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媽的手勢很溫柔,敏之忽然想起了從前有一次被馬傷着了,乾孃拿湯來給自己喝的時候,怕自己躺久了身上麻,也是這麼溫柔地一路揉捏。
在這溫柔的手勢裡,敏之就漸漸睡去了。
替她按着的人看着那張臉,明明已經二十六了,這張臉睡着時卻仍舊是一如少女時候的恬淡,命運給了她那麼多不公,年華卻捨不得對她不好。
嘆了口氣,收好藥瓶,淨了手再回去接着躺下。
敏之起身時,墨玉已經候在外頭了,澄碧不知怎麼想的,也跟着侍立在一邊。
看見敏之不悅的神色,澄碧急忙辯解:“奴婢一去也不知道此生還能不能再見小姐,就讓奴婢這麼陪着吧,小姐不要怪玉姐姐。”
再怎麼也是拿督的夫人,外室那也是夫人不是?吃早飯的時候就叫一起坐下來吃,怕她拘謹,就叫了墨玉和於媽一起坐下,還有那位跟着澄碧一起來的老嬤嬤。
於媽的手藝不錯,時不時還做些小籠包蒸餃什麼的,此番來了客人,自然菜色更要豐富一些。
“哇,這麼多!”墨玉一進來就感嘆。
“吃吧,這麼多還堵不住你的嘴。”敏之笑一聲,“都不是外人,澄碧別客氣。”
“恩。”澄碧笑着答應,只是待敏之動了筷子以後,才夾起一個蒸餃吃。
“如何?於媽的手藝可是不錯的,在南京時候連那對難伺候的老爺子老太太都挑不出毛病來。”
大約是從小的玩伴,墨玉說話都沒有多顧忌,卻被於媽在下頭踢了一腳。
才發覺自己說多了,急忙低頭喝粥。
“這都是於媽做的?”或許是爲了替墨玉開脫,澄碧便扯開了話頭。
“是,夫人覺得怎樣?”
澄碧笑着點頭:“果然不錯,我家小姐喜歡就好。”又似是無意加一句:“這些點心吃着,很有從前熟悉的味道。”
聽見這話,那老嬤嬤和於媽臉上飛快地閃過些什麼,也就埋頭喝粥了。
敏之默默喝粥,順便看着這幾個人,只當
她們在逗自己開心。
用過早飯,敏之留下了澄碧,讓其他人都退出去。
“你昨天說看見了雲萊,只是看見她也犯不着爲着這個就來上海,是還有什麼旁的事情吧?”
澄碧的睫毛顫了顫,一瞬間都以爲小姐知道小小姐的事情了呢。
於是就接着敏之的話頭下去:“原本奴婢是過來看看,在天津老宅那裡也看好了墓地,只是香港過來的船上卻見着了雲萊,又聽見些許話,就覺得還是要找着小姐知會一聲。”
敏之心裡還是有些疑慮的,飯桌上奇奇怪怪的眉來眼去她也不是沒看見,只是聽到澄碧說在天津老宅附近看墓地,忽然就心裡一抽。
再開口的時候,語氣裡就帶上了莫名的落寞和愧疚:“我不該對你多心,只是......”卻也沒只是下去。
澄碧卻笑着搖搖頭:“小姐說笑了,這幾年的日子過得這樣苦,若是小姐還不多留一個心眼,奴婢下去了看見老爺也不好意思回話。”
這苦中作樂的回答,雖然不是刻意要逗自己笑的,敏之卻還是笑出來了。
兩人關上門又說了一會兒話,沒用午飯,澄碧就帶着那老嬤嬤離開了,敏之也並沒有多留,只是在送出門口去時說了一句:“下回再來,記得把攸寧的骨灰一併帶回來。”
攸寧死時,是火葬。
澄碧笑應了一聲:“到時候小姐也來接一接奴婢。”
敏之說好,目送人出去,到看不見那人影了,才終於滴下淚來。
澄碧只不過是記着金家的恩情,就這樣拖着病體來回奔走,人和人果然是不能比的。不知怎麼敏之心裡就長嘆了一聲。
送走了澄碧,夏日炎炎,墨玉就在院子裡頭擺了張竹榻,讓敏之在裡面納涼。
心裡有事,午覺是睡不成的,不如就聽於媽的說說話。
“墨玉,你覺得雲萊怎麼樣?”
墨玉扇扇子的手狠狠地頓了頓,聽見這個名字就來氣,多少年沒提起過了,小姐今日怎麼忽地說起了這個。
敏之察覺
到身邊站着的人的怒氣,便柔聲安慰:“我都沒怎麼呢,你倒是先燒起來了,從前不是挺沉穩的性子,倒是越活越像個小丫頭了。”
墨玉勉強笑一笑:“只是聽見這人名字就來氣,小姐怎麼忽然想起她來了。”
敏之粘一顆葡萄放進嘴裡,沉吟半晌,忽然開口:“澄碧回來的時候碰見她了。”
這意思,是那小賤人現如今也在上海了?!
墨玉是極厭惡雲萊的,雖然二人相處時雲萊並沒有得罪過墨玉,但是她狠狠地得罪過小姐啊,雖說納妾的是姑爺,可當年狠心拿掃雪做圍脖的人,不也是她雲萊麼。
“我從前只覺得他們二人若是真心實意互相喜歡,那我不趟這趟渾水就好了,可是如今想一想,若是並非如此,那我是不是也該替我的兩個孩兒討個公道?”
墨玉聽見敏之這似是呢喃的話語抖了抖,兩個孩兒......
“姑爺好手段。”
一天沒看見銘兒,澄碧歸心似箭,她雖然告訴了敏之好些她的懷疑,但是沒有將銘兒的事情透露半分,是因爲她在心裡也掂量過,看小姐和姑爺,若雲萊背後真有什麼靠山,這樣看起來還是姑爺能護着小小姐多一些,雖然最好的靠山是拿督,但是自己這沒幾天陽壽的人,大約也是護不周全的,又看姑爺這麼在意小小姐,暫時由他護着,應該沒錯。
但是也該讓他有點顧忌,無論他是單爲了得到孩子,還是想靠着孩子奪回妻子。
“銘兒乖,爹爹讓他們給你當馬騎好不好?”說着就有後頭青幫的人來帶着銘兒去玩了。
“夫人想說什麼,但說無妨。”
“我家小姐身邊那個於媽,只怕與姑爺脫不了干係吧。”澄碧笑着,雖說生病讓她虛弱的很,可是看人看事卻彷彿通透了很多,不知道算不算是迴光返照的一種。
隸銘笑笑,不置可否。
“若姑爺是爲着小姐着想,我便不說什麼了,若不是,那變了厲鬼,我也會替小姐來討個公道。”
隸銘終於皺了皺眉頭:“放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