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禾起來的時候,吃過早飯,就準備出門去醫院了。
在出門之前,蘇禾接到了來自宋雲墨的電話——
“那個蘇禾,真是對不起,今天我可能去不了了,我外公臨時交代了我一件事,我立馬就要動身去香江……”
“哦,沒事的,你有事嘛,回來的時候再找我好了。”蘇禾倒覺得沒什麼,同他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她早已經讓司機準備了車在外面,獨自一人去了醫院。
剛剛走到病房外面,她就又聽到了裡面傳來的聲音——
“爸,我兒子可是您唯一的孫子,你的東西不留給他還能留給誰?”這個聲音自然又是那位老人的無賴大兒子的。
老人應該已經醒了過來,坐在牀上冷漠地迴應了一句:“你不必跟我多說,出去。”
他的話很簡略,帶着深深的寒意。
他的大兒子頓時愣住了——這個人……這個人竟然是自己的父親?他從來都沒有見過自己父親如此強硬冷漠的一面,和他以前印象中的父親簡直是判若兩人!
“爸,你……”他猶猶豫豫開口。
老人擡起頭,冰冷如刀的視線掃向大兒子:“我說,滾!還有,不要再來了。”
老人的聲音字字沉重如鉛,帶着一股冰冷肅然的殺意,竟然嚇得他的大兒子連連後退幾步,眼中也忍不住浮現出驚恐的情緒。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男人連連應道,拉着自己的兒子就往外跑。
蘇禾走到房門口的時候定住了,有些猶豫要不要去開門——這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自己參合進去恐怕不好吧。
可她剛剛退回去一步,病房的房門就猛然被人拉開,老人的大兒子帶着自己的兒子從裡面衝了出來,今天他的老婆也就是那個刻薄女人倒是沒有出現在這裡。
男人拍了拍胸膛:“嚇死我了,老頭子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完全跟變了個人似的!”
“爸!爺爺今天看起來好恐怖的樣子!”他兒子扯了扯男人的衣服,一臉慼慼然。
“就是就是,我們還是先離開算了,我們明天再來找你爺爺,就不怕他不把那些古玩給我們!到時候我們把你爺爺的古玩弄到手了,轉手賣出去,立馬就給你買一個最新的IPHONE!”男人拍拍胸脯,說得很是好爽!
“真的?!”他兒子喜得不行,都快要跳起來了!
他都可以想到自己拿着最新款的IPHONE走在同學們的面前,他們對自己流露出羨慕神情的一幕了!
“那當然,你老爸的話還能有假?好了,走吧!”
父子倆一轉身,卻恰恰撞上了蘇禾。
“小丫頭竟然是你!”男人立刻變了臉色,他擡起手用手指值得蘇禾大聲嚷嚷着說,“你害得我爸成了這個樣子還有臉來這裡?我告訴你,你不賠錢的話,我就去法院告你!”
看來這個男人想要訛詐蘇禾的心思還沒有消失!
蘇禾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隨手一拍,就把男人的手指給拍開了。
當然,這個隨手一拍可不真的只是隨隨便便的力氣,那其中的力道,足足讓男人這個成年大漢趔趄着退了好幾步!足以見得她的力氣是有多麼的大了!
“我……我……”男人神色有些慌張,又覺得自己丟了面子有些不爽,咬咬牙又衝上去想要給蘇禾一巴掌。
蘇禾停留在原地動都沒有動,直接一腳踢在他的小腿上——
男人僵硬在了原地,他的手甚至還保持着擡起來就要扇下來的樣子。下一刻,他的整張臉憋得通紅,甚至還有一點點發紫。
“啊!”男人殺豬一般的聲音在醫院的樓道里面響了起來。
很快就有聽到聲音的護士衝了過來,不耐煩地說道:“先生麻煩你安靜一點!”
男人哪裡管得了她?他現在整個人都被痛感所吞噬了,腦子裡一片空白,直接抱着自己剛剛被蘇禾踢了一腳的那隻小腿在地上滾過來滾過去,還不斷地嚎叫。
他兒子站在一邊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如果等會兒他去檢查的話,那麼醫生就會告訴他,他的小腿骨,已經粉碎性骨折了。
沒錯,蘇禾剛纔的一腳可是沒給他留多少情面,毫無保留的力道自然直接踢得男人的小腿骨粉碎性骨折了。
看來要調養的話,又要一段時間了。
蘇禾低眉看着在地上翻來翻去的男人,神色未動,十分平靜地跨過他,走進了房門。
剛剛推門進去,就看到了那位阿梅阿姨驚訝地看着她。哦,對了,這位阿梅阿姨原名趙梅。
“姑娘你來了!”趙梅先是一愣,又很快回過神來,連忙招呼着蘇禾。
蘇禾擡起臉對她不好意思笑笑:“對不起啊阿姨,我剛纔……”
“沒事兒,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早想打他了,你不要在乎,啊!”趙梅拉着蘇禾到身邊,安慰她說。
其實剛纔聽到大哥的慘叫,她心裡也是痛快的很,沒有想到自己那個不可一世的大哥竟然還會出現這樣的慘狀,真是……大快人心啊!
所以,她自然不會責怪蘇禾什麼的,反而還要高興死,感謝她都來不及呢!
蘇禾不好意思地笑笑,與剛纔那個彪悍地踢碎一個男人小腿骨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對了,我今天是來看趙爺爺的,他今天怎麼樣啊?”蘇禾說着,轉過身,對上牀上躺着的老人的目光,卻是忍不住一愣。
這個老人,真的是如這位趙阿姨所說的,只是一個普通人?可一個普通人,怎麼會有如此精亮內斂的目光,怎麼會有這般沉穩的氣息,怎麼會有這般從容不迫的氣度!
他,分明是一個武者!而且修爲在蘇禾之上!蘇禾根本就看不破他!
這相當於是個什麼概念?蘇禾目前的境界爲暗勁,而這個老人起碼就是化勁級別的高手!
可是,作爲一個化勁高手,爲什麼會氣息如此虛弱,而且還會因爲中暑而暈倒!要知道蘇禾在給他把脈的時候,完全沒有感受到屬於武者的沉穩!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禾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要因爲驚訝而翻天了!
這個時候,病牀上的老人突然開口了:“阿梅,你先出去一下。”
“啊?”趙梅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父親。
“我有些話,要跟這位小姑娘說。”老人語速很慢,說話一字一句的。
趙梅“哦”了一聲,以爲爸爸只是想要單獨跟蘇禾說一聲謝謝,也就沒有在意,直接就出去了。
於是,病房裡,就只剩下蘇禾和這位老人了。
蘇禾挑眉,臉上立刻綻放出一朵燦爛的笑顏,率先開口說道:“您好,趙爺爺,我的名字是蘇禾,我……”
“你的師父是林玄青吧。”老人淡淡開口,說出的這句話的威力,卻足以媲美一枚炸彈!
蘇禾心裡一驚,立刻起了防備,她腳下不動聲色地擺出了防禦的姿態,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蠢蠢欲動,隨時都有可能會暴起給敵人一擊一樣。
不過她面上仍然裝得一臉茫然,不解地望着老人:“趙爺爺,您在說什麼啊?什麼師父?我沒有師父啊,林玄青又是誰?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老人呵呵一笑,那一臉的冰冷也因爲他的這個笑容而瞬間化開,春暖花開。
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竟然會因爲這個笑容,而擁有着一種獨特的風韻,讓蘇禾恍然有一種感覺,此時躺在病牀上的不是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而是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一般!
“你的演技還不錯,不過放在我面前就差了點。”老人微笑着,眼中閃動着睿智的光芒。
蘇禾知道自己的演技在老人面前不算什麼,也就不再繼續裝下去了。
她臉上的笑意一瞬間就淡了下來:“哦,原來您看出來了,那我也不必繼續耗費力氣了。好吧,您認識我師父?是敵是友呢?”
老人臉上頓時露出緬懷的神情,良久才嘆了口氣說:“……哎,非敵非友吧。”
“這是什麼意思?”
老人沉吟了一會兒:“我和你師父,應該算是同門。”
“您也是鬼醫門的?”蘇禾這下倒是有些詫異。
“鬼醫門?”老人的臉色頓時有些古怪,隔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不,我不是。”
蘇禾這下有些混亂了——她師父林玄青不是鬼醫門的嗎,這個老人既然說和她師父林玄青是同門,那應該也是鬼醫門的纔對,爲何又說不是呢?
老人看出了蘇禾的混亂,呵呵一笑,卻沒有去跟她解釋事情的緣由,而是談起了自己這一身的武修修爲:“你是不是看出來了,我是一名化勁高手?”
蘇禾有些不解老人說出此話的用意,不過還是點點頭。
老人臉上浮現出一個諷刺的笑容:“這個化勁,只是表象而已,我的武功,已經廢了好幾十年了,現在,只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蘇禾訝異不已,忍不住脫口而出:“可您的修爲感覺起來明明是……!”
老人擺擺手:“只是當年我服了藥的假象而已,如果你想的話,一手就足以殺死我。你不是給我摸過脈嗎?是不是感覺我的脈象很虛弱一點也不像一個武者?”老人毫不顧忌地說出這番話,好似絲毫不擔心蘇禾會對他不利。
蘇禾皺皺眉,沒有說話。
其實老人的這種說法,她已經相信了八分——按照他的這個解釋,這種現象的確是有可能會出現的,不過只是理論上而已,真實的案例,蘇禾還沒有見過。
“其實,我時日無多了。”老人突然來了這樣一句話。
“不可能!”蘇禾脫口而出,“您的脈象雖然虛弱,但卻很正常,沒有什麼問題纔對!”
老人笑着搖搖頭:“我說過嘛,都是假象。”
蘇禾不說話了,她準備聽聽老人還要說什麼。
“我當年堪稱天才,二十多歲就成爲了化勁高手,更是與你師父以知己相交,可謂是意氣風發,好生了得。可我的人生也在最輝煌的時候跌入了低谷,我遭到了別人的暗算,經脈盡毀,修爲全失,要不是你的師父幫我,恐怕我連活都活不下來。爲了躲避仇人的追殺,我只有藏身在一個小山村,這一藏,就是好幾十年。”老人說起當年的事情,唏噓不已。
蘇禾聽言,卻忍不住皺了皺眉——如果這人真是師父的知己好友,那按照師父護短的性子,應該是不可能讓這位老人過這樣幾十年的苦日子纔對啊,他肯定會出手幫助這位老人的!難道說是這位老人藏得太好了,連師父都沒有找到?
蘇禾心裡疑惑,但是卻沒有將這個疑惑問出口。
老人繼續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其實阿梅和阿東這兩個孩子,都是我撿來的,他們母親已經死了的話,也都是騙他們的,他們那時候還小,還記得什麼?可我是真的把他們當成親生子女,完全忘記了以前我的生活,真正投入了我編造的這個謊言之中,卻沒有想到,阿東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
說到這裡,他的情緒也忍不住低落起來。
畢竟他也是真的向這個兒子傾注過情感的,如今這個兒子竟然成爲了不折不扣的白眼狼,他說不傷心那也絕對是假的。
“我沒有想到阿東竟然將主意打到了我的那批東西上面,那些古玩都是我的興趣愛好,以前拿了些閒錢收集下來的,現在卻成爲了禍害,哎。”老人感嘆不已,說完之後卻突然擡起頭來看着蘇禾,鄭重其事地說,“但是,那些東西,我不會留給我的養子養女,這些東西,我準備通通都給你!”
“給我?”原本一直都只是在當一個合格聽衆的蘇禾頓時愣住了。
這個老人,竟然要把那些古玩留給自己?開什麼玩笑?聽這個老人的語氣,那些古玩的價值應該不低,可他卻要送給自己,這……
“這,也算是我欠你師父的。”老人有些悲哀地說,“但是,請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訴給你師父,他恐怕以爲我……哎,往事莫提啊。”蘇禾卻搖搖頭:“對不起,趙爺爺,這些東西我不能要。”
老人看了看蘇禾,並沒有特別意外。
“其實留給你,也是有我的一些私心的。”老人解釋道,“那些東西都是我的心愛之物,我珍藏了半輩子,現在想要交給一個人,唯一合格的人選就是你。我那個養子阿東太貪,這些東西落在他手裡只會被賤賣,而我的養女阿梅卻太懦弱,東西就算在手上也會被搶走,她沒有守住他們的能力。”他擡起頭,目光灼灼地望着蘇禾:“唯一隻有你,我時日無多,你……可以實現我的願望嗎?”
蘇禾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看着老人鄭重的目光,那拒絕的話,竟然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良久之後,她終於憋出了一個字——“好。”說完之後,她竟然長長舒了口氣,心中的沉重壓力也驟然散去。
“好……好。”老人連連說了好幾個好,又不斷點頭,眼中已經積蓄起晶瑩的淚花。
在說完這件事情之後,他的整個人就像是蒼老了好幾分一樣,這一下,蘇禾總算是相信了他剛纔說的話——這位老人,真的已經時日無多了。
“趙爺爺你……”蘇禾忍不住開口。
老人擺擺手:“沒事兒,我還撐得住,一時半會日死不了,不過了了一樁心事,我也算是輕鬆了。”
他的手耷拉在潔白的牀單上,顯得格外的蒼老。
那些被歲月磨過的痕跡,顯得格外的沉重,一點一滴,都如此刺眼。
蘇禾想,這位老人以前一定是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意氣風發,煮酒論英雄,卻恆生變故,天之驕子不得不躲入山村,藏匿光芒,一顆璀璨的明星就此隕落……
這般想來,她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一股悲涼感。
老人此時又說:“我應該挨不過這個星期了,你可以幫我辦理一下出院手續,讓我回老家一趟嗎?”
“……好。”
當天下午,蘇禾就給老人辦理了出院手續,推着坐在輪椅上的他,出了醫院。而她也給她們系裡的輔導員打了電話,請了三天的假。
這三天,她準備送老人回老家。
老人讓蘇禾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給養女阿梅,只是自己利用空閒的時間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留在了病房裡,然後就讓蘇禾帶着自己悄悄離開了。
至於老人的樣子阿東,那個貪婪的男人,早已經被老人所遺忘了。
所有的事情,包括阿梅的身世,老人都已經在那封信裡寫了出來,他覺得,自己都要死了,這些事情,也沒必要隱瞞了。
具體寫了什麼蘇禾不知道,但是當她帶着已經神志不清的老人回來的時候,趙梅撲在老人身上狠狠哭了一個小時,而在此之前,她的眼睛也是紅的。
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老人卻不知怎的,突然清醒了一些,擡起手來拍了拍趙梅的腦袋,就好像這個已經年近中年的老人,還是當年那個扎着兩個小辮兒的小女孩一樣。
趙梅哭得更厲害了。
第二天,老人就去世了,他的骨灰就葬在了他那個藏匿了幾十年的小山村,也是被老人稱之爲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