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賭坊門前,鄧浩楠負手而立,大牛跟在一旁,如電線杆似的,儼然一副保鏢架勢。
大明朝賭風盛行,士大夫好之馬吊,窮日累夜,若癡若狂。文人士子多熱衷此道,曾有一位賭徒名馬書新,將家資賭盡。其妻之兄送她絮被,馬又要以絮被作賭資。其妻不肯,被馬用鍘刀砍死。後世學着多認爲明朝亡於馬吊。
鄧浩楠心中感嘆,天下之傾家者,莫速於賭。天下之敗德者,亦莫甚於博。這北茭鎮最繁華的地方莫過於眼前的這個劉家賭坊了。窺一斑而知全貌,可見大明朝賭風之盛了。
從大牛口中得知,這賭坊最近換了東家,據說是鄰縣閩安鎮的,只知道姓劉,很有錢。
門庭若市,鄧浩楠和大牛正要擁擠而入,因爲在這裡才能找到四狗和虎子。
這時,忽然一陣吵鬧,接着一個身影從門內被拋了出來。
撲通一聲,那人摔倒在地,連帶着將周邊的幾人也閃倒。
“虎子!”大牛一眼就認出了那人,急忙上前相扶。
他就是虎子?鄧浩楠愣了一下,心道:婉淑不是說這虎子好打個架嗎?想來應當很彪悍能打的,沒想到初次見面,竟然就被人扔出來了!
思索間,鄧浩楠急忙上前。只見虎子長得不高,和鄧浩楠差不多個頭,都在發育期內,只有一米六左右。不過,虎子看起來肌肉比較結實,當是打架打出來的。和大牛不同的是,此時的虎子鼻青臉腫,倒是他的眼神兒中多了一絲的狠辣。
那虎子先看見大牛,微微一喜,想必是準備拉大牛進去打架。接着看到鄧浩楠時,頓時狂喜,大聲叫道:“浩南哥,快去就四狗,遲了恐就來不及了!”
我靠!鄧浩楠直翻白眼兒,暗道:不是叫老子幫你們打架吧!如今老子的這副身板,小打小鬧還成,當真動起真格的來那鐵定吃虧。
鄧浩楠忙問道:“四狗怎麼了?”
虎子在大牛的攙扶下,已然翻身站起。急忙說道:“四狗打着浩南哥你的名號跟那劉二黑賭博,結果輸了幾百兩銀子,劉二黑索債,四狗尋不到你。此時,裡面的劉二黑要砍四狗的雙手呢!”
喵了個咪的!鄧浩楠氣的直翻白眼,心道:這個死狗,竟然打着老子的旗號在外面賭博?眼下還沒有收他當小弟就已經這麼囂張跋扈了,若是將來自己有些本事,這丫的還不翻了天了?
氣歸氣,眼下鄧浩楠還得指望着四狗給自己當下手呢!聽婉淑說,他的這幾個玩伴兒中,也就四狗還長些腦子,因此鄧浩楠眼下須得救他一救!
當下,鄧浩楠帶着虎子和大牛,三人急忙進入賭坊。
“買定離手!”
“大!大!”
“小!小!”
……
賭坊內人頭傳動,呼喝壓注聲不絕於耳。裡面很昏暗,讓人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空氣渾濁,一片烏煙瘴氣的樣子。
鄧浩楠瞅了一圈,見最北面的主位附近圍了一大羣人,隱約聽到裡面哭爹叫孃的求饒聲,料想定是四狗那廝了。
鄧浩楠看了虎子一眼,虎子急忙高聲大喊道:“住手!”
這虎子的聲音着實響亮,登時蓋住了整個大廳內的所有吆喝聲,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向鄧浩楠三人。
人羣呼啦一下子分開,但見賭桌上一人被兩個大漢按在上面,頭上方巾已經掉落,披頭散髮的好不狼狽。當先一大漢走了出來,看了三人一眼,在鄧浩楠身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對虎子怒道:“怎麼?還想捱揍?”
虎子冷哼了一聲,道:“有道是猛虎架不住羣狼!今兒爺不跟你計較這個了!”接着虎子指了指身後的鄧浩楠,道:“這是我們老大!找你們話事的出來搭話!”
那大漢哼了一聲,回頭望了一眼,很快後廳出來一青衣大漢,約莫四十歲上下,想必是賭坊老闆了。只聽他道:“終於等到正角兒來了!在下劉二黑!”
鄧浩楠心中苦笑,怎麼整的老子好像跟黑社會似的!不過,眼下也只能見招拆招了,當下對着那青衣大漢道:“在下鄧浩楠,那人是我兄弟,有什麼事兒你儘管劃出道來,鄙人一力承當便是!先放了我兄弟!”
“好!說得好!”劉二黑漢微笑着點點頭,對着身後大漢打了個眼色,手下人立刻鬆開了四狗。
四狗得脫,當下快速的跑到鄧浩楠身後,道:“浩南哥你總算來了!兄弟我差點就去陰間赴宴了!”
四狗羅哩羅嗦的說了一通後,鄧浩楠也明白了大概。原來這四狗得知鄧浩楠成爲了李家火藥坊的工頭後,當下尋思着借些銀子花花。可惜,作坊處的人不讓他靠近,鄧浩楠的娘子更是直接禁止四狗登門,而鄧浩楠偏偏腦中沒有記憶,這樣四狗無法接近鄧浩楠,自然借不到錢了。不過,這四狗好賭成性,見賭坊換了老闆,當下打着鄧浩楠的旗號進去賭錢。不料,賭坊老闆對鄧浩楠十分感興趣,準備藉着四狗來接近鄧浩楠。
可惜,四狗只是佘着,卻見不得鄧浩楠,半個月下來,賭坊老闆劉二黑等的不耐煩了,於是只好下狠藥,逼着四狗還錢。
劉二黑本想着利用四狗來接近鄧浩楠,可惜卻看出了四狗不過是狐假虎威,大怒之下,準備要剁了四狗的雙手。不料,就在這個當口,鄧浩楠竟然真的出現了。
劉二黑一見鄧浩楠出現在眼前,當下滿臉堆着微笑,道:“聞名不如見面,鄧公子大駕光臨,鄙賭坊蓬蓽生輝!”
“豈敢!”鄧浩楠看眼前的劉二黑似乎很給自己面子,心中暗道:莫不是衝着老子的火炮技術來的?聯想到四狗竟然能夠欠下幾百兩銀子,想必這劉二黑應該是故意釣四狗上鉤!
只聽劉二黑笑道:“既然鄧公子給四狗撐腰,那在下就把話挑明瞭。有道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鄧浩楠笑道:“這個自然,還是那句話,你劃下道來,我應着便是!”
劉二黑眼神一緊,心道:這鄧浩楠倒是個難纏的角色,跟情報上描述的傻里傻氣的大爲不同,莫非他在李家是故意示弱於人?
當下笑道:“劉公子仗義!這四狗欠賭坊五百兩銀子!”
還未待他說完,鄧浩楠直接說道:“我替他還了便是!”
話音一落,周圍的賭徒們頓時爲之驚歎,心中都在想,這就是鄧大炮啊!果然變成了有錢人,出手真大方。而四狗登時愣住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鄧浩楠肯爲他買單。幾次去他家都被鄧浩楠的娘子給擋了出去,他還以爲是鄧浩楠有了錢就忘了他們這些人了呢!心中罵了鄧浩楠好久!此時見鄧浩楠竟然願意替他還債,當即感動的五體投地。
只見劉二黑輕微一笑,道:“五百兩銀子只是本錢,算上利息以及剛纔四狗輸得,總計一千五百兩!”
四狗一聽,頓時怒道:“就算加上剛纔輸得,也沒有這許多!”
鄧浩楠頓時明白,這劉二黑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如果不是爲財來的,當是還有其他目的。不若看看他到底什麼意思後再做決定,反正自己現在也拿不出一千五百兩銀子來。
當下揮手攔住四狗,對着劉二黑說道:“你待怎樣?”
劉二黑微笑着回答道:“也沒什麼!久聞鄧公子對火炮和火藥方面得神人相助,在下只想跟您交個朋友!依在下看,鄧公子恐怕暫時拿不出一千五百兩來,”
鄧浩楠已然明白此人來意,不是衝着四狗來的,而是衝着他自己來的。當下問道:“你這種交朋友方式倒也有趣!只是我現在確實拿不出這麼多錢來,還望劉老闆寬限些時日!”
劉二黑哈哈一笑,道:“在下說了,只想跟鄧公子交個朋友!咱們也都算是江湖中人,那我就直說了!鄧公子儘可將人帶走,四狗的債務一筆勾銷,只希望將來若是在下有事情求到鄧公子的時候,還望鄧公子念着今日的情分賣個面子給咱!”
話說到這份上了,鄧浩楠心中已然明白劉二黑的目的,不外乎是想要謀求自己的火炮技術和火藥配方而已。只是這劉二黑腦子不靈光,竟然當着衆人的面這麼說出來,殊不知這些賭徒當中定然有李平耳目,以李平的老練,自然能夠猜出其中含義。
此時鄧浩楠左右思量一番,還不可以得罪李平。轉念一想,莫不如藉機會大造聲勢,給李平提個醒兒,改善自己的待遇!
想罷,鄧浩楠笑笑說道:“在下有個毛病,向來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四海之內皆兄弟,劉兄還請劃下道來吧!”
嗡的一聲,賭坊內的人紛紛交頭接耳,顯然對鄧浩楠的回答大感意外。
劉二黑盯着鄧浩楠好一會兒,他萬萬沒有想到鄧浩楠竟然會這樣回答他。即沒有駁他的面子,以兄弟相稱,又婉拒了他的好意,當真恰到好處,讓人無可反駁。
“好一個四海之內皆兄弟!”劉二黑哈哈大笑,藉機掩飾他的驚訝失態,道:“就衝着鄧兄這話,二黑交你這個朋友了!”接着又道:“只是國有國法,行有行規!四狗的債今兒要了結,如果鄧兄拿不出一千五百兩銀子來,按規矩就要砍去他的雙手!”
“浩南哥救我!”四狗頓時如死狗一般,蔫了下來,苦苦哀求。
鄧浩楠笑而不語,心道:這劉二黑既然想要有求於自己,知道四狗是自己的兄弟,定然不會真的砍了四狗的雙手。否則,一旦那麼做了,這扇門便徹底堵死,索性看看他還有什麼手段!
果然,劉二黑見鄧浩楠笑而不語,心中亦是泛起了嘀咕,莫要跟他鬧僵了!旋即說道:“既然鄧公子不想欠下人情債,那我們就來賭一把如何?”
鄧浩楠點點頭,問道:“也好!”
劉二黑顯然十分有把握,笑道:“若是鄧公子贏了在下,人你帶走,賭債一筆勾銷!若是在下僥倖贏了的話,人你同樣帶走,只是鄧公子要欠在下的人情了!”
鄧浩楠哼了一聲,道:“勝負如何,賭過才知道!”
“好!痛快!”劉二黑彷彿勝券在握一般,叫囂的說道:“鄧公子是客,怎麼個賭法,由鄧公子自己來定,在場的老少爺們給做個見證,省的說我劉二黑不公平!”
“好!一言爲定!”鄧浩楠微笑的看着劉二黑,倒是令劉二黑心中沒底。
劉二黑心想情報上應該沒錯,這鄧浩楠的賭術爛的一塌糊塗,應該不會出差錯。當下二人在一片鬨鬧聲中走向賭檯。
當鄧浩楠將他的新賭法——‘吹牛’說出來後,衆賭徒們先是吃驚,接着紛紛來了興趣。
劉二黑心想,不就是擲骰子嗎?想怎麼出千還不是手到擒來?當下冷笑道:“好!若是用我們賭場的方法贏了你,我怕你又不認賬!那我們倆就用你的方法來賭,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慢!”鄧浩楠打斷他道:“不是我們倆賭,而是在場的一塊上來賭!”接着又道:“這種賭法非常簡單,大家一起上來賭,這樣公平些!”
鄧浩楠將“公平”二字咬的很緊,使得衆人潛意識當中都擔心劉二黑出老千,因此偏向於鄧浩楠的話。
劉二黑出於無奈,只好同意了鄧浩楠的建議,命人在大廳內擺起了一個長長的桌子,不過只准備了二十副骰子,另叫了十八個賭徒作陪。
鄧浩楠和劉二黑坐在兩頭主位,其他十八人分別坐在左右兩側,每人各執一個骰盅,內放三顆骰子。
賭桌上有“理正”,意爲講理和公正。並非小村官的那個“里正”,而是相當於現代的荷官。
當理正將所有人的骰子檢查完畢之後,宣佈開始“吹牛”。
一時間,二十個骰盅,六十個骰子嘩啦啦的響起,迴盪在整個大廳內,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經細胞。
啪啪啪!
鄧浩楠首先將骰盅扣在桌子上,接着劉二黑也將骰盅扣好,片刻後,二十人都擲骰子完畢。衆人紛紛看了一眼自己搖出的骰子,然後雙手離開桌子,開始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