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的聲音，譏諷的話語，不屑的笑容。
所有人都爲之震驚。
難道她的神經是堅鐵鑄成的？竟然沒有絲毫的搖動！
止水面容哀慼，悲傷的望着刀兒，緩緩搖了搖頭，“我一直都知道跟着你我會不得好死卻還是要跟着你，只因爲我知道……你本不是這樣絕情的人……蘇二七真的不配與你相處，他根本完全不瞭解你，他完全不知道你其實……”
刀兒目光一寒，忽然一躍而起，一把拔出刺穿止水的長劍。
紫姬“啊”了一聲，眼見着止水鮮血狂噴。
止水卻連哼也沒有哼一聲。
海棠叫了聲止水，要過去卻被稻草一把抓住，那手十分有力，似乎再也不會放開。
刀兒伸掌切在劍脊上，“啪”的一聲長劍折斷，她將斷劍拋在止水腳下，道：“別以爲你瞭解我，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誰又要你替我擋劍？你只是自己找死而已！”
紫姬大怒，抓起地上的斷劍，向刀兒刺去，狂叫道：“你這喪心病狂的女人！”
可她剛撲到一半，卻覺背心一陣劇痛，一截劍尖從前胸透出來。
“止水……你……”
止水在她身後，手中正拿着那折斷的劍身，劍尖已然透出了紫姬的身體，他微笑道：“紫姬，這些時日多謝你了，可是……我發過誓，只要我還活着，就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刀兒……”
紫姬帶着無法相信的神情倒在地上，止水拔出斷劍，被紫姬的鮮血噴了滿臉，他卻從容而笑，道：“紫姬紫姬，我止水姬妾衆多，卻一直沒有娶妻，從今日起，你便是我止水的妻子。”他擡頭望向刀兒，道：“刀兒，我要隨着我的娘子去了……”
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卻在一頓之後，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微微的……笑了。
在這一刻，他的笑容竟然異常明朗。
海棠再也忍不住，甩開稻草，飛奔過去，跪倒在止水紫姬身邊，已經悲傷到不能哭泣，咬牙道：“刀兒，你怎麼可以這樣？”
刀兒咯咯的笑，望着死在眼前的紫姬與止水，風輕雲淡，事不關己，“我怎麼樣了？難道止水是我殺的？難道紫姬是我殺的？”
兩句話，把海棠噎了回去，便算海棠曾是仙宮第一謀士，此時也不禁氣怒難當，一時之間卻又找不到話回過去，只能顫聲道：“你，你……”
蘇二七道：“你這個妖女，我蘇二七當初是瞎了眼睛竟然……竟然對你動了真情……我……”
紫沁涼涼的道：“二七，你今天終於認清了這個女人的真面目了？”
蘇二七點頭，面上流露出也不知是何種神情，緩緩道：“沁，我對不起你和書兒。”
刀兒笑得更加放肆，“你又對得起誰？”
蘇二七道：“我以前也許對不起很多人，但是現在開始，我至少要做一件對得起我自己的事情。”
在掌心聚集全身的真氣，望着眼前的刀兒，望着刀兒那放肆的笑容，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的決心了，也沒有人可以阻止他——
突然之間，四周的看席上起了騷動。
有人慘叫起來，有人翻滾在地，有人哀號着狂奔，有人發瘋了般向牆上撞去！
衆人皆驚。
“不好，奪魂香的毒發了！”
虞濛濛臉色劇變。
一些武功修爲淺顯的人已然毒發！
悽慘的哀號聲震懾着衆人的耳膜。
也不知道是誰先叫了一聲“解藥！”瘋狂的人們哀號着狂撲向谷谷與天付的屍體。
有些人已然在撕扯谷谷與天付的屍體。
由於人數衆多，幾乎是霎時，天付與谷谷的屍體就被撕扯的血肉模糊！
“住手！”
書兒先衝了過去，海風隨後而至！
那些毒發的人都已瘋狂，見書兒與海風衝過來，不要命的向着兩人撲去。
書兒與海風武功雖然不弱，卻敵不住這些亡命狂徒，被逼的連連敗退，眼見數把長劍刺到胸前卻無力躲閃。
“海風、書兒！”蘇二七放棄了刀兒，衝向海風與書兒。
“二七！”紫沁也隨着二七加入戰團。
此時看臺上其他還沒有發作的人被眼前的血腥一激，體內的毒素瞬間爆發出來，也跟着衝擊下來。
而一些武功修爲較深的人僅僅能運功將毒氣壓制，卻已經無力阻止門下弟子的行動。
有人叫着殺了妖女，有人叫着解藥，這些瘋狂的人雙眼赤紅，面容因毒發而痛苦的扭曲，見人就殺，見人就砍。
霎那間，整個庭院裡血肉橫飛，慘叫連聲。
把明亮的月光也染成了血紅色。
由於泥泥，雪之獨舞等奮力抵抗，刀兒竟然可以安好的站在牆邊，眼睜睜看着眼前這幕自己親手造成的血腥屠殺。
“這就是你的目的？”水大哥站在她面前一丈開外，他只是隨意的揮揮手，就沒有人可以近他的身邊。
刀兒輕笑一聲，緩緩做倒在地，臉上隱隱透出了汗水。
水大哥皺眉道：“你也中毒了？現在毒已經要發了？”
刀兒道：“難道我就有什麼法寶可以不中那奪魂香？”
水大哥只是望着她臉上越來越多的汗水，道：“你明知有這樣的結局，又何必如此？”
刀兒嘴角一彎，是一朵很天真的笑，“你這是關心我？這豈不是我最好的結局？”
她眼睛亮得怕人，望着浴血奮戰的人們，看着書兒傷了左腿，看着海風替書兒受了一劍，看着蘇二七爲海風拼命用左肩撞偏劍尖，看着紫沁的長鞭放棄自己卻替蘇二七護住要害，耳中聽到的是海棠的驚叫，稻草的怒吼以及虞濛濛的嬌吒聲。
還有，還有小刀刀閃爍不定的飛刀光芒。
她淡淡的道：“這些人雖然中了奪魂香，可在這廝殺中只怕沒有機會償到毒發的滋味便要死於非命，你看我對他們其實多麼仁慈。到最後只有我可以深切的體會奪魂香的痛苦，這毒夠我哀號七天七夜的，也算贖了我這一身的罪孽。”她竟然笑，笑得很是天真。
水大哥道：“刀兒……”
刀兒擺手阻止他說下去，輕輕道：“你什麼都不要說，我只要你聽我說。”
水大哥竟然輕嘆一聲，道：“好，你說，我聽。”
刀兒微笑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水大哥道：“我聽着呢。”
刀兒悠悠道：“這個故事我已經好久沒有練習了，只怕說的不好呢。那是一個深冬的夜晚，一個小女孩赤腳走在雪地上，她是一個孤女，爲了生存受盡磨難，不過幸好她還算堅強，也終於活了下來。可是在這個深冬的夜晚，有一個男人收養了她。那天的晚上，寒風凜冽，那個男人的笑容卻異常溫暖，他微笑着問着女孩，‘你願意跟我走嗎？我也許不能讓你生活的更好，但是我可以改變你的人生。’改變人生啊，多麼充滿誘惑的字眼？”
刀兒吃吃的笑着，臉上的刀疤也變得燦爛了，“女孩跟着男人走了，從此她叫那男人爲師父。她以爲可以擁有全新的生命，可是卻怎麼知道她其實是踏入了地獄？她有兩個師姐，大師姐聰穎睿智，是師父身前的謀士，二師姐有役獸之能，無論多兇猛的野獸到了二師姐面前也會變成乖貓。只有她，師父沒有教她一招半式，卻放任她在那地獄裡被人欺負、暗算、出賣。那段日子她永遠也不能忘記，每天每天的惡夢，每夜每夜的失眠，她也不能忘記她到底吃了多少苦才能活下來。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怨恨她的師父一句。因爲她是那麼崇拜他。在這個地獄裡，只有武功夠高，手段夠狠，氣勢夠強的人才能成爲至高無上的存在，而她的師父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一直想，總有一天，她要變成比師父更強的人。”
說到此處，刀兒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去，彷彿要吐出淤積在心口的憂傷，“可是，她心心念念要超越的人卻突然消失了。整個地獄也爲之震顫了，因爲雖然這個地獄是師父一手建造的，但是卻並完全屬於她的師父，只要踏入這個地獄一步，就不可能再脫離出去。可是，師父竟然可以離去，沒有人可以阻擋，也沒有人可以挽留。他就這樣走了。”
水大哥突然道：“這個地獄本是他一手造的，要毀滅也不過舉手之勞，他並沒有毀去它，可見在這個地獄裡有他掛心之人。”
刀兒嗤笑一聲，道：“也許你說的對，不過在不久之後，他就化身爲江湖上的有名之士，受到羣雄的尊敬崇拜。你說有不有趣？可是，他對那個地獄依然不放心，深怕有一天這個地獄裡的人會出來揭穿他那血腥的過去。直到有一天，他發現當初被他收養的那個女孩竟然成了地獄的主人，與他過去一樣成了至高無上的存在，他感到了危機，於是，他決定親手毀了她。”
水大哥黯然道：“他其實並不是這麼想的，他只是悔恨當初，想要洗清滿身的罪孽，他只是不想因爲自己以前的罪過而禍害了整個武林。”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啊。”刀兒咯的一笑，道：“他雖然決定毀掉她，但是他知道這個女孩已經變得十分強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柔弱的女孩子了。於是，他決定犧牲幾個人來達到目的，呵呵，就算他現在的地位多麼崇高，多麼的受人尊敬，也依然無法擺脫本性，他的手段依然夠狠。”
水大哥忽然哼了一聲，道：“別說了。”
刀兒道：“你不愛聽了？你在我眼中一直是敢作敢當的人，如今做都做了，難道還怕人說嗎？如果怕，當初爲什麼要做？紫沁被你矇騙，誠心誠意的幫你，甚至願意讓自己心愛的人陷入危境，僱用我去刺殺蘇二七。可你卻打心底開始就準備好了犧牲掉紫沁與二七。可惜……你變了，自從你離開了那地獄般的‘仙宮’，你的心就變軟了，你雖然決心犧牲掉二七，可卻一拖再拖。”
刀兒眼神變得凌厲起來，淡淡道：“可是，你別忘了，無論你現在變得多麼高貴，多麼受人景仰，你都抹不去那滿手的血腥，你跟我都一樣，誰也逃不掉。”
水大哥眯起眼睛，道：“那你現在要怎麼辦？”
刀兒又笑了，不答他的話，眼睛望向那血腥的戰場，反問道：“難道你離開仙宮太久了，都忘記了仙宮裡都有些什麼人物？你難道一直也沒有仔細看看今天各門各派來到這裡參加刀祭大會的都是些什麼人？”
水大哥被她一說，才轉眼看注意望向那血腥戰場上廝殺的人羣，一看之下，竟然吃驚的叫了一聲。回首，難以置信的望向刀兒，顫聲道，“這，這是……”
刀兒咯咯的笑，道：“對，如你所見，這些人全部都是仙宮滲透到各門各派的人，我把他們全部叫到了這裡，你猜是爲什麼？”
“爲什麼？”
刀兒緩緩的站起身，緩緩的微笑，緩緩的道：“既然你想毀滅，那麼就讓我幫你毀滅，畢竟仙宮是你一手興建的，我怕你下手會心痛，會難過。這個仙宮就讓我來幫你覆滅吧。”
——這個仙宮就讓我來幫你覆滅吧……
她的臉上帶着笑，可卻有着裂痕，她慢慢走到他身邊，喃喃的低語，“今天，我要把所有跟這件事情有關的人全部弄死，從今以後，你就可以安心的做你的水大哥了……”
彷彿體力不支，刀兒搖晃着身體傾倒，卻被水大哥一把抱住，卻在抱住她的一瞬間感覺到她的衣服全是溼的，那是被汗水打溼的，難道這是奪魂香發作的痛苦？
“刀兒，你……你是爲了我才這麼作嗎……”
刀兒再次擡起頭，帶笑的臉上，那道裂痕更深，突然間有滿滿的淚水涌出來，一瞬間，笑容也崩潰了，痛苦忍到了極致，聲音也顫抖起來，“你不用擔心，蕭雨晨、鬼公子動動、昆明虎、鳳鳴、無名、玲瓏玉手玉玲瓏，凡是與這件事有關係的人，我都會爲你除掉，你的過去將會變成空白，沒有人可以再揭穿你的過去了。因爲……你是我的師父，我的情人，也是我曾經的丈夫……”
水大哥抱着她，望着她滿眼的淚水，彷彿她只是當初那個在雪地裡赤着腳的小女孩，柔聲道：“可是你好像忘記了，我也一樣中了奪魂香，就算我能用內功壓住一時卻終究有毒發的一天。”
刀兒失笑一聲，彷彿真的忘記了，“我……”她笑得無法出聲，也被那奪魂香發作痛得無法笑。
水大哥用力抱起她，再回頭望了一眼廝殺的人羣，輕輕道：“我陪你一起死吧。”
刀兒用盡力氣，柔聲問道：“這一次，你不會再拋下我了嗎？”
水大哥搖搖頭，平日裡慣常威嚴的臉上竟然浮出一絲寵溺，“不會再拋下你了。”
刀兒滿意的一笑，隨着耳邊呼嘯的風聲，她已經被水大哥抱着翻出了虞府的院牆。
牆外，風中帶着菊花的香。
最後再看一眼那充斥着血腥的院落，刀兒安穩的躺在水大哥的懷中。
也許，也許過了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會過去。
深吸一口風中的菊香，看着水大哥英俊的側臉，將藏在掌心的唯一的那顆解藥捏碎，從指縫裡隨風灑落。
這樣吧，就這樣吧。
仙宮由他興建，卻由她覆滅，徹底的覆滅，一個人也不留。
這樣不是也挺好嗎？
刀兒輕輕的一笑，這樣……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