍之事,給朕進言來着?”
衛青一本正經的說道:“不是,微臣只是實事求是。”
“實事求是這句話說的很好,”劉徹放下酒碗,使勁揉着額頭與眉心,喟然嘆道:“這朝堂之上,若人人皆如你衛青,凡事都講一個實事求是,朕也沒必要在羣臣和小輩面前演戲了。”
“罷了,楊川、曹襄之事就此作罷,讓他們趕緊出來好好幹活兒吧。”
“明年一開春,朕的二十萬大軍便要大舉北上,橫掃漠北,如今已是初冬時節,咱們卻還在一些爛事上糾纏不休,簡直就噁心。”
劉徹站起身來,遙指北方之地,沉聲斥道:“朕,誓滅匈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