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見衆人都是神色凜然,心中滿意,輕咳一聲,朗朗道:“這次建奴入寇山東,深入內地,乃是國朝這麼多年前所未有的。而且,看建奴的架勢,卻是一心要拿下濟南。諸君可想過沒有,一省之首府若是被敵攻陷,又是何等的後果?朝廷這次是下了決心,要全力守住濟南。劉澤清。”
劉澤清沒想到洪承疇第一個就點了自己的名字,心中得意,有心炫耀,走出隊列,運足氣力:“末將在!”
洪承疇:“你是山東總兵,濟南城的情形你想必是知道的,說說。”
劉澤清:“是,濟南的情形末將一清二楚。濟南城牆經過多年的修葺,以前又沒有受過兵火,城防極爲堅固,建奴就算再兇悍野蠻,一時間也攻不進去。”
洪承疇:“城中有多少兵馬?”
劉澤清:“建奴來襲之前,濟南府附近的衛所軍鎮士兵都已撤進城去,總數應該在五千上下。如果再徵發民夫上城,湊到一兩萬之數應該不在話下。不過,守城這種事,以末將看來,得看城中的輜重糧秣是否充足,軍心士氣如何,是否有死守到底的決心。”
洪承疇沉聲道:“說得好,守城的關鍵是軍心士氣如何,是否有死守到底的決心。兵法有云,不守無援之城。城中糧草再足,兵馬再多,若是絕了後援,被敵人大軍圍困,只怕人心也會渙散。反之,若城中守軍能夠看到希望,就算打得再苦,也能將城池守得固若金湯。劉澤清所說的這些情況與本總制掌握的情報也沒什麼出入,這個山東總兵倒是沒白當。”
聽到洪總制的誇獎,劉澤清得意得尾巴都要翹上天去。
可這個時候,洪承疇卻冷冷喝道:“那麼,本總制再問你,濟南能守幾日?”
劉澤清一呆,“這個……這個……末將怎麼說得清楚……這是老天爺的事情吧!”
“笑話,若凡事都聽天由命,還要我們這些帶兵大將軍做什麼,乾脆請個算命先生來當某這個三邊總制好了。”
這話說得難聽,下面的將軍們都掩罪偷笑,劉澤清一張臉立即漲得通紅。
“退下!”洪承疇喝退劉澤清,侃侃道:“打仗這種事情,依本總制看來,其實考的就是主帥的計算能力,就如同下棋時要計算眼位、死活、目數一樣。打仗的時候,先要計算雙方的兵力、路途遠近、雙方輜重糧草能支應幾日,鎧甲戰馬的數量,新兵老兵戰兵輔兵比例,甚至兩城牆高度,都要計算,務必有個精確的數字。可不是一拍腦袋就能做出決策的,這纔是兵法的精髓,餘者,都不過是輔助和錦上添花。”
劉宇亮在旁邊聽了,心中又是一動,這個說法倒是新鮮,得記下來,寫進某的兵書裡去。
孫元也在旁邊聽得暗自點頭,雖然對洪漢奸的人品實在不以爲然,可不得不說,這人用兵練兵,還真是明將將領中一等一的人物。可惜吶……
不得不說,洪承疇這一理論成功地鎮住了各軍將領,就連一臉陰霾坐在左側上首的宣大總督陳新甲也面露佩服神色,暗自點頭。
洪承疇伸出一根手指:“今日乃是正月初三,據本總制計算,如果沒有援兵,濟南最多支撐十日。也就是說,在這十日之內,若我大軍不能擊潰正面嶽託部,直抵濟南城下,這城是守不住的。”
“嗡”一聲,下面的將領們都小聲議論起來。有明一朝,還從未有過一省省會陷落的事情發生,可現在洪承疇卻說濟南守不住。以他的本事,想來定然是真的。
這個時候,陳新甲問:“洪總制,我就算集全軍之力,只怕也打不過嶽託。不得不承認,建奴之勢已強過我軍。且,我軍接連戰敗,士氣已然低落。就算我軍拼死打開一條通道,殺進濟南,也無法改變戰局。也不知道,這一仗,我軍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問得好!”洪承疇點點頭:“兵法有云:不守無援之城。守城的關鍵在於人心,在於希望。這人若是能夠看到希望,就能煥發出前所未有的勇氣。只要我軍但凡有一兵一卒殺進濟南,就給了城中軍民一個盼頭,既然有一人進城,後面就會有一百人,一千人,一萬人,這說明朝廷並沒有拋棄濟南,這說明朝廷正在調集一起可以調集的力量拼死來援。”
他朗朗道:“只要城中軍民萬衆一心,嶽託這人用兵甚是沉穩,自然知道濟南急切之下也拿不下來。況且,我秦軍如今還在路上,十來日就能開赴戰場。他要想在這十來日來拿下濟南,只怕沒那麼容易。搞不好,還得付出不小的代價。建奴遠來,只爲求財,乃是欺軟怕硬的性子,既然拿不下濟南,又怕陷入我軍重圍,必然會帶兵北返。所以,這一仗,卻不難打。”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大起來:“諸君努力,第一個殺進濟南的當得首功。此戰該如何打,且聽本總制……”
話還沒有說完,旁邊的高起潛突然插話:“洪總制這個打法倒與咱家不謀而合,劉閣老,你可有其他意見?”
劉宇亮對於打仗,外行人一個,又如何插得進嘴去,點頭:“這仗怎麼打,洪總制但說就是了。”
洪承疇剛纔被高起潛打斷,面上卻沒有任何不快之色,緩緩道:“此戰,嶽託部雖說是建奴偏師,卻有兩萬多人馬,不可大意。本總制的意思是,以關寧軍和薊鎮軍爲正面,和嶽託主力對峙,宣大、太原三鎮鎮軍作爲關寧軍總預備隊,在後結成陣勢。各軍且不急着與敵接觸,互爲犄角,互通聲氣,緩緩而進。實在無法前行,暫且退後也是無妨。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此戰並不以斬獲多少論功記過,但只一條,必須保持軍陣嚴整,讓敵對我無從下口。建奴作戰方式,本總制清楚得很,不外是猛衝猛打,以挾泰山以超北海之勢壓人。只要我等心中不慌,就算偶有挫敗,也是可以理解的。嶽託此人用兵,一向頑強,他也知我明軍不善打爛戰苦戰,肯定會投入全部兵力,咬住不放的。”
“至於高公公,界時,你帶一支輕兵遊曳堰頭鎮一帶,借大清河掩藏行蹤。待到兩軍激戰甚酣,立即帶軍直接衝進濟南。高公公,你手頭可有合適的部隊可用?”
高起潛點頭:“咱家已經點了將了,就用王允成的川軍。”
“好,川軍乃是盧建鬥老天雄精銳中的精銳,讓他們率先殺進濟南最是合適不過。”洪承疇點了點頭“只要川軍進城,濟南城中可用的主力戰兵就達一萬之巨。屆時,無論是死守還是尋機出擊,都從容自在。嶽託自然知道川軍進城對他意味着什麼,自會帶兵離開的。王允成,此戰的關鍵在你,百萬大軍都在看着你。濟南全城軍民都在看着你,京城的陛下也在看着你。”
然後,眼睛不爲人知地和高起潛會意地碰了一下。
衆將心中都是一震,都道:說了半天,還不是讓所有的部隊都爲高起潛和王允成做配合,川軍纔是真正的主角啊!洪總制說了半天誰先殺進濟南就得首功,讓大家在戰場上拼命,合轍就便宜了高公公和王允成兩人啊!
王允成什麼時候得到過這麼多大人物的重視,興奮得整個人都醉了。他大步走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道:“能得總制信重,將這副千斤重擔壓在末將肩上,末將軍只能粉身碎骨,繼之以死!”
說着,他的聲音哽咽了。
孫元突然感覺到這其中的不對,在此之前,洪承疇可從來不認識他王允成。此刻卻親自點了他的將,這麼多軍隊在前方牽扯嶽託主力,目的竟是成全了他一個人。
這個王允成和洪承疇無親無故,也沒有拿得出手的戰績,憑什麼要得這首功?
他又看了一眼洪承疇和高起潛碰在一起又飛快分開的目光,心中突然雪亮:定然是這兩人事先已經有了協議,高起潛如今已經遇到了大麻煩。如果再不在戰場拿到象樣的功勞,以後還咱們面對崇禎皇帝,面對天下人。只要高起潛能夠先大軍一步進入濟南,濟南城如果守住,他就是一等一的大功勞。將來濟南就算丟了,他高太監怎麼也能用身先士卒奮勇殺敵彌補自己在皇帝心目中惡劣印象,怎麼看得是好算計。可是,王允成就是個軟蛋,他的川軍能夠在亂軍中殺出一條通道嗎,別將自己賠進去纔好。
不管這個死太監是如何計算,總須不得遂了他的願望。
想到這裡,孫元忙朝劉宇亮擠了擠眼睛。
劉宇亮畢竟是代天子視師,對一切軍事行動有最後的否決權。
他也不知道孫元爲什麼讓自己反對洪亨九這個佈置。對孫元的軍事才能,他是極爲信服的,上次的泊頭鎮之戰給了他極大的震撼。孫元既然讓自己反對,肯定有他的理由。
劉宇亮輕咳一聲,一邊說話,一邊整理思路道:“洪總制,老夫對你的佈置尚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
見這個具備最後拍板權的欽差,內閣輔臣突然開口。節堂裡的氣氛頓時凝固了,王允成面色大變。
高起潛則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洪承疇剛纔又是給衆將下馬威,又是做了妥善周全的佈置,盡顯總督天下援軍統帥的威嚴。如今卻被劉宇亮打斷,沉下臉去,淡淡道:“閣老代天子視師,今日軍議對敵作戰事務,閣老有話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