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於佔魁再想反悔已經來不及了,他縱橫江湖幾十年還從未怕過誰,又怎麼會輕易栽在這個毛頭小夥子手裡。
於佔魁手底下人才濟濟,有個徒弟以前跟白朗造過反,善使快槍,正好能派上用場。
“好,讓我徒弟和你比。”於佔魁一努嘴,身後跳出一個健碩漢子來,衝陳子錕一抱拳:“我叫閆志勇!請賜教。”
聲音炸雷一般響,好一條威猛的漢子。
陳子錕也一抱拳:“閆兄請了,咱比長的還是短的?”
閆志勇說:“早年我吃糧的時候跟管帶當過馬弁,挎過短槍,咱就比短槍吧。”
陳子錕道:“好,咱就比短槍,槍呢?”
閆志勇懵了:“槍呢?我還想問你呢。”
於佔魁這個氣啊,沒槍比個錘子!你小子誠心來搗亂的啊。
不過這樣更好,可以名正言順的換點別的玩意比比。
“大家都是良民,自然拿不出槍來,我看這樣,就換彈弓吧,也是比準頭的兵器。”於佔魁道。
忽然圍觀人羣中爆出一聲喊:“不就是槍麼,有!”
人羣閃出一條路來,外城警察署的許國棟大搖大擺走了出來,一身黑色呢子警服,褐色牛皮武裝帶,鋥亮的馬靴,手指上轉着大檐帽,身後跟着兩個馬弁,腰間圍着牛皮子彈轉帶,挎着盒子炮,槍柄上還懸着一條耀眼的紅綢子。
許國棟一伸手,兩個馬弁把盒子炮拿出來放在他手上,他拿着兩把槍走到陳子錕和閆志勇面前道:“二位不是愁沒槍麼,許某這裡有,你們儘管拿起比試,不過有一條,不能傷了性命,要不然我可要捕人的。”
圍觀人羣頓時一陣喧譁,連警察都來湊熱鬧,這戲有的看了。
馬世海和他的幾個兒子們暗道不妙,姓許的來湊什麼熱鬧,不過怎麼看他也不可能和陳子錕是一頭的。
馬老太爺朝幾個兒子遞了個眼色:靜觀其變。
閆志勇朝師父看了一眼,於佔魁略一點頭,他這才從許國棟手上接了一把槍別在了板帶上,單手叉腰,斜了陳子錕一眼。
陳子錕也拿了一把槍,大拇指掰開擊錘,一拉槍機,黃橙橙的子彈跳了出來,手一鬆,槍機在彈簧的作用下彈回去,撞擊着純鋼打造的機匣,發出鏗鏘之聲,連續拉動了十次,十枚子彈全跳了出來,撒了一地。
“再拿一板子彈來。”陳子錕衝馬弁一伸手。
“給他!”許國棟道。
剛纔這些動作或許在圍觀者眼中不算什麼,或者說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玄機,但是在會使槍的人眼中,立刻就能辨出高下來,閆志勇拿了槍連檢查都不檢查就別在了腰裡,而陳子錕則是細緻無比的檢查了手槍的性能和保養程度,還要求換了新的子彈,這一切都說明,他絕對是玩槍的行家裡手。
槍這玩意,必須自己經手才能放心,陳子錕和許國棟又不是朋友,自然信不過他,所以檢查的很是仔細,不過這把槍看起來成色還算不賴。
馬弁又拿了一個橋夾的子彈給陳子錕,他拉開槍機嘩啦一聲把子彈從槍膛上方壓了進去,上膛,開保險,槍提在手裡,問閆志勇:“您先請?”
“先來就先來。”閆志勇四下裡踅摸着,周圍人山人海,想找個靶子都難,忽然一隻麻雀從天上飛過,他靈機一動,拔槍就射,砰的一聲,麻雀在空中被打得粉碎,屍骨無存。
“好!”閒漢們高聲喝彩,天橋上賣藝的把式他們成天價見,早不稀罕了,可是耍洋槍的大戲可不多見,閆志勇瞄都不用瞄就打掉了一隻麻雀,這手上的工夫着實不差。
“該你了。”閆志勇驕傲的看着陳子錕。
陳子錕有些犯難,不是他技不如人,而是想找個靶子太難了,被閆志勇打死了一隻麻雀,剩下的鳥雀們全都藏起來了,天上空蕩蕩的,飄着幾朵孤零零的雲彩,要說打活物倒是有不少,四下裡全是人,可那個能打麼?
左右瞥了瞥,看見於佔魁手上戴的一串佛珠,便道:“於館主,可否借佛珠一用。”
“可以。”於佔魁摘下佛珠丟過去,陳子錕接到就覺得手裡沉甸甸的,這可不是一般檀香木的佛珠,而是鐵製的彈子用皮條串起來的,關鍵時刻可以拆散了當暗器用,是於佔魁的秘密武器之一。
陳子錕可不管那麼多,將佛珠用力往天上一丟,迅疾舉槍怒射,槍聲響處,佛珠四分五裂,天女散花一般,緊接着又是砰砰砰連珠爆響,盒子炮打成了機關槍,每一顆佛珠都被子彈擊中,天上火星四濺,瞬間一片鐵雨落下。
所有人都驚得說不話來,陶然亭外風蕭蕭一片,鴉雀無聲,片刻之後,許國棟率先高聲叫好,同時猛拍巴掌,然後四下一片掌聲,京城的老少爺們見到此等絕技,無不興高采烈,由衷的敬佩。
趙大海和寶慶、小順子他們交換了一下目光,彼此都露出了笑容,特地請了假趕來的趙家勇更是眉飛色舞。
馬家父子面面相覷,暗道當日幸虧沒有玩硬的,要不然馬家那天夜裡就滅門了。
閆志勇雖然槍法過人,但比起陳子錕來還是稍遜一籌,他技不如人甘拜下風,倒也不耍賴,把槍還給馬弁,一抱拳道:“我輸了!”
陳子錕也把槍拋給馬弁,抱拳道:“承讓。”
又對許國棟抱拳:“長官,謝了。”
許國棟春風滿面:“甭客氣。”
於佔魁陰沉着臉,緊緊盯着陳子錕,忽然伸手四下裡壓了壓。
這裡不是他的武館,沒人看他的臉色行事,看熱鬧的人們依然嚷嚷個不停,尤其是那些個於佔魁的手下敗將們,更是揚眉吐氣,大聲笑談着。
於佔魁很生氣,開局不利啊,自打他進北京那天起,就沒吃過這樣的虧,這小子太精明瞭,挑的是自己最不擅長的玩意,他怒火越燒越旺,四周噪雜的人羣更是火上澆油一般。
“都他媽住嘴!”於佔魁一聲大吼,震得方圓幾十步內的人耳朵都生疼,武行裡的朋友都知道,這是少林的獅子吼工夫,當真了得。
四下裡立刻靜了下來,於佔魁站起來走了幾步,聲音沙啞低沉,裡三層外三層的看客們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玩洋槍算什麼本事,我於佔魁揚名立萬,靠的是祖宗傳下來的玩意,不是洋人那一套東西,有種的話,就和我較量一下拳腳上的工夫。”
“說得好!”馬老二率先喊了一嗓子,他手下的閒人們也跟着起鬨叫好,慫恿雙方比試拳腳工夫。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耍洋槍算什麼真好漢。”有人故意拿話激陳子錕他們。
“白長那麼大個子,比個拳腳也怕,怕是功夫跟師孃學的吧。”
一陣鬨笑。
到底是年輕人,陳子錕太陽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正要跳出來應戰,卻被趙大海按住了肩頭:“別上當。”
“那怎麼辦?當衆認慫麼!”陳子錕怒道。
“不比試拳腳是過不去的,我來。”趙大海緊了緊腰間的大帶,昂然站了出來。
四下裡頓時安靜起來,有人認識,這位是趙僻塵的關門弟子。
於佔魁打量着趙大海,似乎在估摸他的分量,看了半天才道:“鞏超,你上。”
鞏超也是於佔魁的徒弟,二十六七歲年紀,滿臉橫肉、頭皮剃得鐵青,大冬天就穿了件白洋布的單褂,泡褲下面腿帶扎的緊緊地,一雙青緞子抓地虎靴子,渾身透着利落和威猛。
兩人站出來,互相見了禮,在亭子外面找了塊空地,這就開始交手,趙大海使得是少林拳和鷹爪功,鞏超使得是查拳和彈腿,打得乒乒乓乓不亦樂乎,內行一眼就能看出來,其實兩人的工夫都不咋地。
不過顯然還是趙大海的實戰經驗更足一些,十幾個回合後,一招黑虎掏心將鞏超放倒,這一回合又贏了。
於佔魁臉上掛不住了,連輸兩陣,奇恥大辱啊。
他身子一擰,如同大鵬展翅一般躍到了場地中,連馬褂都不脫,傲然道:“趙僻塵的弟子是吧,我來會會你。”
趙大海正要接話,陳子錕跳了出來,“且慢。”
於佔魁道:“怎麼,你要上場?”
陳子錕道:“我不是要上場,我就是想說幾句話。”
大夥兒知道他是比武的正主兒,都凝神聽他說話。
“趙大哥和我都不是武行中人,趙大哥雖然拜趙老前輩爲師,但學拳不過是爲了強身健體,我就更別提了,根本就沒學過拳,胡亂會兩下散手,也是打羣架打出來的,您老人家是京城武林成名的人物,就是靠欺負小輩混出的名堂?”
“說得好!”小順子和寶慶拍巴掌叫好,看客們也交頭接耳,不得不說陳子錕的話有幾分道理,武行中人才流行挑戰踢館,你堂堂一個打遍京城無敵手的館主,非要逼着和兩個江湖上毫無名氣的小輩比武,這算怎麼一檔子事。
於佔魁眼珠一轉,擡手道:“來人,把東西拿上來。”
徒弟端上來一個托盤,裡面裝滿了銀元。
“有彩頭的,你比不比?”
“比!”趙大海不等陳子錕說話,就站了出來。
周圍一片喝彩聲,趙大海拉了個架勢,衝於佔魁道:“放馬過來!”
於佔魁勃然色變,拔地而起,誰都沒看見他的身形,就聽到砰砰砰一陣響,趙大海的身子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
陳子錕眼中精芒一閃,這暴風驟雨般的連環腿喚起了他沉睡記憶中的某個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