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佔魁一陣猛打,看似大佔上風,其實他心裡明白,今天遇上硬茬子了。
雖說那幾招拳拳到肉,但是從拳尖傳來的感覺卻如同打在鋼板上一般,於佔魁經驗多老道了,立刻判斷出這小子曾經練過金鐘罩鐵布衫一類的護體硬功。
武諺說,力不打拳,拳不打功,就是說只有蠻力的大不過精通拳術之人,而精通拳術之人在金鐘罩鐵布衫之類護體硬功面前也只能望洋興嘆。
至於步法上的門道,他自然更加清楚,這小子下盤相當紮實,腿力沉厚,步伐穩健無比,很像南拳硬馬風格。
這貨分明是扮豬吃老虎啊,沒有十幾年的苦練,絕不可能有這麼深厚的功力。
於佔魁心中大怒,拳上的力道又加了幾分。
陳子錕確實是被於佔魁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他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招數抵擋、還擊,至於旁人眼中的腳下功夫紮實,其實他自己根本沒意識到,完全是下意識的一種行爲。
被連續擊中,陳子錕也急眼了,硬生生剎住後退的腳步,雙拳齊上,見招拆招,和於佔魁打到了一處。
兩人一交手,內行們立刻又看出了門道。
“魁爺使得是查拳的路子,那小子用的是……不像是南拳,倒像是迷蹤拳的架勢。”
會使迷蹤拳的人很多,滄州一帶至少上千人練這種拳法,所以陳子錕使出迷蹤拳來倒也不是很令人吃驚。
人羣中倒是有個乾瘦的老頭嘀咕了一句:“像是霍家的迷蹤啊。”
人聲噪雜,誰也沒聽見他的低語,只有站在旁邊的秀氣青年聽見了,扭頭問道:“那個霍家?”
“精武門的霍元甲。”乾瘦老頭說。
“哦。”秀氣青年點點頭,似乎並不吃驚。
不知不覺間,十招早就過了,陳子錕忽地跳出圈外,道:“十招過了,給錢!”
於佔魁咬牙切齒道:“少不了你一個子兒,有本事咱就接着練!”
陳子錕道:“好!不過這裡不夠敞亮,我施展不開。”
“哪裡敞亮?”
“那裡!”陳子錕一指小湖,湖面早已結冰,光滑如鏡,再開闊不過了。
“好,就依你。”於佔魁身子一擰,燕子般飄落在湖面冰封上,身姿俊朗飄逸,輕功了得。
陳子錕也上了湖面,看客們沿着湖岸站滿了,四下裡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小順子見陳子錕居然能和於佔魁分庭抗禮,不禁懊惱道:“虧大了!”
寶慶問:“怎麼,你沒押錕哥贏?”
“押了,押了一半,剩下的都押於佔魁贏了。”小順子垂頭喪氣。
“你還想兩頭通吃啊。”寶慶鄙夷的白了他一眼。
趙家勇倒是自信滿滿:“我把這個月的餉錢全押錕哥贏了,這回肯定賺大發了。”
趙大海聽着他們的議論,不禁苦笑着搖搖頭,於佔魁又豈是那麼容易打敗的。
“請!”湖面上的於佔魁衝陳子錕做了個請進招的手勢。
陳子錕毫不含糊,貼身上前就是一陣凌厲無比的快攻,於佔魁見他來勢洶洶,急忙後退避其鋒芒,怎奈冰面奇滑無比,腳下不穩,被陳子錕追上貼身猛打,拳法精悍緊湊,短打快攻,分明是南拳套路。
“這回用的是廣東的詠春拳,嗯,還有點鐵線拳的招數。”乾瘦老頭輕聲講解着,秀氣小夥似懂非懂的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問道:“詠春很厲害麼?”
老頭看了看她,說:“姑娘,任何一種拳法都不簡單,但能不能發揮出威力來,要看使用者的功力。”
“噢。”
……
於佔魁是一步錯、步步錯,腳下一亂,全身都亂,居然門戶大開,被陳子錕搶上來貼身攻擊,南方人身材短小,南拳講究的就是一寸短、一寸險,粘着對手貼身靠打,於佔魁是直隸人,研習的多是北方拳法,不太適應南拳風格,這回吃了大虧。
陳子錕抓住機會,在於佔魁胸前一頓猛錘,手腳膝肘並用,出招綿密無比,拳拳到肉,結結實實。
“奇怪,這又不像是南拳了,好像是暹羅拳法。”乾瘦老頭捋着鬍子,眼中充滿了疑惑。
一陣狂風起,湖岸上風沙大作,看客們不禁都眯起了眼睛,只見朦朧中兩個人貼在一起,傳來咚咚咚打鼓的聲音,鼓點密集無比,然後就看見於佔魁竟然一個踉蹌摔倒了。
於佔魁竟然倒了!
這可是天大的稀罕事,號稱腳踢天下好漢,拳打五路英雄的於佔魁竟然被人一通亂拳打趴下了。
岸上一陣喝彩聲和噓聲,喝彩是獻給陳子錕的,噓聲自然是送給於佔魁的。
於佔魁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他做夢也沒想到今天竟然栽了這麼大的跟頭。
“等等!” 他大喝一聲,在衆目睽睽之下一顆顆解開了黑緞子馬褂的連袢釦子,脫了馬褂丟在冰上,又解了大褂,露出裡面的緊身十三太保練功服來。
能逼得他於佔魁以短打出戰,這個陳子錕果然不簡單。
“你小子,行。”於佔魁陰着臉說了一句,聽不出是在誇還是在罵,別人都不知道,只有於佔魁自己明白,捱了那一頓快拳之後,胸中氣血翻涌,一口熱血硬是被憋回去的,這小子,是真的有功夫!
“怎麼樣,怕了吧?”陳子錕大大咧咧的說。
“哼哼,有點意思了。”於佔魁居然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活動着脖頸和拳腳,渾身上下的骨節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
齊天武館的徒子徒孫們興奮起來,互相說道:
“這回師父動真功夫了。”
“夠那小子喝一壺的。”
“等着給他收屍就行,咱師父一生氣,哪還有他的好。”
於佔魁將手中的大褂撕了兩條佈下來, 慢慢纏在了靴子上,他已經打定了主意,用腿法來拒敵千里之外,抵消陳子錕貼身近戰的優勢。
靴子上纏了布條,可以增加摩擦力,防止滑倒。
陳子錕見他如此,哪裡會不明白,剛纔一通暴打,已經徹底喚醒了他記憶中的格鬥模塊,雖然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在哪裡學的武功,但是已經可以熟練自由的運用這些招式。
兩人再次開打,令於佔魁驚訝的是,對方這回居然用的也是腿法,而且自己根本看不出這是哪家的功夫。
於佔魁個頭不矮,即使是在北方也算是高個子,但是在陳子錕面前還是低了那麼幾寸,而且陳子錕的腿比一般人要長,一寸長一寸強,這就更增加了優勢。
兩人腿腳上下翻飛,看客們眼花繚亂,只知道不停地叫好。
大姑娘問乾瘦老頭:“這又是什麼功夫?”
此時周圍的人已經注意到他們的談話,幾雙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老頭笑了笑,不再說話。
於佔魁隱隱覺得有些吃力了,以往精準的判斷力多次出現失誤,對方好像是螃蟹一般有八隻腳,他不知道應該防哪一個了。
忽然面門前出現一隻腳,於佔魁急忙伸手去拍,哪知道那是一記虛招,實招從側方以雷霆萬鈞之勢襲來,於佔魁只覺得面頰被火車撞了一般,不疼,但是對心靈的震撼卻是無與倫比的。
時間在這一刻都凝固了,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陳子錕的右腳正抽在自己臉上,然後自己就慢慢的飛了出去,同時嘴裡的牙齒也和血一起濺了出來,這一切都像是慢放的電影鏡頭一般。
“咣!”耳畔傳來巨響,於佔魁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冰面上,嘴裡又鹹又甜,一摸,全是血。
“你這叫什麼腿?”他強忍着肉體的痛楚和失敗的恥辱問道。
陶然亭外,風乍起,日破雲濤,金光漫灑,給那個打敗自己的人身上鑲上一層金邊。
“佛 山 無 影 腳。”陳子錕一字一頓的說道。
雷鳴般的叫好聲和掌聲響起,武行裡的朋友們精神抖擻,終於有人爲他們出氣了,於佔魁再也得瑟不起來了,他們覺得今天比過年還開心。
趙大海露出欣慰的笑容:“錕子,真行!”
趙僻塵搖頭嘆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那個乾瘦老頭聽到佛山無影腳五個字之後,也露出會心的笑容來。
“這就是了,原來他是寶芝林的弟子。”
“寶芝林是誰?”大姑娘問道。
“寶芝林是一家藥店。”
“哦,您老知道的挺多,貴姓啊?”
“呵呵,知道一些皮毛而已,免貴,我姓杜。”
“哦,杜老頭,你住哪裡,我有空找你玩去。”
“這個……就免了吧,時候不早了,熱鬧看的也差不多了,告辭。”
乾瘦老頭走了,大姑娘聳聳肩膀,“怪老頭。”
於佔魁願賭服輸,把五百銀元和那個翡翠扳指都留下了,帶着徒弟們走了,走時也沒和馬世海打一聲招呼。
馬世海可氣壞了,本想設局打死陳子錕,沒想到卻成就了他一番威名,爺幾個也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小順子可發了財,雖說今天到場的賭客們大都是花一兩銅子兒小賭怡情一下,但是架不住賠率大啊,他到手足足三四十塊大洋,趙家勇也發了筆小財,賺的滿盆滿鉢。
外城警察署的許國棟帶着馬弁來到被武行中人衆星捧月在當中的陳子錕面前,遞上了一張名片:“陳少俠,交個朋友,遇到麻煩事就提我的名字。”
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使陳子錕打心眼裡不喜歡任何穿軍裝警服的人,還是接下了這張名片。
“哦,是許署長,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