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王鐸第二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他是被熱醒的。
這個時候,他的身體好象已經完全恢復,手腳都有勁了,甚至比平日裡還‘精’神,只背心傷口隱約傳來的痛楚提醒他剛在生死邊緣走了個來回。
這個時候在也沒辦法睡了,索‘性’披着衣裳走出了船艙。
剛一出艙‘門’,眼前頓時大亮。
之間滿長江都是戰船的燈火,整個天空連同腳下的江水都彷彿被這片亮光照得透徹了。
船,到處都是船。同任何一個第一次見到揚州鎮海軍聯合艦隊的人一樣,王鐸頓時被這雄渾的氣勢和其中所蘊涵的滂沱偉力震撼了。
“閣老出來納涼了,身上的傷可好了些?”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王鐸轉過身去,就看到一個穿着黑‘色’西洋道袍的人站在邊上。他身材‘挺’拔,道袍的風帽扣在頭上,也看不清模樣:“你是……”
那人掀開帽子,‘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年輕得出奇的臉:“閣老,在下揚州鎮海軍聯合艦隊司令官方惟。”
“啊,你就是方惟?”王閣老吃了一驚,定睛看去。在去大勝關以後,他也曾經聽鄭成功和秦易說起過此人。聽他們說,這個方惟乃是孫元的親兵出身,乃是軍中一等一個神‘射’手。後來因爲在戰場上立了功勞,不斷受到提拔,最後竟成了水師統領。
若是別的軍鎮,一個水師統領卻算不得什麼,最多是個海防遊擊將軍而已。不過,揚州鎮對水師非常重視。這些年,鎮中的產出泰半都投到這支部隊裡,用來造艦買船。
到如今,寧鄉水師有戰艦百艘,人馬兩萬餘人。這實力,已是一鎮的規模。
在這以前,他以爲寧鄉水師的統領應該是一個剽悍的武夫,可眼前這個方惟卻顛覆了他的想象。
此人看起來大約二十出頭,尚未蓄鬚,嘴‘脣’上只一圈細細的絨‘毛’,看起來也就是個半大孩子。不過,他的面相卻顯得異常的沉穩。
方惟的面相怎麼說呢,顴骨高聳,額頭光潔,輪廓分明。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顯得異常深邃,薄嘴‘脣’說話的時候下意識的向上翹,這使得他時刻保持着尖刻的表情,即便是面對着自己這個大明內閣學士時也是如此。
不用想,這定然是一個狂傲的如同三國時關羽關雲長似的人物。
“正在在下,怎麼,讓閣老失望了?”
方惟的話中沒有絲毫的尊敬之意,讓王鐸有些尷尬。
不過轉念一想,軍漢不都是如此。自北京陷落,崇禎天子殉國之後,武夫當國,一個個都跋扈得緊。比如高傑和黃得功,就從來沒有將朝廷放在眼裡過。
“呵呵。”王閣老和朱大典一言不合就拳腳相‘交’,那是在朝堂之上。其實,做宰相的人誰不是肚子裡面能撐船,有心向方惟示好。一笑:“只是意外而已,久聞方將軍大名,今日老夫見着了人,卻不想竟是如此年輕的英傑。老夫傷害得厲害,若不是上了將軍的船,說不定已經撒手人寰了。”
說完話,就拱手致謝。
方惟還是那副不好親近的模樣:“我算什麼年輕的英傑,又能有什麼大名?也別謝我,要謝就些加西亞神父吧,要謝就感謝上帝吧!”
王鐸頓時說不出話來,氣氛有些尷尬。
這個時候,聯合艦隊還在不住地向西行駛,因爲天實在太黑,又沒有參照物,竟然感覺一切都彷彿是靜止在一片黑‘色’的虛空中。而他和方惟,則是那矗立在虛空中的人。
良久,王鐸才輕輕咳嗽一聲:“方將軍,大勝關一戰結果如何?你是什麼時候參戰的?”
“什麼時候?呵呵!”大方淡淡一笑:“其實啊,我陸戰隊早已經登陸,一直在長江邊上等着,等着建奴‘精’疲力盡的那一刻。就在王閣老你扭轉戰馬朝大勝關撤退的時候,我陸戰隊就出現在戰場上。”
聽他提起自己臨鎮脫逃一事,王鐸一張老臉紅得像是要滴出水來。還好天‘色’實在太暗,這纔沒有大大地出醜。
方惟:“最後的結果,自然是我軍大獲全勝。”
大約也是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難聽,大方緩和下語氣,詳細地將大勝關之戰同王閣老說了一遍。
這一仗當真是驚心動魄,直聽得王鐸渾身是汗,忍不住以手拍着船舷,‘激’動地叫道:“真想不到阿濟格大軍竟然被打敗了,空前大捷,空前大捷啊!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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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想起一事,整個人都頹喪下去。
“什麼糟糕?”大方似笑非笑地看着王鐸。
王閣老鬱悶地低下頭去:“沒什麼。”
是啊,真是太鬱悶了。按說,自己總督天下兵馬,乃是大勝關守軍名義上的統帥。這一仗贏得乾淨漂亮,可謂奇功一件。阿濟格潰,大勝關守住了,南京也就守住了。南京存,大明存。作爲這一戰的總指揮,他王鐸可謂是國之柱石,堪稱平定安史之‘亂’的郭汾陽郭子儀。
可現在好了,還沒等寧鄉軍援軍到,自己因爲害怕先逃了。此事朱大典肯定會上摺子彈劾的,這份摺子只要一送到南京,他王鐸立即就會身敗名裂淪爲世人笑柄。到最後,反成全了朱大典的名聲,叫他去當郭子儀了。
姓朱的畜生和馬瑤草沆瀣一氣,又有此大功在手,將來若是得了勢,朝堂之上怕是再無老夫的立錐之地。
一想到這裡,老王晦氣得想直接跳到長江裡去死了乾淨。
大方:“不過是擊潰阿濟格罷了,又沒有砍下他的腦袋,算什麼大捷?昔年,侯爺以一營之兵在濟南獨鬥建奴幾路大軍,保一城百姓平安,那纔是大捷。與之比較,我算得了什麼。如今,我手頭也有一營陸戰隊,戰艦百艘,平區區一個阿濟格,又有什麼值得誇耀的?”
說着話,他又問:“閣老,聽說你以前去過博望,還請教。”
王鐸:“請教……沒錯,老夫以前是去過博望,應該是三十多年前。博望那裡有座書院,叫天‘門’書院,始建於元朝,同績溪桂枝書院,潁州西湖書院,歙縣紫陽書院齊名,老夫還曾經在書院裡講學過幾日。”
方惟:“哦,閣老繼續說下去。”
王鐸雖然心情惡劣,聽到他問,卻也提起‘精’神:“博望有叫天‘門’山,之所以有這麼個名字,那是因爲唐時李太白所作的那首《望天‘門’山》,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自此回,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
他還有絮絮叨叨地說下去,方惟打斷他的話:“閣老,在下可沒有讀過書,對於這種東西也沒什麼興致。聽說,天‘門’山正好位於大江邊上,可實/”
見王閣老點頭,他又繼續問:“閣老可否詳細地說說那裡的地形,還有,江邊可有灘塗可供船隻靠泊,水中可有礁石?”
“好的,好的。”被他打斷了話頭,老王有些不高興,只得依着記憶將天‘門’山的地理環境大概地同方惟說了一遍。
總得來說,天‘門’山又名東梁山或博望山,是一座不大的山樑,位於長江東岸,與西梁山,兩山夾江而立,宛如天設之‘門’;遠望又像妙齡‘女’子的兩道細眉,故又名蛾眉山。長江流到此處的時候因爲拐了點彎,所以江流倒也平穩。
也因爲如此,江岸平緩,多灘塗。江南一地百姓勤勞,這些灘塗地頭被開闢成農田,用來種糧種菜,經過上百里的開發,灘塗地地面結實,利於部隊登陸。
不過,天‘門’山頗爲陡峭,都是石灰岩,上山的路不是太好走。在山腳江邊的回水灣處有一個小碼頭,可供南北往來的小船靠泊,但大軍艦是沒辦法停駐的。
山上除了天‘門’書院外,還有一間佛寺叫銅佛寺。
……
聽王大學士說了半天,大方同自己預先所獲得的情報一對照,倒也沒有多大出入,心中也是有數了。
早在阿濟格大軍一路東來,直撲大勝關之前,他就在長江沿岸設置了不少補給點和軍寨。天‘門’山山勢陡峭,如刀削斧砍,突兀江中,正好遏制着長江航道,乃是戰略要點,自然也有駐軍。
聽情報上說,阿濟格早在之前就驅除了廟宇裡的和尚和書院裡的書生們,將這兩處做了大概的修繕,變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塢堡,裡面也儲存了不少糧秣和軍資。
“多謝王閣老,看來我的情報沒錯,這天‘門’山也很好打嘛!”大方朝王鐸點了點頭,以示感謝。
“打天‘門’山?”王鐸疑‘惑’地看了方惟一眼。
“對,閣老大概還不知道,阿濟格如今正好躲在天‘門’山的堡塢裡。嘿嘿,這纔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進來。靠着大江紮營,死都不知道怎麼死?”方惟冷冷地笑了起來。
“阿濟格在天‘門’?”
“對,就在前面?”方惟伸出右手朝前面指了指。
“前面?”
這個時候,長江突然朝南拐了一下,軍艦也同時左拐。
放眼望去,就看到前方大約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座不大的小山。山上密密麻麻都是燈火,矗立在地平線上,就如同一顆正在閃爍着光芒的寶石,直‘欲’叫人摘下來,綴到自己榮耀的冠冕之上。
“就是那裡,是阿濟格的殘部一千人及吳三桂關寧主力。”大方嘿嘿地笑起來:“建州一千餘人不足掛齒,至於關寧軍。哈哈,好大名頭,今日,某要讓關寧鐵騎徹底成爲一個歷史名詞。”
他的聲音鏗鏘起來,大聲喝道:“傳我將令,旗艦升前進旗,全速前進!”
“全速前進!”
“全速前進!”
到處都是軍官們的傳令聲。
“啊!”王鐸驚得連退幾步,險些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