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五郎傷勢稍愈,三人就急忙啓程往翼州行去。如今施衛公一死,彩雲社自然便解散了,各戲師紛紛互道離別,多年情誼,難捨之情,洋溢於表,這些自是不提。
翼州在臨安西北方向,三人路過一片荒蕪的亂石崗時,趙五郎突然叫道:“這裡原先不是七聖社的戲社麼?怎麼才幾天,就變成一片亂石堆了!”
葛雲生未去過七聖社,自是不知這等情況,施小仙看了一陣,也叫道:“你看,原來門口的幾棵槐樹還在那裡。”又指着那兩塊巨大的灰色石頭道:“這裡原本就是那個大門,確實都不見了。但是那個圍牆倒還在。”
葛雲生眯着眼睛看了幾眼,見亂石之中什麼都沒有,搖頭說道:“這七聖戲社原本就不存在,可能只是他營造出的一個幻境罷了。”
趙五郎聽了更加奇道:“營造出的幻境?那杜七聖的道法豈不是十分之高,竟能造出這般龐大,且栩栩如生的幻境。”
葛雲生面色凝重道:“幻術雖然只是戲法的一種,但畢竟與道術同根同源,能造出這般規模且精巧的幻局,自是非同一般的能耐,看來這個杜七聖不單精通馭屍,還精懂幻術,還真不好對付。
葛雲生的話說的沒錯,世間戲法雖與道法內裡不同,但道出同源,都要靠深厚的內力和嫺熟的技巧,若只是單純的幻出一個以假亂真的幻境並不難,想要控制這幻境中某一個人也不難,難的是幻出的幻境可以自由出入,讓數量龐大的人身在其中都難以察覺,還要讓這個幻境維持很長一段時間,這便是十分高超的幻術。若是真的只靠杜七聖的法力來營造出這個幻境,自然十分厲害的道法,但事實上,七聖社的幻境卻並非這一法門。
戲法萬千,自有玄機。不辨其宗者,便以爲是神仙道術,不可高攀,知其所以然者,才覺一切大法,皆有巧通。
原來,杜七聖選這個七聖戲社時,特地挑選了這個地勢較高的坡地,坡地四周都有綠樹掩蓋,他命人修了一道圍牆,只留出一道口子,白日之時,樹林附近都有侍從看守,不準任何外人進入,到了夜間,杜七聖就在大門的兩棵大樹以及院落中間點燃幻香,凡是入園者,一旦吸入幻香,便自動產生幻覺,可見這亭臺樓閣、各色樹叢等景物。
這等幻術看起十分龐大可觀,其實十分簡易,奈何趙五郎功力不夠,他原先以圓光術在圍牆向裡看時,看到的一堆亂石崗,正是真景,而後跳入院中卻發現已經變成了竹林,他還以爲是自己法術修煉不精純,導致圓光術顯真有異。
三人離了臨安城,帶着阿鬼行了幾日,山高林茂,也不知到了何處。
此盛夏炎炎天,正午時分,走了幾里路,趙五郎就叫嚷着口渴難耐。施小仙雖未說話,但口角也是有些發乾,抿了抿嘴脣,眼巴巴地看着葛雲生。
葛雲生見前頭山坳處有個茶字的旗幡隱隱飄動,喜道:“前面好像有個賣茶的,我們剛好過去買杯茶吃吃,順便問問路。”
趙五郎喜道:“太好了!有茶水吃,說不定還有餅子賣,我最喜歡吃餅子了,我們還可以在這吃個午食。”
三人過了山頭,下了一段石梯,又饒過一叢樹林,便見一個茶亭矗在一潭湖邊,茶亭是茅草竹竿搭建,雖然簡易,但臨湖伴樹,滿山疊翠,加之青靄虯盤,倒也有幾分景緻。
葛雲生坐下道:“店家,給我們上一壺茶水,再來十個炊餅。”
店家是個老婦人,年紀約莫五十來歲,長的倒是面善,她笑吟吟道:“幾位道長稍等片刻,這便給你們送來。”
葛雲生問道:“敢問店家,這裡是什麼地界了,前頭又是何處?”
那老婦人依舊笑道:“這裡是棲翠谷,順着這條路一直往前二十里,便可到倉谷縣,不知幾位道長是準備去什麼地方?”
葛雲生道:“我們幾個準備去翼州,可是要經過這倉谷縣?”
老婦人道:“若要去翼州,必是要過這倉谷縣,常言道自古翼州而去一條路,便是要過倉谷縣,不過這倉谷縣可不好走,幾位若是要去還是需注意些。”
趙五郎奇道:“如何個不太平法?”
那老婦端過來一壺粗茶,又捧來一盆白麪餅子,低聲說道:“倉谷縣本來就是個死人墓,如今又出了一些專吃人腦的妖怪,據說每日天色一黑,就有人的腦袋被妖怪啃掉,這些人其他地方都完好無缺,就是天靈蓋沒了,裡頭的腦花全都消失不見,被吸得一乾二淨。”
趙五郎嘟囔道:“吃腦花?那東西好吃嗎?”說着伸出雙手開始摸自己的天靈蓋,問道:“是從哪來開始的啊?是這個地方打開嗎?”
施小仙原本聽老婦人這麼一說,心中就有些驚懼,這把看見趙五郎又在那繪聲繪色地表演着,更是眉頭緊皺,叫嚷道:“趙五郎,你快閉嘴,越聽越噁心了。”
這話剛說完,就聽得趙五郎又叫道:“小仙,你看!”說着他把餅子掰碎了融進茶水裡,用筷子攪得一碗黏黏糊糊的,最後還要扎破手指,滴兩滴血進去,紅紅白白,赫然醒目。
施小仙看的瞳孔都蹬大了,終於忍不住,噗地一聲差點吐了出來,而後把手上的餅子一丟,再也沒有食慾,她氣得叫罵道:“趙五郎,你惡不噁心啊!難怪要當道士!註定孤獨一生沒人要!”
阿鬼似乎也很認同施小仙的話一般,吱了一聲,很鄭重地點了點頭。
但這話把葛雲生也罵了,葛雲生悻悻道:“他這麼神經,關我們修道之人什麼事,你這一竿子把全天下修道的都給捅死了,再說你還不是沒人要……”
施小仙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兩條眉毛已經擰成了麻花,還打了個千層結,她深吸了一口氣,櫻桃小嘴猛地張開,用打雷一般的聲音喝道:“誰說我沒人要!誰!說!我!沒!人!要!你再說一遍!”
聲若洪鐘,直震的茶亭都微微抖動。
施小仙從小就是在戲班子裡吆喝的主力,練就了一個雷公般透亮震撼的嗓門,這把在空谷之中喊出,效果加倍,更加震撼人心,葛雲生和趙五郎都覺得自己心神劇烈抖動了一下,就連阿鬼也捂住了耳朵,面露痛苦之色。
葛雲生連忙賠笑道:“女娃娃家的,這麼粗魯做什麼,我是開個玩笑的,五郎就很喜歡你,昨天說夢話還說到你呢。”
趙五郎臉色唰地是一變,他叫道:“師父!你又在這亂造謠!你一天天就不幹正事,到處亂造謠!我什麼時候說過的?師父,你講清楚,不然,不然我就死給你看!”
葛雲生哼了一聲:“早死早投胎,有本事你現在就跳湖給我看。”
“跳就跳!”趙五郎氣沖沖地奔向湖邊作跳湖狀,他比劃了半天,見這二人也毫無拉他一把得意思,氣得又跑回來端端正正坐好,說道:“我想了想,我還是不能跟師父你這種人一般見識,我還年輕,我還要好好活着,這天下還有很多法門等着我修行呢。再說,我現在餓了,死也不能餓着死!”說着捧起那碗漿糊一般的餅子泡水,準備呼嚕呼嚕開整。
葛雲生突然發覺有些異樣,一把拉住趙五郎,低聲喝道:“等下!”
趙五郎和施小仙疑惑道:“怎麼了?”
葛雲生嘿嘿笑道:“這東西怕不是給活人吃的。”
“什麼意思?有毒?”
“何止有毒,你自己看看。”葛雲生化了一張黃符丟入自己的茶碗中,卻見那碗茶水之中浮動着無數的黑色蜉蝣蟲屍體。
葛雲生對着那老婦人冷冷道:“看來靠近翼州,難免要遇上幾個丹鼎觀的敗類,不過這等下毒伎倆着實有些拙劣。”
老婦人臉色一變,拔腿就要跑,葛雲生抓起那碗茶猛地丟擲過去,嘭地一聲正中老婦人後腦勺,染有符灰的茶水浸泡而過,老婦人身上立刻冒出陣陣青煙,臉上外皮如蛇蟲蛻皮一般層層脫落,露出原本的真容,卻是個黑瘦的年輕道人。
“易容丹雖然精巧,但是想騙我葛雲生卻沒那麼容易。”葛雲生走了過去,喝道:“誰派你在此施毒?”
那道人也不多說話,急忙掏出一顆黑色丹丸,迅速塞入口中,喝道:“守宮顯形!”就見那人面容扭曲,雙眼鼓脹,化作一對金黃色的妖眼,身上皮膚起皺,顯出層層鱗甲,接着就見一條色彩斑斕的巨大長尾甩動而出。
只不過眨眼之間,這道人就化作一隻巨大的七彩蜥蜴,正是五毒之一守宮。
施小仙驚恐道:“媽呀,妖怪啊!”
阿鬼趕緊護住施小仙,趙五郎則在一旁安慰道:“沒事,是條四腳蛇,安全無毒!”
話音剛落,這條巨大的蜥蜴就張開黑色的嘴巴,噴吐出一口黑色煙霧,葛雲生急忙拉住趙五郎和施小仙往後躍去,層層煙霧掃過,草木皆枯,一片焦黑。
施小仙嚇得花容失色,叫道:“趙五郎,我信你的邪,還說安全無毒!你他媽上去給他噴一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