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孫元面上的歡喜之色,雷泰心中冷笑:果然是個沒見識的蠢貨,竟然想着押運秋糧去鳳陽,自己找死卻怨不得我雷泰。
鳳陽確實是沒北京那麼遠,可一船秋糧從如皋啓運,得先沿鹽運河南下進入長江,逆流而上之後,再轉道進入京杭大運河。然後,行到淮安府之後,調頭向西,過洪水澤湖,逆淮河而上幾百裡水路才能到地頭。說起運輸成本,卻比去京城大上許多。
一萬石糧食真送到鳳陽,這一路的折騰,人吃馬嚼,嘿嘿,還能剩多少?
同孫元說了這麼多話,雷泰心中也是厭煩了,就一把將他扶起,想要將他給打發了:“孫糧長既然提出要解雲秋糧去鳳陽,這事估計得等上一陣子,畢竟還得跟高郵那邊去函說說。你且下去,和手下的裡、保商議一下,看派多少丁爲好……”
正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冒成的聲音:“姐夫,孫元那小賊是不是來縣衙找縣尊說項了,那小賊若是花言巧語說動了知縣大老爺,咱們的事……”
雷泰大喝一聲:“住口,冒成你滾進來!”
“什麼呀……啊,孫兄弟在這裡啊……”冒成見孫元就站在姐夫身邊,臉色一變。
雷泰鐵青着臉:“什麼小賊,竟敢對孫糧長無禮。混帳東西,你現在可歸孫糧長管轄,以後孫糧長的話就是我的話,不得有半點違抗。否則,就算孫兄弟大人不計小人過,我也饒不了你。”
“是是是。”冒成連忙朝孫元拱手賠罪。
“我娘呢?”孫元故意侷促地擺手,又閃到一邊,不敢受冒成之禮。
冒成:“孫兄弟,你母親已經吃過飯,正在酒樓門口等你。”
“呀,那我得快些去見他老人家。”孫元拱了拱手,正要出門,又好象想起什麼事一樣,轉過身來,怯生生叫了一句:“主薄大人。”
“孫糧長可還有事?”雷泰溫和地問。
孫元紅了臉,搓着手:“主薄大人,我不是接了糧長這個差使嗎。想問一下你,可有薪俸可領……我家最近可要斷糧了,這個這個……還有,組織民夫什麼的,得耽擱地裡的活兒……”
雷泰哈哈一笑,搖頭。
見孫元一臉的失望,又道:“雖說沒有薪俸,可朝廷將來可都是要返還貼費的,都由你來掌管。節約下來的部分,自然供你支配。”
孫元:“可是,可是我現在已是不名一文,能不能……能不能向衙門預支些,等將來也歸還,也不需要太多,二三兩就好。”
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細不可聞,看他模樣,好象是恨不得地上有一條縫隙好鑽進去。
“哎,我理解,我理解……”雷泰嘆息一聲,從袖子裡掏出一枚銀子塞到孫元手上:“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聊表心思,以壯行色。”
看孫元激動得都快要哭出聲來,又看到他遠去的背影,冒成唾了一口:“姐夫,你還真當他是個人物,我呸,也就是個沒見過錢的人物罷了,當得起你這麼大的佈置,依我看,還是擡舉他了。”
雷泰也是滿臉的鄙夷:“辦他當然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不過,我要他的命。”
一股冰寒之氣在屋中瀰漫開來,讓冒成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在一片寂靜中只剩雷泰咬牙切齒的聲音。
確實,日後要尋孫元的麻煩瑞他來說也很容易,可孫元畢竟是縣尊的門生,若是直接害了他的性命,周知縣那裡面子上過不去。
雷泰不能人道一事,也就不多的人知道,即便知道的,也因爲畏懼他的權勢,裝糊塗。
這事,雷泰也深以爲恥,平日裡海狗、鹿茸、虎鞭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卻下面那物卻如同一條死蛇一樣看不到任何動靜。
以前的那個孫元是個混混,身爲混混,耳目靈通是必備的本事,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知道這事。上次在縣衙的時候,現代人孫元一時衝動,將此事廣而告之。
到現在,整個如皋縣都知道權勢滔天的小縣尊雷泰是個太監。此事情遂成如皋今年最爲驚爆的大新聞之一,每當雷泰在街上走過,背後總免不得被人指指點點。
這些日子,雷泰有點擡不起頭來的感覺。
如此奇恥大辱,只能用鮮血來洗刷了。
今日孫元在自的面前表現得很是謙恭,又是一臉的愚蠢模樣,看樣子,他是身在蠱中而不自知。
雷泰心中對於孫元的最後那一絲警惕,也是蕩然無存了。
“你去請孫元吃飯這事做得好。”
聽到姐夫的讚許,冒成很是得意:“那是,姐夫交代下的事情,我怎麼不可能辦好。只不過,那老乞婆身上實在太髒,我冒成好歹也是個人物,陪她吃這頓飯當真是人人側目,好生叫人丟臉。”
雷泰:“下去之後,你也得好好同那孫的小子搞好關係。”
“是,我省得的。”
從縣衙門出來,孫元吹了一聲口哨,拋了拋手上的銀子,心中也是很滿意自己剛纔的表現。
又想起母親現在還在得月樓那裡等着自己,就加快了腳步。
不片刻,就到了地頭,看見母親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
孫元忙上前去:“娘,兒子來遲了。說好了我去去就回的,你怎麼站在門口等呢,在裡面喝喝茶看看景兒不好嗎?”
孫李氏見到兒子,大爲驚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好象是鬆了一口氣似的:“元兒你總算是回來了,我一個農戶,怎好在裡面坐,不合適,不合適。”
“什麼不合適,來者就是客,難不成他們還想把客人往外趕?”孫元冷笑,然後又問母親吃得可好。
孫李氏聽到兒子問,更是侷促,連聲道:“吃得好,吃得好,娘一輩子就沒見過那麼多精美的吃食,就好象是做夢一樣。看得出來冒保正是真心向咱們賠禮,我說元兒,你以後也不得對人家無禮。”
孫元不搭這個茬,又笑着問母親都吃了些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不得了的菜餚,不過是蘇州菜中最常見的,什麼紅燒獅子頭、魚羹一類……
說母子兩說着話,走了半天,孫李氏突然叫道:“元兒,我們不是說好完糧之後去你姐姐家嗎,怎麼又回到火神廟來了。”
“姐姐那裡就不去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兒子現在不是糧長了嗎,有公事要辦。”
“那是那是,公家的事要緊。”
到了火神廟,孫元出示了縣衙給自己的糧長任命書和相關文書,又命衙役將上好白米給自己裝了一船,徑直駕了船自回家去。
看到一船的白米,孫李氏嚇了一跳,都好幾千斤了,值不少銀子。
孫元安慰她說這是自己的權限,做爲一個糧長,可預支一部錢糧,待到解送差事做完,再歸還。而且,一萬石秋糧就得上百人解運,這一路上民夫的吃喝和船錢,也都是從押運的秋糧中預支。
一萬石秋糧,那可就是好幾千兩銀子。
這麼大一筆財富掌握在我孫元手中,自然要拿出來好好使用。
反正這次解運秋糧的虧空是彌補不上的,還不如讓這個窟窿再大些。
幾千兩白銀相當於後世上好幾百萬人民幣,雖說這點錢也只夠在北京買一套房子。可這裡是明末,千兩白銀,已經是一支上千人軍隊的開銷。只要有了錢,亂世一起,隨時都可以拉出一支部隊來。
這個時候,孫元心中還有些怨恨那雷泰怎麼不將如皋縣三萬石的秋糧解運任務都着落到自己頭上,那可是上萬兩白銀啊。只要弄到手上,我孫元搖身一變,雖說比不上冒家、辛家,在如皋城中也算是準大戶了。
將來,以錢養兵,混成個小軍閥也是有可能的。
孫元給母親拉回來一船上好白米,這可以保證母親一年的吃喝,不用再像以前那樣在地裡辛苦忙碌。
看到滿滿一船大米,整個泉水凼轟動了。
都說孫李氏養得一個好兒子,不斷能識文斷字,做了縣尊大老爺的學生。如今還就任本區糧長一職,這是什麼概念?要知道,冒成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保正,在鄉民心目中已經算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了。而孫元這個糧長還管轄着如冒成這樣的六個裡、保長,那權勢,只怕已經抵得上衙門裡的師爺了!
於是,衆人紛紛上門道賀。
泉水凼村裡的鄉民都姓冒,是冒氏家族的人,孫家本是外來戶,平日間也沒少欺負孫元母子。
孫元對他們本很不以爲然,可考慮到母親以後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要生活在這村子裡。也大概,徑直拿出米糧,換了幾隻老母雞,有叫人去場上換回來幾壇酒,煮了幾籠飯,請大家吃了一頓。
見到酒肉,見到上好米飯,村子裡的人對孫元的稱讚聲更是不絕於耳,直將孫元誇上了天。
孫李氏什麼時候受到過這樣的恭維,面上的笑容再也收不住。私下,卻不知道抹了多少激動的眼淚。
看到母親高興的樣子,孫元心中又一種小小的成就感:是啊,老天可憐我孫元,這一世給了我一個母親,男子漢大丈夫生在這個世上,就是要讓家人衣事無憂,讓家人爲我感到驕傲。
雖說這次去鳳陽兇險重重,可孫元心中卻有一種強烈的信心和一種強烈的預感:也許,這是我孫元嶄新人生的開始,一萬石秋糧在手,什麼事做不成?
泉水凼這片小小的天空,甚至是如皋城,又如何困得住我!
穿越了,就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
否則,上一世我豈不白讀了那麼多歷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