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笨重。”
“心臟的位置。”
“力度！”
父親的諄諄教誨猶在耳邊，莉雅的腦海中也無數次演示過精準的刺擊，事實上，黑石騎士團斬首的九名獸人中，的確有兩名命喪她的劍下。
但面對兇名赫赫，連父親都無法抗衡的獸人百夫長，莉雅那顆充滿了牽絆和雜念的心，再也無法堅定起來。
獸人在無情的嘲笑着她的怯懦和慘敗。
那一瞬間，莉雅的心靈時間一片灰暗，聖靈光芒隨之熄滅。
在噩夢纏繞中的莉雅，像一個冰冷的雕像。
“強迫自己的心去回溯痛苦的往事，是一種折磨。（注1）”
在空寂晦暗的密林中，獸人百夫長的笑仍舊充滿嘲弄。但四面八方卻傳來綿長悠遠的迴音，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指點迷津。
莉雅那空洞的眼神動了動，表情露出一絲茫然。
“如果一個人被鐵鏈鎖住，那翅膀對他又有什麼用處？他只會感到更可怕的絕望。（注2:）”
“誰在哪裡？”
夢境中的一切都定格了，莉雅彷彿身處時間停滯的世界中，唯有她能夠自由的移動，但心裡卻充滿了困惑。
“可憐的蒼鷺。”
“生在籠中，關在籠中。”
“哪裡知道籠外還有生命。”
“還有任它飛翔的天空。（注3）”
那聲音無處不在，滾滾如潮，讓莉雅的目光越來越清晰，那一句又一句充滿奇妙哲理的話語，讓她的感到一種莫名的心靈上的共鳴。
忽然間，她覺得她就是一隻被關在籠中，被鎖鏈束縛着腳的鳥兒，總有豐滿的羽翼，卻也永遠飛不上天空。
太多的羈絆，太多的顧慮，讓她失去了自我。
“你是誰？”莉雅的呼吸急促起來，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事，揭穿了窘境，急切的想要尋找着迴應。
“莉雅·桑德。”秦頌直接點明瞭她的名字：“我一直在凝視着你，你的彷徨，你的失落，你的恐懼，你的顧慮。如一條條無形的鎖鏈，束縛着你的翅膀，你的理想，你的自我，你的自由。”
“不，不是這樣的。”莉雅目光中露出痛苦的表情，一直以來她的默默的想要抗下所有的責任，試圖成爲愛麗絲的依靠，但卻一步又一步的迷失了自我。
“基於愛的牽絆是值得稱頌的，出於惡的牽絆令人唾棄。”秦頌並沒有徹底的否定她，而是循循善誘道：“獨立是一種美德，讓別人獨立是一種更崇高的美德。”
“生命是一張弓，夢想就是弓弦。射出的箭，即是希望，勇敢的向他大呼：自由吧！才能命中光明的靶心。”
忽悠莉雅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事實上秦頌爲此做了很多準備，包括絞盡腦汁的構思這些逼格滿滿的話。他不需要莉雅立即改變信仰，需要的是解開她的心結，爭取到心靈上和思想上的共鳴。
莉雅思緒煩亂，愛麗絲帶給她的衝擊不斷的腦海中迴應着。她曾經認爲柔弱的妹妹，卻在她不在的日子裡，自信而自強的完成了不可能的奇蹟。
獨立！
自信！
神明的話語，字字珠璣，這分明就是她這次回家，從愛麗絲身上察覺到的變化。愛麗絲在勇敢的追求她的夢想，追求着她的目標，她不在依賴任何人，主動且積極的努力，實現她的夢想。
難道我錯了嗎？
獨自揹負這一切，認爲自己很偉大。
但事實上，有人可以做的比我更好。
莉雅陷入了彷徨之中，她內心裡構建的，驅使着她堅持下去的信念，逐步崩塌。那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自我，逐漸浮現。
我需要什麼？
我熱切的想成爲什麼？
秦頌耐心的等待着她的思考，許久之後，莉雅緩緩擡起頭來，目光中多了幾分異樣，喃喃自語：“生命是一張弓，夢想即是弓弦。”
然後，她昂起頭來，目光充滿了熱切，尋找着那解開她心中疑惑，重新讓她發現自我的聲音。
“不管你是誰，謝謝你！你讓我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愛麗絲。”
秦頌長長的鬆了口氣，他這些逼格滿滿的話可不全是編出來的，許多都是著名的名人名言，本身就帶着引人深思的哲理。
“做你自己，莉雅。像愛麗絲一樣，追求你所追求的夢想。這世界是一面鏡子，每個人都可以在裡面看到自己的影子。你對它皺眉，它還給你一副尖酸的嘴臉；你對着它笑，跟着它樂，它就是個高興而和善的伴侶。”
“做我自己……”莉雅喃喃自語，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自我，似乎在向她輕聲訴說着什麼，那是她兒時的夢想。
成爲一名英勇善戰的騎士，守衛黑石領，守衛父親，守衛愛麗絲，用槍和劍鑄造出堅不可摧的防線。
爾後她的嘴脣動了動，眼前那定格的獸人百夫長，仍舊掛着嘲笑。
但莉雅的目光卻堅定起來：“我想擁有力量，守衛我珍愛一切的力量。”
“知識即是力量。”秦頌那威嚴的聲音傳來：“莉雅，善用知識，你會發現，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土雞瓦狗，烏合之衆。在知識的偉大面前，就連最普通的農夫，都可以輕易的擊敗它——擊敗你眼前這看似不可撼動的怪物。”
“知識……”莉雅愣住了。
“世間一切都蘊含着奇妙的知識，天空、大地、花草、山河湖泊、岩石、樹木，即便是腳下最默默無聞的泥土，都是知識的化身。”
“那戰爭呢！”莉雅不由自主的追問着，她的心裡還隱藏着一個可怕的顧慮，那就是獵手告訴她的獸潮，假如是真的，那麼黑石領的輝煌，沒有足夠的力量捍衛，也不過是曇花一現。
“戰爭……”說實話秦頌有點兒想笑，中世紀的戰爭，說白了，基本就是村落鬥毆級別，遠遠不必上我大華夏動輒百萬軍隊的鏖戰。
“戰爭是一門藝術，同樣是一門知識。”
我大華夏的諸多軍事著作，歷經千年的考驗，即便是今天也是諸多軍事家的必備讀物。論起軍事思想和軍事謀略，根本不怯場。
“兵者，國之大事，在生死之地，事關存亡。”太高深的東西，秦頌也記得不太清楚，單神明嘛，說話通常都是雲山霧罩，越不清楚越好。
莉雅皺起眉頭，似乎在琢磨這句話的意思。但那個偉岸的聲音，卻似乎正在漸漸遠去，在夢中指引迷途的靈魂走出困境，她的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擡起頭來：“你——你是……”
“吾即是英靈殿的至高王，鐵與火的讚歌，力量和戰爭的洞察者，有我無敵之戰神——雄偉之克雷姆……雷姆……雷姆……姆……”
“雄偉之克雷姆……”莉雅的表情陷入呆滯，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隨着他的離去，而變得模糊起來。
獸人百夫長的嘲笑變的扭曲起來，而馬克那雙圓睜的眼睛，似乎洋溢着某種奇妙的光彩。
……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入房間中，莉雅從夢中醒來，而愛麗絲正悄無聲息的坐在她的身邊，目光中帶着某種期待和緊張。
“莉雅，你沒事吧。”
莉雅緊緊的擰起眉頭，神色複雜的望着愛麗絲，陷入了沉默中。夢裡發生的一切，彷彿就在昨日，清清楚楚。
“愛麗絲……”莉雅有些艱難的蠕動着嘴脣：“或許你不會相信，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愛麗絲顯得有些緊張：“莉雅，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的確是個噩夢。”莉雅的眼裡流露出回憶的表情：“我夢見了父親，也夢見了黑石騎士團的覆滅。”
“但那都過去了，不是麼？莉雅，我們一起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了。”愛麗絲連忙加油鼓氣。
“不，愛麗絲，你聽我說。”莉雅扳住她的小臉，目光灼灼的直視着，過了好半天才輕聲道：“我夢見了你的神明。”
——
注1：歐文·斯通《總統之戀》
注2：沙米索《彼得·史勒密爾的奇怪故事》
注3：巴爾德斯《修女聖蘇爾皮西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