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雖然恬淡,可洪承疇卻是帶慣了兵打老了仗的人,這一下沉下臉,身上卻帶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被他雪亮眼睛一掃,所有人都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來。
孫元心中又暗讚了一聲:這個洪漢奸,氣場還真是強大啊!
劉宇亮以前做官一向謹小慎微,惟恐得罪人。
見洪承疇面露不快,他心中也是惴惴,訥訥道:“……老夫不懂軍事,這次代天子視師,身上肩負的不過是協調各軍,稽查、監督的職責。打仗這事,老夫自然是比不過洪總制的。不過,所謂打仗,總制說不過是一種計算。老夫深以爲然,也心中敬服。不過,出京一月有餘,從京城到山東,老夫也經歷過幾場戰陣。對於戰事,倒有些心得管見……”
洪承疇這些年在陝西帶兵,總理三邊軍務,坐擁十萬之衆,地轄萬里,已經是事實上的一方藩鎮。當然,明朝也沒藩鎮一說,帶兵統帥的權力也比不上唐末。不過,帶兵日久,自然而然地帶着一股剛強,對於朝中的大臣們心中頗多不屑。沒錯,劉宇亮是內閣輔臣。可這些年,內閣進進出出不知道換了多少人,誰在乎?
當下打斷劉宇亮的話:“閣老不用謙虛,若對某的決斷有不理解的地方,直說就是。”
劉宇亮被他這一句搶白,心中一窒,訥訥道:“老夫何德何能對總制的佈置置喙,不過,這帶兵打仗,大將的才具卻甚爲要緊,所謂將爲軍之魄。川軍王允成乃是沙場老將,由他打前鋒,與高公公一道先入濟南原本是不錯的。只是,川軍自建奴入寇以來,未發一箭,未有一級斬獲,建奴怎麼打仗,又是什麼情形,該怎麼打這一仗,川軍也沒有充足的準備。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不知己不知彼,百戰必殆。這一仗能夠順利透陣而入,一口氣殺進濟南,關係到我大軍的軍心士氣,還是選一支熟悉建奴,並與之多次交手的勁旅爲宜。至於高公公,也有幾次小小的失利,士氣已喪……”
劉宇亮聲音雖然和氣得幾乎懦弱,可話中卻含有鋒芒,字字句句都暗指高起潛連戰連敗,已經沒有和敵人正面交鋒的勇氣,王允成除了背叛天雄軍,精力全放在改換門庭上面,好象就沒正經打過戰。這兩人,值得擔負起如此重要的軍事責任嗎?
王允成聽出這話中的挖苦,一張臉漲得通紅,偏偏人家位高權重,自己卻發作不得。
高起潛也氣得雙手微微顫,死死地捏在一起。
劉宇亮還不肯放過,繼續絮絮叨叨說道:“王允成部川軍乃是天雄軍的老底子,天雄軍老夫是知道的,強在弓弩,韌勁卻是不足。川軍只有區區五千人馬,能出動的估計也超不過三千戰兵。濟南北面都是光敞敞無遮攔的大平原,這五千人馬即便有大軍配合,卻是無法掩藏行蹤的。要想直衝濟南,談何容易?因此,老夫覺得,還是另派一支精銳擔負此重任的好。”
洪承疇:“閣老此言大謬,正如你說,川軍乃是天雄軍的底子,是老天雄的骨幹。天雄軍這些年在戰場上所立的功勳,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川軍佔天雄軍主力戰兵一半以上,可以說,川軍就是天雄軍。”
孫元聽得心中惱怒,王允成這個反骨崽,也配代表天雄軍?
就忍不住低低冷笑一聲,其他諸鎮軍官人品雖然不堪,可也厭惡那種改換門庭之人,都忍不住一臉的鄙夷。明軍九邊都爲將們保持,父子相承,代代相襲,士兵和中低級軍官和上司是依附關係,最是看不上這種不忠的叛逆。若是人人都如王允成一樣,大家以後還怎麼帶兵帶人,將門也就不成其爲將門。
看到下面諸將面上的鄙夷,劉宇亮也忍不住搖了搖頭:“總制,川軍真的就等於天雄軍嗎?部隊正如一把刀,需要用戰場這塊磨刀石磨礪。如今的川軍,老夫以爲,不但已經喪失鋒芒,只怕連天雄的韌勁和心氣也沒有了。今次我大軍盡數出動,若不成,將銳氣盡失。濟南守城軍民見援軍無望,還如何守得住城池。試問,將來若落到如此困境,誰來負責?”
高起潛終於忍不住拍案而起:“危言聳聽,且不說咱家今次有十成把握一氣兒衝進濟南。就算戰事不利,濟南也守得住。建奴何曾有過拿下堅城的先例?”
洪承疇皺了一下眉頭對劉宇亮道:“閣老,若說到敢戰,我大軍之中,怕只有繼承天雄血脈的川軍能排第一,如此要緊之時,自然要用到關節上。”
劉宇亮:“不敢苟同,若說起戰力,川軍還排不上號。”
這話剛一說出口,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孫元身上。
是啊,若說起戰績,說起戰場上見血的本事,還有什麼人能比得上孫元的寧鄉軍。那可是實打實,用建奴人頭壘起來的功勞啊!
劉宇亮:“沒錯,還真沒有人比得上孫元。所以,老朽覺得,此戰當用孫元,老夫提議,讓寧鄉軍替代川軍先入濟南。老夫得天子信重,當隨軍出陣,衝鋒在前。以我的一腔子熱血,報效君父的大恩。”
他一臉大義凜然地朝北面拱了拱手,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悲壯感。
劉閣老這人雖然糊塗,可政治上的嗅覺卻極爲敏銳,否則也不可能做到東閣大學士的高位。看到高起潛死活要讓全軍配合他第一個進入濟南,立即意識到這可是一件大大的功績。
既然如此,這個大便宜咱可得爭上一爭。
做官嘛,自然是要抓住一切機會上位的。
看到劉宇亮跳出來搶功,高起潛一呆,氣得頭髮都豎起來了:這個姓劉的老瘟器還真他娘見着好處就上,橫地來插上一槓子,難不成咱家佈置好的一切,最後都要給他做嫁衣裳?以寧鄉軍的厲害,又有全軍配合,率先衝進濟南應該不難。他劉宇亮如果得了大功,最多是拿到一件絕世大功。可對於我高起潛,卻直接關係到生死存亡。
伏在地上的王允成也是心中大急,這可是他等待已久的機會啊。
只是,大人物們之間的交鋒卻不是他能插上嘴的。
高起潛這人也是個人物,他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深深地看了洪承疇一眼:“洪總制總攬全局,還請你最後決斷。”他一雙眼珠子瞪得通圓,裡面又是求懇又是擔憂又是氣惱。
劉宇亮:“洪總制,老夫話已經說到這裡,你是什麼意見?”
洪承疇看到高起潛的目光,知道這個首席秉筆太監,御馬監管事牌子已經徹底向自己輸誠,心中大爲滿意,道:“劉閣老說得沒錯,寧鄉軍孫元將軍的戰績有目共睹,實是我軍第一雄師,讓他打開一條通道出其不意衝進濟南,確實是上上人選。”
“洪總制!”高起潛叫出聲來。
“不過……”洪承疇悠悠地拖長聲音。
劉宇亮:“不過如何?”
洪承疇:“不過,諸君大約忘記了一點,如今,奴酋多爾袞和多鐸的大軍剛渡過大運河,如今正在向濟南開進。咱們一個不小心,就會處於腹背受敵的窘境。這纔是本次戰役的關鍵,和勝負手。尤其是多鐸部,如今正位於高唐州。高唐距離濟南可不遠,若是戰時,多鐸突然發一支輕騎突然殺到我軍背後,事情就麻煩了。”
他大部走到輿圖之前,用手指了指高唐州的位置:“若我是多鐸,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定然會出動大隊騎兵突襲。這種長途奔襲,騎兵最合適不過。就算有什麼狀況,也能飛快脫離接觸,另尋良機。”
“所以,我軍得派出一支能戰之軍監視多鐸,如其出動,還得將他牢牢地拖住。這這軍隊,依某看來,舍寧鄉軍,再不做二人之想。孫元將軍!”
孫元無奈,只得站了出去:“末將在。”
洪承疇:“這事就交給你辦,可有信心?”
孫元心道:廢話,如果我說沒信心,估計以後也不用在軍界混了,還憑什麼和老劉頭一道請纓要首先進入濟南。如果說有信心,這個打援的任務還真推脫不了。
洪承疇這個大漢奸,還真他媽的老奸巨滑啊,也不知道他得了高太監多少好處?
他這一手玩得毒辣,同他鬥,孫元有種無力的感覺。枉自己剛纔還贊他一聲“美男子。”
孫元也沒有辦法,實際上,他也意識到這次高起潛一心要其他部隊配合先進濟南,想的就是獲取守住濟南的的大功。對這事,孫元也沒有興趣去爭。
而且,按照真實的歷史,濟南後來好象還真沒保住。高起潛一心想先進濟南,這是自尋死路。既然他要去送死,我自樂見其成。
而且這仗總得有人去啃硬骨頭,別的部隊只怕也不肯去打援,直面多鐸的鐵騎。最後,還不是要落實到寧鄉軍身上,誰叫他孫元能打呢?
不過,就這麼被人擺一道,孫元還是很不樂意的。如果就這麼認栽,也未免太便宜高、王二賊了。
心中一動,回道:“回總制的話,末將有信心拖住建奴來援之軍。”
見到孫元答應,高起潛暗自鬆了一口氣,就連王允成也忍不住面露笑容:孫小賊這個笨蛋!
“不過……”孫元拖長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