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考驗一個男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和他一起去旅行。這一路火車轉汽車，汽車轉牛車，牛車轉徒步，顧盼盼愣是沒挑出程遠的一點兒毛病。在緊張的春運期間還能保持一派從容，妥善安排好一切，沿途逗她說笑哄她開心；連之前“同居”時候偶爾表現出來的霸道和大男子主義也收斂了，這樣的程遠讓顧盼盼感覺有些不真實。
也許是因爲他在照顧她的心情吧，顧盼盼想到這裡，心頭有些黯然，也有些安慰。
踩着積雪來到顧家莊的時候，天就快黑了。
顧家莊在西部的重山峻嶺之中，據說顧家祖上從外地遷來隱居於此；後來遠近的人家有嫁過女兒來的，便拖家帶口陸陸續續搬來了那裡。隨着顧家人丁的興旺，顧家莊便一步步擴大，發展到了二三十年前鼎盛時期的規模。
只可惜，十八年前的一場變故，顧家莊早已名不符實了。顧姓，已然被清洗殆盡，凡是那個蒼涼雨夜留在顧家大院的顧家人，全部都已化爲厲鬼冤魂。村子裡的人雖然與顧家多少都沾親帶故，但除了修造墓園讓那些慘死的老老少少入土爲安，他們也不知道還能爲這悲慘的一家做些什麼。報仇麼？憑他們？開玩笑，不說有沒有心思，單講能力，顧家太極世家都無法抵擋，他們這些平凡的土裡刨食的莊稼人又能如何？
時間能消磨一切，顧家莊的人們早已經抹平了當初的驚駭，照樣過自己的日子。
李大嬸這幾年把孩子們送到山外讀書之後，家裡空出幾間房子，便尋思着辦個能住客的旅店。自顧家出事後，每年都有生人來這邊，只是目的不同罷了。尤其是最初那兩年，記者啊律師啊警察啊，來的人真多啊。後來人雖然慢慢少了，但打破了之前顧家莊比較封閉的狀態。李大嬸覺得與其等人敲門借住，還不如開門迎客痛快。不管是到顧家莊打聽顧家往事的，或者到顧家墓園溜達的，或者像
上次那個漂亮的閨女送了母親骨灰來的，這些人大多都會落腳在她家。
今天李大嬸又迎來了一對客人，其中一個正是半年前來過的漂亮閨女。
“來啦？趕快到屋裡烤烤火，爐子旺着呢，大雪天的凍壞了吧？”李大嬸熱情招呼，雖然當初這閨女失魂落魄也沒說叫什麼名字，但是看她打聽了顧家的墓地，便知道一定是顧家的人。守墓的老於口風比誰都緊，她好奇這是顧家哪條枝兒上僅存的後人，卻也並沒刻意去探聽。正像自己當家的說的一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開這個旅店本就是冒險的事兒了，還不都是爲了在外讀書的孩子們。
顧盼盼和程遠謝過李大嬸，往火爐邊一坐；手和腳慢慢恢復了知覺，才感到疼得厲害。他們生活的城市冬天一般只落幾片雪花意思意思，有時候甚至整個冬天都見不到雪；哪裡想到這最初看上去讓人興奮的美景之下，竟潛藏着極大的殺傷力。
“大嬸，您這店裡還有別的客人嗎？”程遠不着邊際地和李大嬸閒聊了幾句之後，狀似隨意地問道。
“昨天有位客人，不過今天已經走了。我這裡來來去去的人不算多，但總歸還有幾個。”李大嬸堆笑應答，程遠點了點頭，沒再追問。
他進來的時候注意看了，院子裡的凌亂腳印明顯不是三四個人的，至少屬於五個人。雪昨天晚上還在下，之前的腳印應該會被新雪埋掉，而那些清晰可見的大腳印，恐怕屬於今天進出這裡的客人。當然，也有可能是村民。只是程遠直覺李大嬸撒了謊，他沒追問的原因也很簡單：大嬸有保護客人隱私的意識，其實不是什麼罪過。
“大嬸，如果再有別人問起我們，能不能也這樣說？”程遠想了想，補了一句。
李大嬸知道對方是個聰明人，點點頭，滿口應承下來。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一大早顧盼盼和程遠就趕往山上
的顧家墳場。
路上積雪很厚，有一條踩出的小道直通墓地，看來村民拜祭的都比較早。兩人沿小路上去，漸漸路上的積雪多了起來，足跡卻分散到各個方向。顧盼盼朝記憶中的方向一路摸過去，前行者留下的足印越來越少，漸漸路也不是路了。
路過守墓老人那座小屋時，似乎有什麼人和他老人家裡面烤火。有低低的談話聲傳出來，顧盼盼想，大概是天太冷，裡面的一定是上墳祭拜卻禁不住寒冷的人。她並未停留，一直帶着程遠摸到了母親的墓前。
竹籃裡帶上的餃子早就失去了煮出來時熱騰騰的香氣，結了冰碴。天真冷啊，顧盼盼一邊想一邊將一盤餃子一盤蒸肉一盤點心擺在了墳前。
“媽，我來和你一起過年了。”在冰冷的雪地上跪下，顧盼盼喃喃輕語：“媽，今天來的還有你沒見過的程遠，他是女兒的男朋友，特地來讓你看看。”
“顧阿姨，我就是程遠。”程遠接過話來，在顧盼盼的身邊跪倒：“我也很想喊您一聲媽媽，就是不知道您同意不同意。”說着，他從竹籃裡取出一沓燒紙，用打火機點燃了第一張。青煙升起，顧盼盼和程遠一張張往上添紙，程遠繼續說道：“如果您同意的話，就來將這些紙錢拿走去花，我就知道您的意思了。”
顧盼盼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一臉嚴肅，不似敷衍。
“如果您不同意，我就等明年再來看您，到時候再叫您媽媽。”程遠補充，顧盼盼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一股小小的旋風倏忽而至，將那堆燒過的紙灰輕輕捲起。隨後那旋風裹挾着紙灰在顧心怡的墳頭打了幾個轉，將那些紙灰均勻撒在上面，最後那風便如來時那般瞬間消散了。
顧盼盼眼裡一下子涌出淚來，而程遠則緩緩開口：“媽媽，您放心吧。今生今世我只愛她一個，護她一個，決不食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