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慶京還要繁華的錦城住了一宿,於燁詢問了不下三十個人,從八歲的小孩到八十歲的老頭,沒有一個人聽過址村這個地名,附近也沒有任何址山或址河,用地址的址作地名,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主意。
於燁一愁莫展,從一開始,他擔心的就只是能不能找到秀竹這個人,而不是能不能找到址村這個地方,畢竟人是可以離開的,村子不會長腳,可沒想到連第一步都沒有邁出去,就連那個村子都沒能找到。
“會不會是村子太小,這個大城市裡的人都沒聽過?”於燁這樣想着,走到窗前,往窗外看去。
錦城很大,在整個天極大陸都名列前茅;錦城很富,絕對對得起城名之“錦”字;錦城的人很多,多到了在炎熱的六月下午,街道上仍有熙熙攘攘的人羣這個地步,每個人都拿着扇子,但都不是用來扇風的。
女性持團扇只是爲了半遮面,僅露出了一對對妙目,只要不斜視,女性的眼睛無論是哪種型的,通常都很漂亮,但團扇放下來之後卻往往會令人失望;男性則都拿摺扇,也不是爲了扇風,而是擺造型,“唰”的打開搖兩下,又瀟灑的收起來對着某個方向指指點點,也不知指的是江山還是美人,想來後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不時能夠看見挑着擔子的商販們把擔子往街邊一放,一屁股坐在地上,要麼摘下草帽來扇着風,要麼拿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大汗,偶爾想起來了吆喝兩句,但作用並不大。
“難道被秦洞天耍了一道?”看着繽紛的街頭,於燁又想,但隨即就否定了。秦洞天有理由恨他,但沒道理只讓他白跑一趟,況且這連白跑都算不上。目的地在哪裡都還沒找到。
忽然,他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不動聲色的觀察了一下,在一顆樹後看到了一個衣着樸素的少年,十六七歲年紀,正從樹後探出半張臉來看着這邊。
錦城離慶都相對較近,乘馬車去的話只需要半個月的時間,城裡的人已經走了一小部分,都是在慶京有親戚或朋友的人。去了以後有住處,剩下這些沒辦法找到住處的人至少還得過十多二十天才走,掐着點去,去了以後就算露宿街頭也能少挨幾日。客棧之類的地方就不用想了,那是得留給修真者的,就算修真者不住也得留給各國的王宮貴族,這段時間慶京的客棧是有錢也不一定住得了的。
於燁轉過頭去看向少年,少年也沒有躲藏。很光明正大的和於燁對視,看來躲在樹後並不是想躲於燁。
在確定了那少年是看着自己,於燁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少年這才往樹後縮了縮,似乎是考慮了一段時間。這纔有些猶豫的走進了客棧。
關上窗子,於燁端起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口,茶有些釅,涼了之後就更顯得苦,但喝下去的回甜效果卻更好了。
房間外面的走廊裡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於燁走過去拉開門,看到了門外擡着手正要敲門的少年。
少年皮膚黝黑,容貌衣着都有些鄉土氣息,看到於燁後,他有些生澀的點了點頭,靦腆的樣子讓於燁想起了於廈,將少年讓進屋子後,於燁給他倒了杯茶,等着他開口。
大概是在街上站得久了,少年擡起溫熱的茶仰頭喝光,抹了抹嘴,認真的說道:“我能帶你去址村。”
於燁沒有立即接話,再替少年倒了杯茶,將做工粗糙,但看起來古色古香的茶壺放在桌上,右手的四個手指輪滾輕輕敲着上果面,思考了好一會才說道:“你在侮辱我的智商。”
之所以沉默這麼半天,是因爲他在一一回憶着這幾天所詢問過的那三十多個人,回憶他們在聽到“址村”這個地名後,神色有沒有變化。
少年來得太突然、太不正常,頭一天老老少少的問了很多人,沒一個人聽過址村,結果第二天中午就有個少年主動找上門來,說能帶於燁去址村,只要不是二傻那個級別的人物,都應該奇怪這個少年的來歷和意圖。
在少年說出那句話之後,於燁就開始回憶,他確定自己沒有見到過這個少年,那麼關於他要去址村的情報,就是少年從別人那裡知道的,真氣沒了,過目不忘的記憶力還在,只要回憶起有誰聽到址村二字後神色有異,於燁就會立即離開這裡,擺脫這個少年,然後找到那個神色有異卻說沒有聽過址村的人。
少年是主動上門的,無論目的是什麼,肯定都有所佈置、有所準備,於燁處於被動狀態。而擺脫少年,去找那個神色異常的人,他就佔據了主動,雖然沒辦法佈置什麼,但能讓對方的佈置落空。
可惜的是,於燁沒能發現任何異常,所以他只能從少年這邊尋找線索,已經是個普通人,沒有玩命的本錢了,自然不能跟着少年的步驟往下手,所以他說出了那句話。
少年聽到後楞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問了句:“什麼?”
於燁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也沒有問是誰派他來的,只是平靜的說道:“我不用你帶着去,你把地址……不用,你只要把方向告訴我就行,出城往哪邊走,其餘的事就不用管了。”
少年又楞了一會,忽然很不屑的冷笑了一聲,這一聲冷笑,把他的鄉土氣息、靦腆和茫然都從鼻子裡噴了出來,頓時從一個看瓜刺猹的少年,變成了一個帶着些紈絝味道、嬌生慣養的富家少爺。
變化太快、反差太大,讓於燁一時間有些消化不了,那少年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道:“我叫馬良。”
於燁一楞,笑了起來:“我是於燁,你有沒有一支神奇的筆?”
名叫馬良的少年當然聽不懂這個梗,皺了皺眉,決定不去理會,問道:“你要去址村,有什麼事嗎?”
“有事。”於燁只說了兩個字,不願意多說什麼。
馬良又道:“我就是址村的人,你找址村有什麼事,都可以跟我說。”
於燁搖了搖頭,再喝了一口濃釅的苦茶,老神在在的閉起了眼睛,緩緩說道:“到了址村,確實那裡是址村,我再告訴你。”
馬良的臉色有些難看,微嘲說道:“我可以滿足你這個心願,只希望你到了址村後不要後悔。”
於燁聽到這句有些陰冷的話,忽然生出了強烈的不安,猛的站起來身來,手裡的茶杯重重的向少年砸了過去。
他最後看到的畫面,是少年像撣灰塵般的揮了揮手,茶杯甚至都沒觸碰到他的身體,就連同杯中被灑出來的釅茶飛向了另一旁,摔得粉碎。
……
……
黑色的馬車緩緩行駛在向南的路上,拉車的仍是那匹健壯的黑馬,只不過趕車的人換成了一個身着黑袍、頭戴簾笠的人,身旁放着一把長長的黑色金屬短棍。
袍子很寬大,遮住了冬藏有些誇張的身材,斗笠上的布簾是深灰色的,遮住了她清秀的臉龐,霰彈槍的槍口是涼的,但殘留着很濃的火藥味,這把槍今天已經噴出了近千顆小小的鋼珠,此時槍裡已經裝滿了子彈,隨時可以再次噴出致命的怒火。
許晴安坐在車廂裡,仍在閉目修煉,身邊擺着一套同樣的黑袍也簾笠,右手臂的衣服上有個破口,破口周圍還沾了不少血跡。
二人都沒想到,從寶和縣出來後走了一星期左右,就接連遇到了想要搶她們以及她們的馬車的人。
大多都是瑞國去往慶都,準備參加大選的年輕人,他們不能入城,因爲經驗不足又沒有做好遠長途跋涉的準備,生存能力較差的都死在半路了,剩下的這些還活着,但大部分馬車都壞在了半路,此時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找輛馬車坐坐,當然,如果馬車裡還有兩個美女想伴的話就更好了。
霰彈槍的每一次噴射都能帶走一兩條人命,或一兩條肢體,拉車的黑馬在當初的林間小道上第一次聽到槍聲時驚得差點發瘋,但現在也已經習慣了,槍聲響起後它只會別一別耳朵。
剛開始見到那些十分疲倦的人後,冬藏和許晴安都生出了一些同情心,還讓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上車共乘,只是在那個小女孩趁許晴安修煉時露出了猙獰的面孔,突然抽出一把匕首刺進了許晴安的手臂之後,那些同情心便隨着鮮血一同流走了,之後的十多天裡,她們已經可以見到靠近的人後就舉槍警告,若對方再敢踏近一步便立即開槍,無論男女老少。
這大概是她們上的第二課,與修真者完全無關,面對的都是很純粹的普通人,而正因爲都是普通人,讓她們的這一課更加的充實、生動。
下了幾天的大雨,地上泥濘不堪,黑馬不時的甩一下蹄子,把沾在腳底的泥土甩到一旁,仍舊勤勤懇懇的拉着車,偶爾打個鼻響,像是在抱怨這該死的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