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泰知道孫元對於秋糧徵、運是個外行,即便心中恨不得他立即死在自己面前,卻也不得按捺下心中的浮躁,細心的解釋起來。
“本縣今年該完的秋糧共有三萬石,分爲四個區,每區領區內若干裡、保。其他三個區的糧長已經有人了,其中,冒家領兩個區,西場辛家領一區,只你所在那區還沒定下人選。經我推薦,縣尊大老爺開恩,點了你。”
不出孫元所料想的那樣,其他三區的三個糧長都由世家大族派人擔任。冒家且不說了,族長冒起宗兩榜進士出身,還做過湖廣佈政使司衙門的左參政,正三品的高官,冒家妥妥的衣冠望族。至於西場鎮辛家,也是書香門第,三代都是舉人,還在做官鹽生意。也只有這樣的人家,才幹得了糧長這種賠本買賣。
人家可是如皋排名前兩位的大富豪,些須損失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毛毛雨。
不過,小小一個如皋,每年要完的秋糧竟然有三萬石這一點還是讓孫元暗暗吃驚。明朝一石米大約相當於一百零九斤,三萬石就是三百二十萬斤,糧食產量還真是不小啊!
雷泰接着說:“冒家兩區負責承運總計一萬三千石的秋糧,辛家負責七千石。至於孫糧長,你負責一萬石。”
孫元故意問道:“怎麼我負責的這區這麼大?”
雷泰一句“這是成例。”就對付過去,又繼續說道:“孫糧長你以前沒幹過解運秋糧的差事,而且,糧長制已經有多年沒有實行了,我再大概同你解釋一下。一般來說,地方上的糧食解運分爲京運和對撥兩種,至於哪縣京運、對撥,或者兼而有之,都是上面定下來的。我縣秋糧中,近兩萬石是對撥,崇明沙所七千石,這個就由辛家負責了;鎮海衛一萬三千石,由冒家負責。孫小哥你負責的是京運,有一萬石。”
聽到他的解說,孫元腦袋中嗡的一聲就炸開了,有一股熊熊的怒火騰起,只恨不得一拳揮出去,打在眼前那張假惺惺滿是笑容的臉上。
各地的稅糧,以其輸送的地點來說,可分爲兩部分:其一,是留在本地供地方開支的,這部分名曰存留;其二,是輸送他地的,這部分名曰起運。起運又可分爲兩種:一爲運送京師的,名曰“京運”;另一爲撥送他府州縣或撥送軍衛作官軍俸糧的,名目對撥。其中以“京運”最爲重要,糧長必須親自押送。
冒家和辛家這回得的差使都是對撥,只孫元一人是京運。
崇明沙衛,顧名思義就是在崇明島上;鎮海衛則在蘇州府的太倉縣,這兩個地方離如皋也就兩三百里路,若是行船,不過是兩三日工夫,根本就沒有任何運輸成本。這活兒,別說冒家和辛家,就算自己去做,也能輕易完成。
京運,那可是要去北京,路途遙遠,一個來回怎麼也得好幾個月。雖說秋糧解送京城,繳納差事之後,會有一定的返還貼費,做爲這一路上的運費。可算起來,還不到總解送金額的一成,但這一路上的運費和民夫的吃喝,卻要佔去七成甚至八成。一趟下來,一萬石秋糧,孫元要虧進去八萬石,那纔是不可能填補的虧空啊!
真落下如此巨大的虧空,朝廷追究下來,孫元做爲一個小小的糧長,肯定會被當成替罪羊,喀嚓一聲被砍掉腦袋。
看到孫元面上赫然變色,雷泰也擔心孫元看破自己所設的毒計。
故意笑道:“孫小哥你以前也是見過世面之人,不過,應該沒去過京城,機會難得,正好去看看眼界,反正這一路所需都都有朝廷開支。不怕你笑話,若不是我有公務在身,倒想去領這個派遣。”
孫元強自鎮定,故意一臉的激動:“是啊,是啊,我以前最遠也不過去過南京,早就想去京城走一走,卻不知道天子腳下又是何等的光景。”
心中卻不禁大罵:北京,老子前世當北飄的時候在那裡生活了五年,住的是地下室,每天擠地鐵被擠成傻逼,那地方我是再不想去了。
雷泰笑道:“南京也是京城啊,如果孫糧長想將秋糧解送去那裡,也是可以的。”南京距離如皋有很長一段路程,糧船在進入長江之後還得換大船逆流而上,雖然比不上去北京那麼遠,也有不小的開支。算下來,路成大概有四成左右開銷,這對於孫元這窮廝來說,也是不可能承受的。
孫元正想着該如何擺脫這個巨大危機,如今心中還是亂成一團,就不住地引雷泰說話。一來也好平穩下如同亂麻的心緒,二來也可以看看能不能從雷泰話中獲得有用的信息。這是他以前在做白領和小老闆時的商場經驗,如果你遇到問題不知道如何解決,就想辦法仍對方多說話,所謂:言多必失。
“雷主薄,這解運秋糧還可以選地方啊?”孫元故意驚訝地問。
“可以的,各地方因爲距離遠近的關係,而朝廷的秋糧解運又不合理。於是,一省之中的各府有時候會相互通融一下。怎麼,孫糧長你可有想法?”
孫元心中卻是一動,雷泰剛纔那一句“南京也是京城”讓他朦朧之中有了個主意:或許,這是我孫元唯一擺脫目前危機的法子。而且,這事若是做得好了,卻有千倍萬倍之利,也能讓我順利地掘到這世人生的第一桶金。
只不過,這個法子兇險莫名,一個不好,搞不好要將自己這條性命填進去。
可是,若不這麼做,任由雷泰和冒成擺佈,不一樣也得死。
拼了,大丈夫生於世,退一步地獄,進一步天堂。
無論如何,都值得一試。雖說前面有千難萬險,也強似如今這樣毫無價值地活着,甚至淪落爲他人的魚肉!
想到這裡,孫元眼睛亮了。不過,旋即就收起了目光中的鋒芒,裝出一副傻忽忽的樣子,使勁一拍大腿,叫道:“這可好,主薄能不能幫我說說,讓我解運秋糧去鳳陽?”
“鳳陽,你去哪裡做什麼?”雷泰一呆。
“鳳陽不也是京城,京運送到鳳陽也可以吧?”孫元突然感覺有些緊張,生怕從雷泰口中聽到否定的答案,連聲道:“北京我倒不急着去,馬上就是深秋,等到了北京,只怕已經是三九天。聽說那裡冷得緊,吐一口唾沫出去,還沒落到地上都凝成冰了。我身子弱,怕受不了凍,還不如去鳳陽,那地方和我們這裡的氣候差不多。還有,聽說那裡是太祖爺的龍興之地,種了千畝松柏,風景好得很,我一直想去看看,請主薄看到孫元是縣尊門生的面上,通融則個。”
說着,就不住拱手作揖,滿臉的求肯之色。
“鳳陽乃是我朝中京,倒也算是京運。”雷泰一笑:“說來也巧,我府倒是有解送秋糧去鳳陽的差使,不過,那地方的秋糧數額都不大,也就幾萬石。其中,有京運也有給當地中都留守司的對撥,你若執意要去。我就發文去高郵,請他們將解運中都的幾個差事和我縣對換一下。“
看到雷泰點頭,孫元心中一陣狂喜,又拜下去:“多謝雷主薄!”
這句感謝卻是真心實意的,心中一顆石頭總算是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