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慶兩口子聽見李耀廷的大呼小叫,急忙跑來,聽說大錕子又升官之後,杏兒瞪大了眼睛,欣喜道:“少將護軍使,那得是多大的官兒啊?有九門提督大麼?”
“娘們家懂什麼,九門提督是前清的官兒,大錕子是民國的官兒,這護軍使,和督軍是平起平坐的,對吧,小順子?”寶慶也搞不清楚這護軍使到底多大,只能向李耀廷求助。
李耀廷倒是個明白人,嘿嘿笑道:“其實杏兒姐說的也不錯,上海這麼大的地方,設的就是淞滬護軍使,論起來比鎮守使略高,比督軍略低,和九門提督也差不多。”
大家都歡騰起來,陳子錕也笑而不語,只是笑的不那麼踏實,偷來的少將護軍使, 能踏實才怪。
不大工夫,外面進來倆人,是李俊卿和趙家勇到了,如今李俊卿可是京津一帶炙手可熱的人物,白西裝,白皮鞋,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趙家勇一身筆挺的軍裝,腰佩手槍,摘了大蓋帽,油光光的頭髮向後梳着,手上帶着好幾個大金戒指,看起來自有一番風範。
老朋友匯聚一堂,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杏兒慌着要安排酒飯,李俊卿道:“嫂子,別忙,這頓我請,咱們先吃飯,再去看梅老闆的貴妃醉酒,完了再打通宵的麻將,哥幾個有日子沒見,可得好好嘮嘮。”
杏兒臉上依然掛着笑,但笑的卻不太自然了,若不是李耀廷來京,寶慶和李俊卿趙家勇他們基本上不大來往的,倒不是兄弟感情出了什麼岔子,而是根本不是一路人,壓根玩不到一塊兒去。
寶慶老實本份,除了在家喝點小酒之外,連飯店都很少去,更別說逛戲園子打通宵麻將了,不過今天這個場合,若說不去未免敗了大家的興致,寶慶看看杏兒,一咬牙道:“好,我就捨命陪君子了。”
李俊卿哈哈大笑:“有你這句話就成,小順子,好不容易回來一次,說吧,想吃點什麼,西餐還是中餐?”
李耀廷道:“西餐在上海吃膩了,我就想吃口咱北京的涮羊肉。”
趙家勇靠着李俊卿的提攜,現在是正陽門火車站護路隊的頭頭,在北京城也算一號人物,當即道:“好辦,正陽門大酒樓,我安排。”
李俊卿啐了一口道:“怎麼叫你安排,大夥兒安排纔是,不過正陽門大酒樓現在不行了,要論吃涮羊肉,還得是東來順,他們家那個大師傅切的羊肉片,薄的都能看見盤子上的花紋,進鍋就熟,蘸上料往嘴裡一放,那叫一個嫩。”說着做陶醉狀。
趙家勇忙道:“對對對,東來順好,咱們就東來順。”
一行人當即出門,上了李俊卿的汽車,直奔東來順羊肉館而去,李俊卿說的一點沒錯,現在東來順的生意比正陽門大酒樓要火的多,又正攤上吃晚飯的點兒,樓上樓下人聲鼎沸,跑堂的來回穿梭,那叫一個熱鬧。
“得,沒位子,咱們還是換別家吧。”寶慶道。
“不用,就這家。”李俊卿嘩啦一聲展開摺扇。
跑堂的見他們一行人氣派非凡,趕緊過來招呼,陪着笑臉道:“幾位爺,實在對不住,這會兒生意太好了,您得大等會兒。”
李俊卿淡淡一笑:“不礙事,我們能等,這是我的片子,拿給掌櫃的。”說着掏出自己的名片,兩隻手指夾着遞到跑堂的面前。
跑堂的客客氣氣接了,報告掌櫃的去了,不到半分鐘,就見一中年人誠惶誠恐的奔過來,離得老遠就打千道:“李爺,您老駕到,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李俊卿一拱手:“客氣。”
掌櫃的問跑堂的:“給李爺安排位子了麼?”
跑堂的道:“掌櫃的,您又不是不知道,這樓上樓下的,連一張條凳的空兒都沒剩下。”
掌櫃的大怒:“什麼話,別人來了沒位子,李爺來了能沒位子麼,還不趕緊把咱們天字號的上房雅間開開。”
跑堂的一躬身:“嗻!”屁顛屁顛去了。
掌櫃的滿臉諂笑:“李爺,各位爺,這邊請。”
李俊卿臉上掛着志得意滿的微笑,側身道:“耀庭,子錕,請。”
東來順的天字號雅間果然不一般,遠離外面的塵世喧囂,房間古色古香,牆上掛着名人字畫,地方也敞亮,大圓桌上擺着紫銅的火鍋,倆小二伺候着大爺們用膳,這感覺和皇上也差不離了。
很快菜就上來了,酒是上好的玉泉酒,大夥都斟上,李俊卿端着杯子站起來道:“今兒小順子回家,哥幾個好好喝兩杯,來,走着。”
大夥兒共同舉杯,一連飲了三個,火鍋裡的水開了,李俊卿招呼道:“先吃着,別客氣,嫂子,你也吃,不知道對不對你的口味。”
“謝謝,我不忌口。”鑑冰微笑着說,又小聲對陳子錕說:“你這個朋友好俊哦,簡直漂亮的像個女孩子。”
陳子錕笑道:“藍顏禍水,有時候比紅顏禍水還掃把星一些呢。”
鑑冰不解,眨眨眼看着對面的李俊卿,恰巧李俊卿也看過來,四目相對,鑑冰忽然感覺對方的眼神裡有些許淡淡的敵意。
通常這種敵意只產生在兩個漂亮女人之間,比如姚依蕾就曾經以這種眼神盯着自己。
忽然寶慶站起來道:“諸位,其實今兒還有一個大好的消息,咱們可得慶祝一下。”
李俊卿放下筷子,拿起潔白的手帕擦擦嘴:“哦?說說看。”
寶慶道:“我說不合適,讓大錕子自個兒說。”
無奈,陳子錕只好道:“兄弟新晉升了少將銜,授了江北護軍使的差使。”
“我靠!大喜事啊,錕哥,你乾脆把我調到你那兒當個團長得了,我在火車站纔是箇中尉。”趙家勇眉飛色舞,在座的只有他是軍職,對少將軍銜的理解比大夥兒都要深刻的多。
“嗯,是該喝一杯。”李俊卿的表現卻沒有那麼激動,和大家飲了一杯後,起身離席,招呼陳子錕:“大錕子,陪我上個茅房。”
陳子錕知道他有話要說,便跟了過去,兩人來到僻靜的走廊裡,李俊卿眉頭緊皺道:“錕子,你這個護軍使,最好推掉。”
“此話怎講?”
“當今的局勢你又不是不知道,黎元洪下臺,曹三爺馬上就當總統,吳大帥更進一步,你的前程,何止一個護軍使,這個節骨眼上,一動不如一靜啊。”
陳子錕知道李俊卿和上層人物走的很近,對局勢的判斷也有獨到的一面,他也不加隱瞞,把閻肅幫自己偷官兒的事情和盤托出。
李俊卿大爲震驚:“大錕子,我原以爲是金永炎想給你小鞋穿,沒想到另有隱情,你被人當槍使了!”
陳子錕道:“沒這麼糟糕吧。”
李俊卿道:“你想想,臨城火車大劫案和平解決,你功不可沒,金永炎隨着黎元洪下臺之後,新來的陸軍總長還能虧待你不成?我已經聽到小道消息說,交通總長吳毓麟對你極爲欣賞,想調你過去當護路軍副司令呢,再說了,吳大帥栽培你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等三爺當了總統,就是你升遷之時,少不得要做一個實編滿員的旅長,路,已經給你鋪好了,好端端的你又生什麼幺蛾子,當什麼江北護軍使,萬一這事兒被吳大帥知道,他老人家可最討厭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那時候你可就雞飛蛋打一場空了。”
李俊卿說的懇切,陳子錕也糊塗了,難道說自己這步棋真的走錯了?
“大錕子,咱們是知交兄弟,過命的交情,我能害你?那閻肅是什麼人,皖系餘孽,徐樹錚的黨羽,他能和你說掏心窩子的話?能真心對你好?醒醒吧,這傢伙不知道憋着什麼壞主意呢。”
“事已至此,想回頭也不是沒有餘地,再看看吧。”陳子錕含糊其辭,腦子裡一團亂麻,但不知道爲何,他總覺得閻肅不是那種陰險小人,這事兒雖然聽起來離譜,但真也壞不到哪裡去。
李俊卿搖搖頭:“話已經說到這兒了,聽不聽是你的事。”
回到房間,繼續喝酒談天不提,吃喝完畢,一行人去戲園子看梅蘭芳的貴妃醉酒,自然又是上好的包廂招呼着,茶水香菸伺候着,臺上梅老闆咿咿呀呀唱的精彩至極,陳子錕卻一點也聽不進去,翻來覆去都是李俊卿危言聳聽的勸誡。
沒錯,直系勢力如日中天,曹錕肯定出任下一屆大總統,吳大帥便是軍界第一強人,自己作爲吳系嫡系,根本無需搞這些投機取巧的手段,自然就會有一個錦繡前程,但是爲何當閻肅提出那些匪夷所思的計劃時,自己一點牴觸情緒都沒有,反倒異常興奮,覺得大有可爲呢。
難道在自己心目中,根本沒把直系,沒把吳大帥當成可以追隨的對象,換句話說,自己根本沒把所謂的前程放在眼裡,根本沒覺得曹老帥,吳大帥他們能挽救這個深淵中的國家!
東廠衚衕外喧鬧嘈雜的一幕浮現在眼前,這就是我們的國家,總統只是軍閥操縱的玩偶,國會尸位素餐,政府形同虛設……
救中國!對,救中國纔是我所追求的終極目標!
陳子錕豁然開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