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野狗,打亂了所有白九城的設想,但是儘管如此,白九城還不能夠把所有心思放在這一條野狗身上,他所需要做的,是想着該如何面對另一條街上的那一條惡虎。
那家酒店門的門前,馬洪剛緊緊攥着穆黃花的手,滿臉上是於心不忍,但又帶着點其他的東西,不過因爲馬洪剛面容實在太過憔悴的原因,以至於讓人看不清那點所剩下的情緒。
“黃花,我只能送你到這裡了。”馬洪剛鬆開那握住穆黃花的手,聲音似乎有些沙啞。
這個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心都無比強大的女人,只是平靜的站着,似乎一點也看不出她的無助出來,但是在這個女人眼中,總能夠看出一絲讓人心疼的東西,或許再怎麼強大也好,心態再怎麼強大也罷,她也只是一個女人,一個疼了會哭的女人,一個被背叛了會心痛的女人,她只是不喜歡不會表達這些所謂的兒女情長,並不是她感覺不到這些兒女情長。
馬洪剛有些不敢直視這個女人的眼,或許在救穆黃花時,馬洪剛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但是等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馬洪剛突然覺得自己心中竟然這些於心不忍,而這一份馬洪剛難以衡量的於心不忍來自於何方?馬洪剛自己都想不清楚。
馬洪剛是一個對自己無比狠毒的男人,對別人更是如此。也唯有這樣才能讓他得到這個他曾經所向往的世界,雖然此刻馬洪剛並不能保證的,這一路他到底後不後悔?
穆黃花微微點着頭。只是輕輕喃喃了一句:“說欠你的情,這時我已經全部還清了。”
或許這麼一句,穆黃花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可以說了,但她不想說,也不希望說,但如今必須要說了,因爲這句話只要是說出口,馬洪剛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馬洪剛,而她穆黃花,也不會是曾經的穆黃花了。
馬洪剛的臉有些微微的顫抖,連手指都跟着顫抖了起來,他曾經最想聽到一句話,但真正在穆黃花口中說出口時,馬洪剛突然覺得這句話,是他最不想最不想聽到的,他一點也搞不明白,到底是他變了?還是這個女人變了,又或者這個世界變。
“也好也好。”馬洪剛嘴裡這樣說着,這個對他無比殘忍的世界,他用更爲傷人的方式回絕了。或許這就是命,又或許冥冥之中,一切都已如此。
“漢之,黃鷹,你們帶着黃花走吧,我就不去了。”馬洪剛說完,頭也不回了走進了身後的酒店,那個背影此刻顯的無比的蒼老,無比的蕭索,也許馬洪剛所走的路,每一步都是這樣不斷不斷捨棄,他別無選擇,自始至終。
當一個人以爲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時候,那往往是被命運所掌握的時候,這是馬洪剛僅有的一句人生格言,無比的抽象,又無比的實際。
雖然這對劉漢之來說是一個苦差事,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扮演了司機的角色,一路上沉默不語,他跟穆黃花雖然沒有什麼所謂的深仇大恨,但是兩人是一直看不順眼,原因很多,就如同兩個天生的死對頭一般,劉漢之在馬洪剛手下扮演下的武將,而穆黃花扮演着則是文書,所以兩人難免有些磕磕碰碰,不過倒也是無傷大雅,等穆黃花真要離開時,劉漢之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不是滋味。
許黃鷹跟穆黃花坐在車的後座,這原本親密無間的兄妹倆,此刻變得沉默起來,即便是有千言萬語,即便是對於這個世界有着千萬的感慨,但誰也說不出口,又或者那些想要說出口的話,不能說。看着開車的劉漢之都一個勁的擦額頭上的汗水,爲這兩人乾着急。
最後最後黑色的卡宴停在了那一棟老別墅前。
“就是這兒”劉漢之說的,這一路,這兩人還真是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劉大光頭,之前得罪你的地方,在這裡說句抱歉了,畢竟也是我長輩。”穆黃花忽然笑了笑說道,也不管劉漢之要說些什麼,要做些什麼,直接下了車。
許黃鷹緊跟其後。
劉漢之一個人在車中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傻笑了笑。或許馬洪剛等等一句話,等的很久了,和他又何嘗不是,但最後唯有所剩下美麗最美麗的離別罷了,這個世界上完美的東西,哪有那個輕而易舉的就得到了。
下了車的穆黃花跟許黃鷹,兩個人仍然沉默着。
許黃鷹掏出七塊錢一盒的紅雙喜,遞給了穆黃花一根,自己默默的點燃一根。
很難想象,一個女人如此老道的抽一根菸。或許誰都會好奇,這個女人有着什麼樣的故事?但誰也都會明白,這一個故事,也許是這個世界最難以與人道之的事。
“這事,三爺也是身不由己,沒有辦法。”許黃鷹說着,聲音之中充滿着無奈,深深吸了一大口的煙。
穆黃花僅僅是站在這一棟老別墅前,身影是那麼的單薄,又是那麼的無力,牽強的笑了笑道:“我都知道,我只是爲自己覺得不值。”
黑灌無比安靜的趴在穆黃花的腳下,這一條命運同樣坎坷的狗就像是知道這個女人即將要離開一般。
許黃鷹大口大口吸着煙,慢慢蹲在了地上,腰極其的彎曲,這個其實還沒有三十歲的男人,是那麼那麼的佝僂,就像是一個已經到了暮年的老頭子一般。
“如果沒有三爺,我們當年就死在那個人販子手裡了,我手中,你手中的東西都是他給的,還不完。”許黃鷹說着,這是一個一輩子只想着報恩的男人,即便是他已經給予了當年馬洪剛給予他的一千倍一萬倍,但是許黃鷹仍然覺得不夠。
“或許如此吧。”穆黃花說着,她很清楚,她跟他,不是一類人,她太瞭解馬洪剛了,以至於馬洪剛就這樣把她賣了,她都一點不覺得驚訝,這不是她最害怕最害怕的事。
“哥對不起你,就算是要我帶着黑灌進去拼命,我都不願意讓你去,但是三爺不讓,說我是送死。”許黃鷹說着,這個無比剛硬的男人難得露出這一絲的柔弱。
穆黃花笑着,摸着黑灌的腦袋,似乎這麼多年過去了,許黃鷹還是一點沒有變,但是她就是中意這樣的許黃鷹,一個簡單的許黃鷹,在她心中的地位,要比的過無數個複雜的馬洪剛,她從來不認爲馬洪剛那叫聰明,更不會認爲這樣的許黃鷹叫做傻。
“哥,最後答案我一件事成嗎?”穆黃花說着。
許黃鷹搖着頭道:“可以答應,但這絕對不是最後一件。”
“別死在哈爾濱,即便是三爺要你去拼命,也不要把這一條命隨隨便便扔掉了,我怕你死了,我會去跟三爺拼命。”穆黃花極其認真的看着許黃鷹。
許黃鷹愣了愣,又瞬間明白了過來說道:“黃花,怎麼能夠說這樣的話,三爺是我們恩人,我這條爛命死了就死了,你一定要活。”
穆黃花聽過後,落寞的笑着,唯獨這一點,許黃鷹跟他很像很像,那就是擁有一顆無論對還是錯,都無法撼動的心,誰也說不準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那到底是我的命重要,還是那馬三爺的命重要呢?”穆黃花問出這個無比刺耳的問題,這是一個穆黃花認爲許黃鷹無法回答的問題,現實也是如此,許黃鷹沉默着,良久良久,她終於知道這個答案或許她等不到了。
“我走了。”穆黃花說着,鬆開放在黑灌腦袋上的手,然後走向這一棟慢慢巨大起來的別墅。
一步...兩步...三步...正當那一顆懸起來的心即將要破碎的時候,一個發自靈魂的聲音在她的背後響起,那嘶啞的聲音一點也不像是從人的口中所發出的,而是來自於靈魂。
“你最重要!”
這一次,她真的笑了,這一天有太多的人等一句話很久很久,而她終於等到了,或許眼前即便是刀山火海,對於此刻的她來說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黑灌發出一聲很像是狼聲的悲鳴,想要追上去,卻被許黃鷹直接抱住然後塞進車中,自己也上了卡宴,用帶着哭腔的聲音說道:“開車。”或許許黃鷹怕他再待上一秒,他都會後悔,他何嘗不明白這一切,但是他又能做些什麼?
人們總是把自己僅有的那一點懦弱跟無能推脫在了毫無選擇深色,他真的是毫無選擇?
黑灌一口直接咬了許黃鷹的胳膊上,許黃鷹沒有任何反抗,只是任由這條要比人還要有人性的狗這樣死死咬着自己的胳膊。
劉漢之通過後視鏡看着這無比悲涼的一幕,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根本是無從開口,這是多少人所無法改變的事情。
而這個所謂的無法改變,是真正的無法改變嗎?黑灌仍然死死咬着,許黃鷹深深低着頭,肩膀不停的顫抖,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