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遙從眼神中看出他們什麼都知道了。
許盈掛大衣的動作僵硬, 到底給掛了上去,接過樑鶯手裡的外套。
喻蘭亭直愣愣往裡走,拉住喻遙的胳膊, 到書房門口小聲問:“爸爸怎麼教你的?君子坦蕩蕩, 見不得人才躲, 你把他藏起來, 想將他置於什麼境地?”
喻遙想裝傻, 但見許盈沉默地站在沙發後,兩眼不看他,神色說不出的失望。樑鶯低着頭, 看似也無話可說。喻蘭亭更沒提到別的。喻遙覺得是做錯事了,開門, 賀晉平正百無聊賴地盯着牆壁上的東西, 沒想到這麼快出來, 神色略爲驚訝,直到對上滿室冰涼的眼神。
爲了表明自己的立場, 喻遙拉住他的手,低頭:“我跟他和好了。”
賀晉平覺得哪裡不對,暫時沒看出來,規規矩矩跟喻蘭亭,樑鶯打招呼:“叔叔好, 阿姨好。”
樑鶯面若冰霜, 喻蘭亭鏡片下模糊地笑了一下。
許盈回頭把外套取了下來:“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喻遙知道她生氣, 乾脆說清楚, 連忙上前一步:“小盈!你先等等!”
一喊也停下了, 許盈眉間悲哀:“和好了啊?我知道晚了點。沒什麼可說的,我就給你拜個早年吧?”
喻遙很怕她生氣, 本質上害怕任何在意的人生氣,聽見這話,抱歉道:“對不起啊,我在島上騙了你。小賀那天晚上來找我了……”想到他站在天寒地凍大雪地的情景,心裡泛起刺痛,“我們當時就和好了,但怕你生氣,沒說。”
“那不是挺好的嗎?”許盈還是笑。
越平靜越危險,喻遙不覺鬆開賀晉平,朝她走近:“對不起……別生氣。”
許盈望了望老師、師母,搖頭:“我沒生氣。選擇是你的自由,我們只能勸勸,管不住的。我現在也算看清楚了吧,就算他什麼也沒改,甚至變本加厲,只要給你一個眼神,你就會乖乖地跑過去。我爲交到你這種朋友而痛心,喻遙,悲劇會重現,如果你再痛苦,我不會再管你了。”
這麼重的話,喻遙心中一頓,連忙說:“他在改了,再說也不全是他的錯。”
而且讓賀晉平一直困陷在這些婆婆媽媽的爭吵中,喻遙覺得非常難堪,對他有愧。
許盈可笑地重複:“他在改了,他在改了。事情有任何不同嗎?他朋友照樣把你當笑話!他爸媽照樣不接納你!他也照樣在幾千公里外安家立業!你們之間的距離沒有縮短一分,他也沒試圖解決任何問題!你繼續甜甜地跟他過吧,我希望你以後哭再也別來找我。”
許盈推門決然地出去了,喻遙試圖追了兩步,腳步停下,轉過身。
沒辦法,當時分手後在羣裡鬧得最兇的也是自己,現在出爾反爾,白費許盈跑一場,被她生氣譏諷也是應該。
樑鶯只是面無表情收拾桌上的寵物用具,當賀晉平彎腰幫忙的時候,她挪開了手,不再碰一下。
喻蘭亭左右爲難地站着,他是個老好人,總算緩解一下局面,最理想的結果是賀晉平開開心心地走,喻遙開開心心跟他分手,皆大歡喜,但這顯然是做夢。
喻蘭亭想了想還是開口:“我不同意你跟他在一起。當然,你不會聽我的意見。”
樑鶯冷冰冰看了他一眼。
喻蘭亭把臉背了過去。
喻遙又看媽媽。樑鶯一雙白淨細長的手輕輕搓着,很難看出在想什麼。三年前她第一次看見在門外逡巡不前的賀晉平,喻遙滿櫃的女裝,分手後喻遙長達半年沒笑過,失魂落魄,說走就走,說回來就回來。她發現自己很難插手這件感情,步履匆匆奪身進了房門,捂着嘴哭了起來。
喻遙其實沒明白怎麼了,爲什麼他跟賀晉平和好時沒有鮮花和祝福?都是沮喪難看的一張臉?
喻蘭亭說:“遙遙,你從長大以後做的決定爸媽都不干涉了。現在你沉浸在幸福中,大概忘了嚴峻的現實。也許你可以忍受再被賀家父母掃地出門,但爸爸媽媽一想想,就會心痛。年輕人爲熱情奔赴,矇蔽雙眼,不會聽從任何人的意見。只是你倆結局堪憂,媽媽忍不住先哭了。”
喻遙聽的莫名其妙,好像自己跟賀晉平註定沒結果一樣。
賀晉平知道喻蘭亭脾氣好,才說話:“叔叔你放心,不會這樣。”
喻蘭亭反問:“當時爲什麼分手?”
賀晉平點頭:“的確有家裡的因素,但我爸媽的話沒必要放在心上。”
喻遙不明白地看着他。
賀晉平無奈:“我媽想逼我結婚,我不答應,她天天在家裡罵我,所以王阿姨纔跟她打起來,懂了?”當時喻遙也很敏感多疑很會鬧,怕給他聽見蛛絲馬跡,多心,一直遮遮掩掩。本來就很煩了,還要吵,吵過兩三次簡直絕望,又趕上他離家出走不聽話、宋君婉被王芝打進醫院,雖然查出來還是血壓的問題,但他一時跋前疐後,只得離開。
在醫院忙着照顧媽媽,走不了,天天被指着鼻子訓。喻遙呢,隔三差五發微信,也指着他鼻子罵。罵來罵去賀晉平心灰意冷,覺得無趣,像不得已放棄一顆燙爛了手的珍寶。而宋君婉平時看着厲害,要不是今年這一推搡,查出了病,賀晉平都不知道她身體這麼多年在一羣老謀深算的男人堆裡早混垮了。
壓力輪替,不得不承擔家庭責任。
忙着忙着,沒等來喻遙的消息,也沒意氣回去找。第一次在聚會上看到他,以爲他爲給自己慶生而來,開心得痛苦,好想好想抱住他,重重揉在骨肉裡。這大半年的思念讓他肝腸寸斷,必須要小貓舔舔傷口。至於以前的事,都忘了,只想聽他說三個字“我想你”,在牀上,緊緊擁抱着他時,那聲無可抑制地滾燙咒語。
但宴會不久,他發現喻遙先離開了。也許有事呢?安慰自己。
第二天早早出門去見他,怎麼又不在?開始思考是故意躲,還是沒把自己放在心上?
說出了那番話。現在,他承認自己當時情緒失控,沒得到滿意的答案,立刻粗暴地將所有訊息拒之門外。但一回想着當時看見喻遙近在咫尺,卻不能抱在懷裡,心口仍灼熱刺痛地跳動着。
喻蘭亭搖了搖頭:“我始終認爲,如果一個人連父母的話都能置若罔聞,那他一定非常冷漠。”
聽到這句話,賀晉平感覺爲喻遙製造的武器突然土崩瓦解了。冷漠,這個詞,從小到大聽了無數次,彷彿與生命相互糾纏的詛咒。
喻蘭亭補充說:“即使現在不是,以後熱情耗盡,比陌生人都不如。”
喻遙看不下去:“爸,你不知道他家裡的情況!”
“嗯?”喻蘭亭推推眼鏡,願意傾聽。
喻遙倒一時說不出了,賀晉平介不介意談他的父母?回頭想詢問,見他以一種僵硬的姿勢站着,目光混亂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才說:“聽他們的話讓我很痛苦,不聽又是冷漠。我該怎麼做?”
喻遙察覺到他情緒不對。
客廳內死寂,沉默了很久,喻遙接到手機提醒,鐘點工已經收拾好了房子,將鑰匙存放在保安室。看了看滿地的寵物用具和小雪球,說:“爸,你照顧兩天貓,今天晚,我先跟他回去了,改天再說吧。”
喻蘭亭也知道,只要有賀晉平,喻遙在家待不住的。提了提西裝褲,將貓貓球抱在懷裡:“走吧。”
隔的不遠,打車很快就到了,路上喻遙不好安慰他,但一進屋,立刻被重重地壓在門上,摟得密不透風。
喻遙摸着他耳側微硬的短髮,滑過,摩挲棱角分明的下頜。
他聲音絕頂抑鬱:“我有這麼差勁兒嗎?”
喻遙很想讓他開心起來:“你很棒。”不知該怎麼繼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傷害我的,也一直在變好,我一直在等你成長。”
賀晉平現在連一個字都聽不得了,聲音惱怒:“混蛋,那你還是覺得我以前不好。”
“你很好,但還是會有傷到我的地方。”喻遙望着他,“你看,他們都是我的親友,所以我們吵架了都向着我。要是你家的人,是不是都向着你,說我不對呀?”
賀晉平想了一下:“他們也說我不對!”
喻遙連忙道:“還有我向着你啊。我宣佈,喻遙跟賀晉平吵架,賀晉平是對的,好不好?”
賀晉平心情很複雜,一方面痛恨自己色厲內荏扒拉着喻遙要甜頭的樣子,一方面又被他哄的開心極了,無語片刻,打算以一段擁抱結束這段對話,緊緊抱着他。
喻遙以爲他還沒釋懷,繼續嘰嘰歪歪說些肉麻的話,不打結地往外拋。
聽到那句“讓我舔舔你的傷口”時,賀晉平不知怎麼又難受起來。
真他媽的,雞零狗碎的情緒,煩死了。
跟喻遙在一起後,他脾氣也變得這麼陰晴不定,冷熱交替,跟個瓊瑤劇男主一樣。
全他媽是喻遙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