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肅道:“差不多了,還有幾個步驟。”說罷收了筆墨硯臺,依然將大印放回抽屜,照原樣鎖了,將第二張委任狀沿虛線撕成兩份,較小的一張藏在身上,另外的放回公事包,出了辦公室,關門落鎖,直奔檔案室而去。
不巧的是,檔案室有人值班,一個老眼昏花的管理員坐在桌子後面打瞌睡,閻肅似乎和他很熟,將公事包放下,隨便打了聲招呼就帶着陳子錕進去了。
檔案室內各種資料浩如煙海,一排排櫃子上遍佈小抽屜,如同進了中藥鋪,不過燈光陰暗,角落裡甚至還有蜘蛛網,陳子錕不禁爲之側目:“乖乖,這麼多啊。”
“這還不算多,前清兵部、練兵處、太僕寺歷朝歷代的檔案都壓在陸軍部裡,前段時間清理出好幾個房間的檔案來,都打包賣了廢紙,要不然更多。”閻肅熟門熟路,直接來到一排檔案架邊,依然用鐵絲投開小鎖,打開抽屜,從口袋裡拿出委任狀的存根來,夾在一疊同樣的存根之中。
“好了,又完成一步。”閻肅拍拍手,如釋重負。
“這麼簡單?”陳子錕奇道。
閻肅道:“看起來簡單,其實一點也不容易,檔案室是陸軍部的機要部門,尋常人等進來查找資料,不但不能帶包,還要登記姓名,我花了數年之久,用一部宋版古籍,一箱清代文史典籍才收買了管檔案的老李,別人想進檔案室都得照規矩辦,我打聲招呼就行,還有這存放人事檔案的架子,普通人進來,根本找不到。”
陳子錕爲之咋舌,這個閻肅,早幾年前就開始籌劃此事,心思果然縝密。
“那下一步呢?”
“下一步是晉升你的軍銜,你現在只是中尉,不可能擔任護軍使的職務,起碼要是少將才行,走,咱們去銓敘科。”
陳子錕艱難的吞了口唾沫:“閻兄,你一條龍全活兒啊?”
閻肅自嘲的笑笑:“實不相瞞,我在銓敘科也幹過一段時間,都是爲了今天啊。”
出了檔案室,和老李打聲招呼,提了公事包離開,直奔銓敘科而去,
銓敘科內依然沒人,北京軍警都發不出工資,陸軍部也不能倖免,閻肅說的一點沒錯,這幾天絕對是千載難逢的好日子,總統、總理、總長、次長、甚至具體辦事的人都歇着了,已經不能用渾水摸魚來形容了,簡直就是大模大樣的撈魚。
閻肅依然用鋼絲開了門鎖,堂而皇之的進去,從櫃子裡拿出空白的公文用紙來,筆走龍蛇,刷刷寫了幾行字,陳子錕湊過來一看,不禁驚訝道:“我什麼時候得過三等文虎勳章?”
“前段時間總統府提出要授予你三等文虎勳章,被金次長壓下來了,但這事兒陸軍部人盡皆知,可不算作假,按照陸軍部的章程,大學畢業生的基準軍銜是少校,你是聖約翰畢業的,最低應銓敘爲陸軍少校,留學生可以再加一等,就是中校,再加上你有戰功在身,得過白鷹勳章、文虎勳章,晉個上校是綽綽有餘的,既然當護軍使,那還是少將比較合適。”
閻肅寫完,再次撬開抽屜,取出銓敘科專用印章來蓋了,吹了吹道:“現在你就躋身將軍之列了。”
陳子錕道:“這麼簡單?”
閻肅嘆道:“看似簡單,但很多軍人一輩子都邁不過這個門檻。”
陳子錕道:“有這麼難?孫美瑤招安之後,不就是個新鮮出爐的少將旅長?”
閻肅鄙夷道:“這種沒有經過陸軍部正式銓敘的少將根本不值錢。”
陳子錕擦了擦冷汗道:“那我這個自封的少將就值錢了?萬一東窗事發,豈不貽笑大方。”
閻肅道:“你的軍銜本來就明顯偏低,照着王庚的例子,也應當是個上校,如今又立了大功,晉升爲少將也在情理之中,再說了,如今局勢大亂,陸軍總長和次長都下臺了,將來曹錕當了總統,勢必要委任新的陸軍總長,一朝天子一朝臣,陸軍部這些舊人肯定要更換一遍,到時候檔案一移交,誰知道你的真假,反正檔案底子都在的,私鹽也變成官鹽了。”
見他說的自信滿滿,陳子錕也不再多言,兩人出了陸軍部,直奔東廠衚衕大總統的私宅而去。
此時陳子錕才發現,嚴肅的膽子比自己還大,拿着僞造的將軍晉升文件去找大總統蓋章,居然一點也不害怕。
對此閻肅是這樣解釋的:“大總統內外交困,哪還有心思辨認真假,文件是真的,流程也是對的,我也確實是陸軍部的人,你的名字,大總統更是如雷貫耳,焉有不用印的道理。”
陳子錕道:“如果金永炎在場的話,豈不前功盡棄。”
閻肅笑道:“我有個同鄉在總統身邊做事,如果金永炎在的話,自然不會去觸這個黴頭。”
到了東廠衚衕一看,那些地痞流氓依然圍在衚衕口聒噪不已,有人還揮舞着寫着黎元洪下臺的小旗幟到處亂竄,場面非常混亂,忽然黎府大門敞開,四十餘名持槍衛隊跑步出來,明晃晃的刺刀嚇得流氓們往後退了幾步。
然後就看到幾輛汽車從大門裡出來,在衛隊的保護下浩浩蕩蕩奔着火車站方向去了,閻肅見狀,若有所思道:“興許咱們來晚了一步,不過還有救。”
上前敲門,和守門人交涉了幾句後,兩人進了黎宅,在門廳裡稍候,不大工夫,一箇中年人匆匆而至,閻肅上前和他低語了好一陣,回來道:“大總統帶着金永炎去天津了。”
陳子錕道:“那可如何是好?”
閻肅道:“大總統雖然走了,但印璽卻是留在北京的,走吧。”
出了黎宅,閻肅這才向陳子錕詳細介紹了情況,他的同鄉在總統侍從室供職,多所少少知道一些機密,剛纔出府的車隊裡,就藏着黎元洪,還有頂替張紹曾接任陸軍總長的金永炎,以及侍從武官、機要秘書等人,大總統在北京呆不下去了,到天津去避風頭,不過爲了安全起見,總統的十五顆印信並未隨身攜帶。
“你有沒有金條,或者什麼值錢的東西?”閻肅突然問道。
“有,要多少金條?”陳子錕立刻想到了李耀廷帶的那些金子。
“越多越好,而且一定要快,趕在曹錕拿到這些印信之前把印蓋了。”閻肅心急火燎道。
事不宜遲,陳子錕立刻前往紫光車廠找李耀廷,不巧的是,李耀廷帶鑑冰到頤和園玩去了,見陳子錕這麼着急上火的找小順子,寶慶當即安排了倆腿腳最利索的車伕拉着倆人直奔頤和園去了。
好在這趟路沒白跑,順利找到了李耀廷,聽說大錕子要用錢,李耀廷二話不說,立刻回去,取了二十四根金條交給陳子錕。
拿了金條,陳子錕和閻肅再去東廠衚衕黎宅,找了他那位同鄉,當着陳子錕的面給了他十根金條,然後三人同去了東交民巷一處法國醫院,在門口停下,那老鄉從閻肅手裡拿了文件,道:“你們在這兒稍候即可。”說罷自己一個人進去了。
十分鐘後,同鄉出來了,將用了總統印璽的文件遞還閻肅,閻肅拿在手上端詳一番,欣喜萬分道:“多謝老兄相助。”
“客氣了。”那人一拱手,飄然而去。
陳子錕問道:“怎麼樣,大印是真的麼?”
閻肅激動道:“如假包換,中華民國大總統的印信!有了這個,你就是貨真價實的陸軍少將,一點不摻假。”
陳子錕道:“十根金條換這麼一個章子,未免太貴了些。”
閻肅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若是直接找黎大總統用印,怕是一毛錢也不用花,可是這些印信保管在如夫人手裡,想要用一下不出點血怎麼能行,再說了,我這位同鄉,還有如夫人身邊的人不都得打點打點,十根金條換個少將軍銜,這買賣,值!”
大印蓋好了,再度折返陸軍部,把用了總統印璽的軍銜銓敘文件塞到陳子錕的檔案裡,總算是大功告成了。
全部處理完之後,已經是傍晚時分了,一整天兩人都沒歇着,現在終於如釋重負,長長出了一口氣。
“閻兄,喝一杯去吧。”陳子錕道。
“不了,折騰了一天, 累了,早點回去歇着吧。”閻肅一拱手,徑自去了。
陳子錕望着他的背影頗爲感慨,看着斯斯文文一個人,竟然有如此膽略和魄力,陸軍部真是藏龍臥虎啊。
姚依蕾不在,陳子錕也不想回東文昌衚衕的宅子,便去了紫光車廠,正巧李耀廷鑑冰都在,見他回來,李耀廷問道:“哥們,這麼着急用錢,到底啥事啊?”
陳子錕將自己的委任狀和晉升軍銜令遞了過去,李耀廷拿在手裡,眼珠子瞪得溜圓,鑑冰湊過來一看,也誇張的捂住了櫻桃小口。
“大錕子,你當將軍了!還是江北護軍使,嘖嘖,有了自己的地盤了!”李耀廷嘖嘖連聲,興奮的無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