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慶、小順子和趙家勇飛速奔到趙大海身邊,想把他攙扶起來。
趙大海嘴角流血,面色慘白,表情痛苦不堪道:“別亂動,我肋骨可能斷了幾根。”
一片譁然,交手僅一合就把人踢飛,這功夫當真了得!
而於佔魁此時連外套都沒脫,似乎是對付趙大海這樣的人根本用不着當一回事,他若無其事的撣了撣緞子馬褂上的灰塵,陰狠的目光掃過衆人。
“好!”馬世海第一個叫起好來,馬家的幫閒們頓時醒悟過來,也跟着大聲聒噪着,喝着彩。
北京武行裡的同仁們卻默不作聲,於佔魁是他們的公敵,自打這個黑魚精前年來了北京,國術界就沒太平過,這傢伙整天就是踢館、比武、切磋,全北京的鏢局、武館都被他踩了一個遍。
於佔魁身上有真功夫,十路彈腿出神入化,快如閃電,再加上年富力強,體魄過人,在年輕一代學武之人中算是翹楚人物,他雖然囂張跋扈,但是遇到功夫比自己強的人也虛心求教,北營教頭“大槍劉”劉昆劉老爺子曾經在查拳上贏過他一招半式,他當天就磕頭拜師,非要學人家的絕招,當然這事最後還是沒成,劉老爺子也不收品行不好的徒弟。
這幾年間,於佔魁打敗了十幾家武館的坐館師父,也學了不少新本事,也學人家開了武館收徒弟,每個徒弟每月兩塊大洋的學費,別管三教九流,交錢就能上。
齊天武館聚集了一幫武術界的敗類,整天烏煙瘴氣,橫行一方,可是於佔魁功夫高,誰也奈何不了他,本以爲今天能有個橫空出世的黑馬教訓一下這傢伙,那知道還是敵不過他。
正在大失所望之際,一個老者站了出來,衝於佔魁一抱拳:“老夫來領教一下真功夫。”
衆人再次喧鬧起來,不少人認出這位老爺子就是趙大海的師父趙僻塵,早年庫倫走過鏢,從沒出過岔子,鷹爪功上更是有着幾十年的道行,他一出手,保準有的看。
有那好事之徒,當即就設了賭局,有押於佔魁的,有押趙僻塵的,陶然亭鬧哄哄的簡直成了賭坊。
於佔魁冷眼瞧了瞧趙僻塵,老頭兒一身短打,精神矍鑠,但到底年歲不饒人了,眉眼間有一絲疲態。
“好,那我就用鷹爪功來和趙前輩切磋一下。”於佔魁依然不脫馬褂,做了個鷹爪功的起勢,架子端的挺地道。
趙僻塵不禁大怒,這分明是瞧不起人!
今天這個場合,他本來是不打算來的,人老了,就不喜歡參與江湖上的爭鬥,怎奈趙大海是自己的小徒弟,又是遠親,磨不開面子所以來湊個熱鬧,沒成想趙大海在人家面前連一個回合都過不了,這當師父的再不出面,未免說不過去。
有點變天了,小北風嗖嗖地颳着,但看客們的熱情絲毫沒有減退,反而愈加的高漲起來,後來聽人說,當日天橋上的買賣都比平時差了五成,那些耍把式賣大力丸的攤子更是沒人光顧。
笑話,有真把式看,誰還花錢去看假把式。
於佔魁和趙僻塵站在場子中央,互相打量着,彼此都凝神不動,高手過招就是這樣,不動則以,動則必殺。
忽然,兩人的身形同時一晃,轉瞬間就打到一處,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一場惡鬥,別管是內行外行,都看的瞠目結舌。
這纔是高手過招。
兩人動作快的令人應接不暇,只能聽見衣襟帶起來的風聲和拳腳相接之聲,從東打到西,從西打到南,看官們發出一陣陣的叫好聲,亭子裡,窖臺圍牆上、光禿禿的樹杈上,全是看熱鬧的人。
陳子錕聚精會神的盯着這兩個人的一招一式,但是眼前卻浮現出另外一幅畫面,一面金色牌匾下,自己正在跟着滿頭白髮的師父有板有眼的練着拳腳。
忽然,趙僻塵身形一收,拱手道:“我輸了。”說罷扭頭便走,步履間略有蹣跚。
於佔魁也收了拳腳,氣不喘心不跳,嘴角浮起一絲得意的獰笑,拱手道:“承讓。”
大傢伙面面相覷,還沒看過癮呢,這怎麼就輸了呢。
趙僻塵的幾個徒子徒孫圍上來,遞上手巾把,關切的問道:“師父,咋樣?”
“不礙的。”趙僻塵接了手巾把,捂住嘴咳嗽了一聲,悄悄將手巾藏了,眼尖的徒弟看見,手巾上血紅一片。
趙師父是帶病來的,多年咳嗽的毛病,每逢寒冬臘月就犯,剛纔一番激烈打鬥更是激發了舊病,這要是再打下去,老命都得交代在陶然亭。
“老了啊。”趙僻塵仰天長嘆。
名震庫倫的趙僻塵都敗了,京城武行的老少們無不震驚莫名,難道就這樣讓於佔魁囂張跋扈下去麼!
但他們義憤填膺歸義憤填膺,沒有一個人敢出頭的,這些年來於佔魁已經把他們打怕了,光是比武死在於佔魁手下的,一隻巴掌都數不過來。
於佔魁依然穿着他的黑緞子馬褂,似乎長袍大褂並不會影響他的動作似的,擊敗了趙僻塵,齊天武館和他於佔魁的名頭又響了一些,這是他樂於看到的。
不過馬世海就有些不高興了,今天這場比武似乎有些南轅北轍了,本來是想借機弄死陳子錕了,怎麼就成了於佔魁的表演秀了,那五百塊現大洋豈不是白給了。
於佔魁顯然沒有忘記和馬世海的約定,他衝一直旁觀着的陳子錕勾了勾手指:“小子,給爺磕三個響頭,可以饒了你。”
陳子錕託着腮幫,似乎沒聽到於佔魁的說話。
於佔魁的兩個徒弟怒了,閆志勇和鞏超異口同聲的喝道:“小子,師父和你說話呢!”
陳子錕衝他倆一笑,扭頭走到了趙大海身邊,掏出腰裡的十幾個銀洋給小順子道:“我去會會他,待會押我贏。”
“你?行麼!趙師父都不行,你哪能打的過他,大海哥已經這樣了,你要是再傷了,咱就完了。”小順子急了,一把抓住陳子錕的胳膊。
陳子錕笑笑,衝他們擠了擠眼睛,“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等着發財吧哥們。”
“錕子,你小心,於佔魁下手狠着呢。”趙大海嘴角流血,抓着陳子錕的手叮囑道。
“沒事,我心裡有數,大海哥,看我怎麼給你報仇。”陳子錕說罷,一轉身回了比武場,衝於佔魁一抱拳:“我來了。”
於佔魁獰笑了一下,道:“聽說你散手功夫不錯,我想領教一下,不過我不想讓人家說我欺負晚輩,就讓你一隻手兩隻腳吧,如果你能接我十招,就算你贏,五百塊錢歸你,我再加上這個。”
說着從大拇指上退下一個翡翠扳指來,晃了晃丟進裝銀元的托盤裡。
“行!”陳子錕就一個字。
“我加了賭注,你也加點吧,我看不如這樣,比武難免有損傷,咱們籤個生死文書,請在場的爺們做個見證,也免得官司麻煩,你看如何?”
“行!”陳子錕還是一個字。
他答應的如此爽快,卻讓於佔魁有點一拳落空的感覺,這小子是真傻還是假傻啊,趙大海和趙僻塵都輸了,他能贏?
圍觀衆人也都吃驚不已,都覺得陳子錕這小心瘋了。
“許是沒見過這麼多錢,痰迷心竅,失心瘋了。”有人說。
“他哪是魁爺的對手,瞧好吧,五招之內就要他性命。”有人附和道。
“哪用的了五招啊,三招之內必定見輸贏。”更有人這樣說。
有個高個小夥子,肩膀窄窄的,腰細細的,穿上大棉襖戴着棉帽子,不聲不響的站在人堆裡,見陳子錕答應籤生死文書,頓時皺起眉毛嘀咕道:“你找死啊。”
暗暗將手伸進懷裡,捏住了一枚金錢鏢。
馬世海和馬家幾個小子倒是頻頻點頭,得意不已,彷彿已經看到陳子錕橫死當場。
許國棟躊躇了一番,還是沒說話,身爲外城警署的頭頭,他本應制止這種私鬥的事情,不過他今天來也是懷了私心的,如果陳子錕有勇無謀的話,那保他也沒啥用,只有智勇雙全的好漢子,才配做我許國棟的貼身護兵。
太陽被厚厚的雲層遮住,天光比剛纔又黯淡了一些。
“許是要下雪。”一些年紀大的人這樣說。
陳子錕已經站到了場地中央,他不像於佔魁那樣託大,早把外面的棉襖脫了,上面一件單布小褂,下面是黃呢子馬褲,皮頭灑鞋,他個高腿長,內行人一看就說:“這小子腿上功夫絕對不賴。”
武術界有句話,南拳北腿。
北方拳法,腳法上的套路比較多,手是兩扇門,全憑腳打人,彈腿四隻手,人鬼見了都發愁,於佔魁的功夫就以查拳、彈腿見長,而這個年輕人聽口音看身材,分明也是個北方人,個頭又那麼高,學武的時候肯定師父要刻意加強腿上的功夫。
再看場地裡,兩個人已經拉好了架勢。
“請!”
“請!”
話音剛落,於佔魁已經欺身上前,他可沒因爲對方是晚輩而放鬆警惕,雖說讓了一隻手,只用左手過招,但依然兇猛無比,只聽砰砰砰一陣響,陳子錕已經連中數招,被打得節節敗退,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魁爺好功夫!”馬老二帶頭猛拍起巴掌來,一幫閒漢也跟着叫好。
武行的朋友們卻暗暗吃驚,這小子雖然被打得倒退十幾步,但步伐絲毫不亂,分明是走的南拳裡鐵馬硬橋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