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楓忍無可忍,罵道:“屁天意!我們秦鄭兩家苦苦守着這個婚約,如今守得雲開見月明,你們這些人卻橫插一腳。雖說是誤會,然今已說明內情,還不願放手。秦家怎會生出你這樣的孽障,與百姓爭女婿,與長輩爭女婿,真是不義不孝,有辱先人!”
羣臣聽得張大嘴巴,眼見這叔侄兩個要打架了!
肅王一把鬍子了,又是王爺之尊,被人罵“孽障”,氣得差點暈倒,又不能罵回去——誰讓人家輩分高呢!
永平帝腦子嗡嗡響,一會覺得肅王說的有理,一會又覺得仁王說的有理;一會看着秦楓叫一聲“皇叔”,一會又有看着肅王叫一聲“皇兄”,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雖然兩人都沒說出來,但誰都聽得出來:這一切都是他這個皇帝多事惹出來的。
永平帝滿心難受:明明邊關大捷,明明開疆拓土,可他最近爲什麼過得如此不順?
豈止是不順,簡直每天都受驚嚇!
從張乾的身份公開,到香荽告狀,再到小蔥金殿求死,再到白虎將軍的婚事……
他這輩子從沒像這段日子倒黴過,無論做什麼都是錯!
見羣臣跟看大戲似的看得津津有味,永平帝覺得羞愧萬分——實在太丟人了!
金御史鏗鏘言道:“素聞仁王醫術過人,仁心仁德,想必皇上正是因爲這個緣故才賜封仁王。然,今日爲何只想到自己女兒,全不管他人死活,全不顧國法綱紀、君臣綱常?豈不正是不忠不義,有辱先人?”
秦楓神色凜然,正要開口。就聽胡御史冷笑道:“想必是仗着張家和鄭家的威風……”
肅王大怒,朝他瞪眼道:“住口!現在是談婚事,胡御史欲圖攀附張家,是何居心?”
他請金御史出面彈劾秦楓,而不找胡敦,就是不想捲入朝廷紛爭,。再說了,他要葫蘆做女婿,當然不能得罪張家了,跟胡家劃清還來不及呢。這該死的竟然敢挑撥生事!
胡敦氣沖沖地閉嘴。
秦楓見肅王明白是非,心裡感激,遂放軟聲音道:“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皇帝的侄女自然也不愁嫁……”
話未說完,就被肅王打斷,道:“皇叔所言,正是侄兒要說的。皇叔的女兒如今可是皇上的妹子,難道還愁嫁?再說了。皇妹前年已經被皇上賜婚給青龍將軍了,以洪家的家世和青龍將軍的人品,當不辱沒皇妹。皇叔一再糾纏白虎將軍是何道理?”
葫蘆實在忍不住了,大步出列,對肅王躬身一拜,沉聲道:“肅王爺。下官有話說……”
肅王衝他一擡手,冷然道:“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將軍父母雖然沒來,然皇上親做大媒,本王和仁王又是長輩,此時沒有將軍說話的餘地。”
葫蘆氣壞了:這是世俗的規矩,可他家就不是這樣。憑什麼他娶媳婦就一點主做不得了?
肅王見他臉色不好,忽然悲聲道:“將軍不必多言。方纔皇叔已經說過了。將軍與皇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然而,皇上在皇妹死後三年賜婚,並無不妥,更不是有意拆散你二人。將軍既是有情義之人,怎不想想:本王何其無辜,郡主又何其無辜?”
他眼中居然滾下淚來,也不用帕子,就用袞龍袍的袖子擦眼淚。
停了一會,接道:“當日皇上賜婚,本王很高興,不是因爲將軍位高權重——以本王身份,想替郡主尋一門根基深厚的權貴,易如反掌——本王是見將軍出身鄉野誠實善良人家,以爲郡主終身有靠才高興的。不怕將軍笑話,那日大典,郡主也去了如意樓觀看。旁人開口閉口都稱將軍爲郡馬,人人都知將軍是郡主的夫婿,如今說皇妹未死,要退親,這與休妻何異?將軍難道要用對郡主的無情,來成全對皇妹的情義?”
葫蘆愣住了。
若是肅王態度強硬,他倒不怕了,可這一番話,卻是有理有情,令人難以反駁。
連秦楓也卡住了。
說到底,這事只能怪皇帝,肅王和寧靜郡主可是一點錯都沒有。
他忍不住氣惱地看向永平帝:要他退讓絕不可能,淼淼吃的苦豈是旁人能想象的!
連板栗也呆愣,他想起了泥鰍和小蔥的事,與這情形何其相似,區別在於一個是親長定親,一個是皇帝賜婚。
不對,小蔥的事更理虧,因爲劉家與張家並無婚約在先,僅此一條,就落於下風。若是今日爭取到葫蘆哥哥和淼淼的姻緣,那小蔥和泥鰍就必須分開。
他頓時心不在焉起來。
見肅王流淚,永平帝滿腦子都是烏龜爬來爬去,已經失掉主張了。
他斷定,最近這一切的一切事,都是老烏龜在懲罰他,故意使他難堪,以懲罰他當年抄了張家。
羣臣想替皇上分憂,奈何也沒有好法子。
這真是前所未有的奇事,棘手之極!
若秦楓不是皇叔,那就好辦,管他什麼婚約,當然以聖旨爲準了。可如今爭持的兩人一個是皇上的小叔,一個是皇上的堂兄;一個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先,一個有皇上聖旨賜婚在後,旁人如何插嘴?
也不知是誰,低聲咕噥道:“索性都嫁給白虎將軍就是了……”
馬上有人呵斥道:“胡說!豈有姑侄同侍一夫的道理?成何體統?”
那人縮了縮脖子,訕笑道:“是下官疏忽了。”
趙耘正骨碌碌轉眼珠,忽然見永平帝看他,忙低下頭去,心中嘀咕道:“不要看我。我也不知咋辦哩!我就說麼,當初就覺得不對勁,怎麼就沒想起來提醒皇上先問鄭家一聲呢?”
他後悔極了,檢討自己失職。
皇上固然有錯。然身爲臣子,本就應該輔佐君王,常進忠言纔是。
正想着,就聽上方傳來永平帝的聲音:“皇叔和皇兄不必再爭,說起來,這都是朕的錯。是朕不問情由,好心辦了壞事。朕愧對皇叔和皇兄……”
關鍵時刻,永平帝腦中靈光一閃,放低身段,勇於承認錯誤。
他想的很簡單:皇帝也會犯錯。不是還有皇帝因爲政治失誤、國家遭難下“罪己詔”麼,何況是這樣的小事。當着羣臣的面認錯,仁王和肅王能把他怎麼樣?
果然。秦楓和肅王都愣住了!
難道他們還能罵皇上?
衆臣也齊齊發怔,然看皇帝的目光卻充滿了敬佩之意。
宰相杜明忙道:“也不能怪皇上,都是天意弄人。”
皇上點點頭道:“不管如何,錯已鑄成,如今該想個妥善的解決法子。趙愛卿。你一向機智過人,可有良策?”
趙耘被點名,再也不能躲避,只得擡頭道:“微臣慚愧!微臣剛纔一直思想此事,竟然沒有好的法子解決。”
永平帝氣得瞪了他一眼:你平常不是腦子最靈活的嗎?
見皇帝瞪大哥,聽了半天的朱雀將軍趙鋒不樂意了。心道:“你惹出來的錯,關我大哥啥事?”
他便粗聲莽氣地說道:“這事有什麼難的,就都愁成這樣?”
這聲音在安靜的大殿內顯得極爲突兀。羣臣都轉頭,愕然地瞪着這尊殺神,不知他爲何這樣說。
永平帝卻如遇救星,一疊聲地催問道:“朱雀將軍有何高見,快快說來聽聽!”
趙耘嚇了一跳。他還不知這個弟弟,他能有什麼高見。不是“兩個都娶回去”,就是“抓鬮”!
想使眼色命他不要說,可趙鋒已經在說了:“大夥兒都盯着白虎將軍,難道這天底下就葫蘆一個好男兒?光西部禁軍裡,那沒成親沒定親的少年將軍就有十幾個,還有玄武候麾下也有不少。葫蘆跟淼淼從小兒就好,寧靜郡主嫁了他也沒意思,不如再幫郡主選一個夫婿就是了,何苦在這吵!”
衆人心道,你想的倒簡單,可是人家肅王就是不樂意,有什麼法子,要不然能吵半天。
肅王沉默不言。
永平帝卻心中一動,問道:“朱雀將軍,玄武候,你二人可曾定親?”
趙鋒沒想到出了一個主意,竟把話引到自己頭上來了。
他傻愣了一會,才大咧咧地說道:“沒有。臣自小調皮搗蛋,又喜歡打架,無人肯將閨女嫁給臣。”
他倒是光棍的很,實話實說,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引得衆人低笑,皇帝也莞爾。
板栗心如重錘敲擊,面上卻不動聲色地答道:“臣也沒定親。可是臣的娘曾說過,要親自挑選兒媳。”
他見永平帝朝他瞪眼,忙正色道:“皇上,臣有一言,不知皇上和王爺可願聽?”
永平帝道:“說!”
板栗道:“這金殿乃是議論朝政的地方,皇上更是肩負天下興亡的重任,該關心的是國家大事;而姻緣卻是家事,應該由雙方親長共同商議,不應該由皇上和衆臣磋商。否則,即便皇上滿心關懷,王爺們也都求好心切,卻極容易造成怨偶。”
宰相杜明立即附和道:“玄武侯此言甚是。”
羣臣也都紛紛點頭。
愛怎麼樣你們私下去商議吧,當着衆人的面也說不出子醜寅卯來。讓皇帝難堪對他們有什麼好處?皇帝的笑話是那麼容易看的嗎?
板栗又懇切道:“這姻緣雖然不能與國事相比,卻也大意不得,就是媒婆說媒還得先合一下八字呢。因此臣以爲,擇婿之事當慎重考慮,以免再出差錯。”
永平帝覺得這話有理,要是再弄出什麼岔子來,這日子可真沒法過了。
正要宣佈散朝,忽然一旁閃出孔雀王,奏道:“皇上,臣有話說,臣說的是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