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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穿過遠處的雪山,穿過落地長窗,爬上席地而坐的我們身上。
我們才發覺,黃昏已經來臨了。
“啊……沉悶的下午啊。”有人感嘆,原來是歐陽晴川,他誇張地打了個呵欠:“蘇眉,我們也來玩那個遊戲好不好?”
“什麼遊戲?”蘇眉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你跟那個……殺手玩的遊戲。”晴川說。
蘇眉白他一眼:“我現在沒心情。”
晴川笑着說:“你們不是想知道這個人的來龍去脈嗎,爲什麼不來問我?”
真是,我們放着個神通廣大的通靈者不用,自管自在運轉腦筋,真是死了多少腦細胞都不值得同情。
蘇眉大爲疑心:“你不是擅長跟靈界溝通的嗎,找活人你也能夠勝任?”
晴川擠擠眼睛:“反正只要是跟靈魂有關的事情對於我都沒有什麼難。”
蘇眉想了想,掏出一副撲克牌來,“老規矩,贏了的人問一個問題?”
晴川笑嘻嘻地說:“好啊。”
兩個傢伙盤膝坐在我的‘牀’上,擺開架勢,準備開賭。
慢着,我奇怪他們爲什麼一定要挑我的‘牀’來坐。
歐陽晴川似乎感應到我心裡在嘀咕,擡頭朝我一笑:“你的‘牀’對我有點親切感,坐着舒服。”
我一愣,連忙向邵康和安娜兩個人看去,這小回答得不倫不類,最怕他兩人誤會。
蘇眉已經接口道:“因爲我的‘牀’鋪收拾得整潔了,這小不敢侵犯我的領地。”
他們兩個‘交’手可真夠神速,不過說了兩句話,第一局已經完結。蘇眉以些微優勢勝晴川。
蘇眉立刻問道:“擄走康柏的人是不是我剛纔說的那個?”
歐陽晴川眼睛微閉,像個神棍一樣嘴裡唸唸有詞,“是!”他乾脆的說。
蘇眉忍不住道:“他爲什麼要捉康柏,他們現在哪裡?”
歐陽晴川搖搖頭,只是指了指面前的紙牌。
我有點氣這個小不分場合地故‘弄’玄虛,但隨即變成對蘇眉的生氣,這號稱玩沙蟹從未嘗敗績的傢伙居然自第一局取勝之後一輸再輸。
只聽歐陽晴川那小眉開眼笑地從偵探社的月收入一直問到我們兩個到底有沒有男朋友,等到他問到我的圍的時候,我騰的一下走了過去,想着自己現在的臉一定是綠的。
蘇眉一臉尷尬地看着我,支吾不語。
歐陽晴川給我殺人的目光一掃,矮了一截,但卻隨即鼓足勇氣氣勢反彈振振有詞:“願賭服輸,這是基本賭!”
我一把揪在他領口:“你說誰要願賭服輸?蘇眉?那你的問題爲什麼要牽涉到我身上?”
旁邊一人走上來,一點不客氣,一把抓住我的手就掰,我被他‘弄’得手指發痛,鬆手對他怒目而視。來人看也不看我,冷笑道:“歐陽,你真想知道?爲什麼不問我的呢?”正是安娜。
歐陽晴川登時臉‘色’發白,連忙賠笑道:“我說笑的說笑的,想也知道,我怎麼會想知道這種問題。”
安娜低喝道:“你小是玩得得意忘形了,還不趕快把你知道的說出來,我都等得不耐煩了。”
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或曰:一物治一物。
安娜一出口,歐陽晴川登時乖乖就範。他整整給我抓皺的衣領,從外套內袋裡掏出一張紙,蘸了點口水在上面畫符,然後‘摸’出打火機。
我越看越不對,忍不住問:“你不是早就跟對方的靈魂搭上線了麼?”
歐陽晴川抓抓腦袋,笑道:“剛纔還沒有,現在正式開始。”
這小原來剛纔一直在耍‘弄’大家,我真想再抓住他暴打一頓,但看看旁邊如一頭母獅般的安娜,又打消了念頭。安娜雖然對歐陽晴川很兇,但我若是對他動手,她一定會出手護着他,屆時新仇舊恨一起算,我可不想在這時跟她糾纏。
歐陽晴川把符咒給燒了,右手捏了一撮,根手指一捻,紙灰從指間細細地落下地。他笑道:“有了,那個人馬上會來找我們。”
還真有這麼巧的,這句話剛落,房間外面已經傳來敲‘門’聲。
想到立即就會跟這個不知是敵是友的一流殺手相對,我們面面相覷,竟是誰也暫時沒有動作。
敲‘門’聲開始變得不耐煩,那人開始在外面叫:“顧城,大魚!你們在不在?我老哥是不是在你們那裡?我忘了房‘門’鑰匙!”居然是邵康柏那小的聲音,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這樣稱呼我跟蘇眉。
康開了‘門’,康柏走了進來,眼睛一溜:“奇怪,怎麼這麼多人,你們在開家庭會議?”
我連忙給他介紹:“安娜和歐陽晴川,是我們在尼泊爾遇到的朋友。”一面打量康柏,他除了衣服‘弄’得有點髒,頭髮有點‘亂’,身上倒是沒有什麼損傷,看上去不似吃過苦頭。
蘇眉卻突然跳下‘牀’,竄到康柏背後,往‘門’外看了又看,完了回頭看住康柏:“人呢?”
康柏一愣:“誰?”
“跟你在一起的人。”
康柏一愣:“他沒有跟我一起回來。”他好像想起了什麼,看着蘇眉開始笑,越笑越得意,最後彎下腰來捧着自己的肚。
蘇眉懶得理他,回身就走回‘牀’前瞪着歐陽晴川:“你剛纔說那個人會來的!”
歐陽晴川頗爲尷尬:“我只是說他會來找你,沒有說馬上。”
蘇眉“哼”了一聲,“強詞奪理!”
那邊剛進來的康柏好不容易忍住笑,喘着氣說:“蘇眉,你還好意思說別……別人?那傢伙是因爲你……你纔不來的。”
“我?爲什麼?”蘇眉奇道。
康柏笑到‘抽’搐,指着蘇眉直不起腰來:“那傢伙……那傢伙……以爲我是你……你的男,男朋友,一副失戀的樣……樣……哈哈……”
我們立即看到蘇眉的臉‘色’好像變‘色’龍一樣唰的一下變青了,她一把把康柏提直了身,怒道:“你再笑,你再笑,小心我殺了你!好好給我說清楚!”
康柏絲毫不受威脅,還在哈哈大笑。
我這時才知道這事情多半沒我們想像中那麼嚴重,不禁鬆了口氣。
蘇眉給康柏笑得惱羞成怒,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似乎真的想動手。旁邊老好康來勸架:“小柏,不要頑皮,好好說。剛纔大家都在爲你擔心。”
康柏又笑了半分鐘,好容易才理順了氣,開始把他的遭遇給說出來。
事情卻不是我跟康的想像中那樣,康柏是遭人擄走,他是給請走的。
當時康柏向我和康走來,他身處人羣當中,沒有察覺到有人向他‘逼’近,他正在爲康和我發出的警告驚訝的時候,他看見我中了槍,也看到了康撲回去用身體保護我。他立刻加快速往我們這邊擠,這時忽然有人牢牢抓住他的手腕。他轉頭一看,認出是上次打過‘交’道的游擊隊員。那人對他低聲說形勢很‘混’‘亂’,要康柏跟他暫避,他有話要跟康柏說。
康柏那時看見我們閃躲在牆角‘陰’影處,又看見臺階上沒有血跡,知道我們無恙,稍稍放心,加上這個人曾經救過他和蘇眉,他覺得欠他人情便跟他走了。
那人把康柏領到一家餐廳,開始喝茶聊天。那人問了一些問題,比如說他們爲什麼要再到尼泊爾來,比如說蘇眉是不是一個記者之類。漸漸機靈的康柏發現這個人的問題都是圍繞蘇眉的,換句話說,就是這個人對蘇眉非常關心。
康柏這小很喜歡玩,立即就起了捉‘弄’人的念頭,有意無意間說蘇眉是自己的‘女’朋友,想看看對方有何反應。結果那人果然發起呆來,正當康柏暗自得意的時候,那人忽然發起怒來,要康柏他們馬上滾出他的國家,然後把康柏推推搡搡趕出了餐廳。
康柏自討沒趣,登時用本國方言大罵了那人一頓,但又奈何對方不得,佯佯地打算回旅店。誰知身後腳步聲響,那人追上前來。康柏還以爲他神通廣大到連中國本土方言也會聽,登時嚇到忘了走避,誰知對方卻巴巴叮囑一句,要他們馬上離開,尼泊爾現在非常危險。
他剛纔纔對康柏發脾氣,這關心的話當然不是巴巴追出來說給康柏聽的。
康柏一聽這話,登時忍笑忍到肚痛,但他知道對方厲害,無論如何不敢笑上臉來,好不容易回到旅店,見着我們,才把壓了一的笑意給發泄出來。
說到這裡,康柏忍不住又要笑,這小實在爲自己的‘奸’計得逞得意得很。
蘇眉咬牙切齒地罵:“你這小居然敢佔我便宜,你是膽長‘毛’了!”摩拳擦掌便想揍他一頓。
這回康也不幫康柏,只閃到一旁看熱鬧。
康柏捱了幾下,用手護頭,一邊笑一邊哎喲哎喲的叫。
“篤篤篤”又有人開‘門’,我想是‘門’房,順手拉開了‘門’。
一座山一般的黑影罩在我頭頂,一股凌厲的氣勢‘逼’面而來,我還沒有看清楚來人的樣,身體已經條件反‘射’地往後退,那人身高‘腿’長,一步跨進房來。
房間內衆人本有人說話,有人打架,有人看熱鬧,有人‘抽’煙,現在一應動作語言全部停頓,齊齊把視線集中在跨進房裡這人身上。
這高大的壯年男人一進屋就除下了墨鏡,一雙凌厲的眼神在房內衆人臉上一掃,停留在正一把扯住康柏‘胸’口衣服的蘇眉身上。
這個男人高大、強壯、英俊、危險、不安定……還有很多的形容詞打算用在他身上,但都無法完全形容這人於萬一。
本來站在一旁的邵康不禁‘挺’直了腰,盤‘腿’坐在‘牀’上的歐陽晴川臉上的笑容不見了,正在‘抽’煙的安娜被菸蒂燒了手指,蘇眉和康柏兩個動作完全靜止,像呆一樣瞪視着這個人。我有強烈的預感,這個一定就是蘇眉口中所說的游擊隊殺手。
也就是曾經‘射’了枚彈警告我的人。
那個人給人一種房間裡所有人都受他監視的感覺,但他的視線只集中在蘇眉一人身上,不自覺地,蘇眉鬆開了抓住康柏的手。
那個人冷冷地說:“你們爲什麼還不離開?”他的聲音很沉厚,尾音沙沙的像磁鐵緩緩的摩擦,他的英語果然標準。
蘇眉突然說:“他騙了你,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誰也沒有想到蘇眉第一句話會這樣說,包括我這資深好友,我也從來沒有看到過蘇眉臉上出現過這樣的神情,有點扭捏,有點尷尬,有點強提勇氣,有點……羞。
那個人注視着蘇眉,不開口,蘇眉勇敢地用目光迎上去,但那人卻轉移了視線,氣氛登時有點僵。
我走到康面前:“康,打我一下!”我用英語說。
康一怔:“怎麼?”
我誇張地嘆氣:“我長這麼大了,還是第一次看見蘇眉這副害羞模樣,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發夢。”
蘇眉登時恨恨瞪我一眼,但氣氛登時緩和不少。
那人緩緩地又道:“走吧。”
蘇眉皺眉道:“爲什麼?”
那人說:“有人要捉住你們,已經掌握了你們的行蹤。”
“你知道的應該只有游擊隊的事……”蘇眉瞪大眼:“是游擊隊要抓我們?”
那人有點詫異蘇眉的敏銳,但還是點點頭:“有人提供最需要的槍支和彈‘藥’,‘交’換條件是你們。”
蘇眉跳了起來:“你們的領導人答應了?那是日本人的東西!”
那人垂下頭去:“普拉帝姆認爲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武器。”
蘇眉握住拳頭:“你們?你不是說打算退休,脫離游擊隊?”
那人不語,只道:“把護照和錢給我,我幫你們買機票。”
蘇眉還要理論,安娜上前把她拉到一旁。我知道假如真的如這個男人所言,我們的確必須急離此地。旁邊康柏已經大聲說:“我相信你!”第一個帶頭‘交’出他自己的護照,大概是想用合作的行動來彌補他捉‘弄’人的過失。
那人看了他一眼,康柏居然有點心虛地轉過頭去,那人一聲不吭,接了他的護照。這人身上氣質卓爾不羣,要懷疑他是卑鄙小人,可怎麼也過不了自己心中直覺那一關。
康柏忍不住說:“你替我們買機票,不如跟我們一起走,這裡是是非之地,你又不想替他們做事,不如跟我們去打另一片天下。”
此話一說,蘇眉登時向這邊望來。
那人卻緩緩道:“現在我已經不中用了,不能再爲組織做事,他們也不會爲難我。”
蘇眉急道:“什麼不中用了?”
那人道:“我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楚了,以前我是狙擊手,五十碼內想‘射’哪裡就‘射’哪裡,現在已經不行了……而且我不捨得那些教出來的生,他們的技能或許很熟練,但是經驗卻很少。”他語氣很滄桑,但蒼涼中卻透着熱切。
我卻想起當時他警告我的一槍不知‘射’得多麼準,只要差了分毫,我這時已經沒有命在。他這樣說不能說是騙人,但一定推搪成分居多。
蘇眉忍不住道:“一定是上次我們連累你的,那些防暴警察用了閃光彈。”
那人不理她,轉向我們:“不需要我幫忙,嗯?”
不知爲什麼,他說的話就是讓人放心,我們終於一個個把護照和錢‘交’他手上。他點點頭:“五個小時後,機場等。”他轉身就走。
他這一離開,我們才覺得心裡一空,然後是心慌。現在護照在別人手上,假如他是騙,又或者替游擊隊做事,這樣可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們全部留在這裡。這樣要命的問題,剛纔偏偏想不起,或者是想到了,又壓根不願意相信。
只有蘇眉說:“放心好了,他不會騙我們的,他既然說了,就一定會帶大家走。不過你們得幫我一個忙。”她沉‘吟’一下:“好不好我們聯手把他綁上飛機?”
蘇眉的構想並未能付諸實踐,在這人面前,就連一向桀驁不羈的安娜也不自覺地收斂了鋒芒,一向油嘴滑舌言多必失的歐陽晴川也暫時忘記了說話功能,‘激’進分都不敢稍動,蘇眉孤掌難鳴。
她嘗試動之以情勸對方上飛機,但那傢伙比千年岩石還要堅定,根本不爲所動。拉鋸一直到入閘前五分鐘,那傢伙纔算鬆口說了句人話:“這一去,不要再來了。”
我們早就知道蘇眉跟這傢伙關係不同尋常,大家一致躲在旁邊看,這時只感覺一股微妙的氣氛在機場內若有若無地飄‘蕩’。
蘇眉聞言忽然就眼圈一紅,叫道:“你總該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人搖搖頭:“名字沒有意義。”他用手一推蘇眉,把她推去入閘,這樣便算是告別了。
後來蘇眉趴在飛機艙的玻璃窗上一直往下望,但我想即使那人身形高大,但在萬丈高空穿越朵朵浮雲看下去,恐怕也是難覓那浮塵般的一點。
那人堅決不肯告訴蘇眉名字也許有點殘忍,但不會比在別人心上刻上更深的痕跡後又‘逼’她抹去更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