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醫,是因爲謝青沅擔心在這裡生活會有不便吧?他畢竟還只是一個少年。
寧彥清朗的聲音莫名就帶了絲關切的溫和:“你如今長居質子府,若是以後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只管跟我說,我一定會幫你!”
謝青沅含笑點頭:“寧大人的好意,謝九心領了。”卻沒有說什麼若必要會請他幫忙之類的話。
寧彥心裡不由暗歎了一聲。謝青沅從見他的面起,似乎就一直有一種淡淡的疏離防備,不過想想他年紀尚小,又千里迢迢過來爲質,卻也能夠理解。
兩人之間一時又沉默下來,寧彥正想了話題,正要開口,謝青沅已經挑起車窗簾子往外面看去。
斜陽從車窗裡照映過來,將她的側臉籠在一片淡黃的光線中,謝青沅白皙粉潤的臉頰一時間多了些說不出的出塵之意,彷彿不是俗世之人,過來遊戲人間一遭,隨時會再回仙界去。
寧彥怔怔看着,不自覺地想伸出手去拽住她,謝青沅卻恰好回過了頭來:“寧大人,馬上就要到了。”
寧彥的手停在半空中,裝作抻了抻袖子,僵硬地放了下來。
馬車駛到了隨緣居門前,謝青沅請了寧彥先下,見他立在車轅邊轉過身想扶自己,淡淡衝他擺了擺手:“不敢勞動寧大人。”自己敏捷地跳了下來。
東方恪已經先到了,見寧彥下了車,忙迎了上來:“寧大人請。”又託謝青沅在這裡候上片刻,幫他迎一迎後面來的幾位同窗。
謝青沅欣然應允,就在門外站住了腳。寧彥不由駐足回頭看了她一眼,被東方恪引着先進去了。
直走到廊下,東方恪才目含隱憂地看向寧彥:“寧大人今天是怎麼了?可是身體有哪裡不適,要不然你一會兒進去,跟大家打個招呼就先走吧?”
寧彥搖了搖頭:“不用,我身體很好,只是昨天睡得晚了些,先前一時有些頭暈而已。”
東方恪目光沉沉與他對視了一眼,片刻後還是移開了自己視線:“寧大人自己心裡有成算就好。”
寧彥拍了拍他的肩,見前面已經到了雅間門口,隱約還聽到了幾名學生的大笑聲,兩人頓時都默契地停了話頭。
隨緣居價格合適,菜品雖然普通,勝在酒水頗好。大家讓寧彥坐了上座,然後依次按年紀序齒坐下,謝青沅自然陪了末座。
東方恪身爲作東的主家,親自執壺自寧彥起,挨個兒給人斟酒,等斟到謝青沅這裡時,謝青沅有些不好意思地掩了杯口:“東方兄,我不會飲酒……”
身邊早有熱情的同窗相勸:“謝九,難得大家初次相聚,你少飲一些就是,來來,斟酒斟酒!”說着搶過了她手中掩住的杯子,遞到了東方恪面前。
謝青沅連忙擋開東方恪手中的酒壺:“使不得,我真的不能喝!我以茶代酒就是……”
旁邊的幾人不依:“那怎麼行?不會喝我們教你喝,還沒聽過男人有不能喝的,斟酒斟酒!”
阿沅他也不喝酒,他說他要行鍼,喝酒怕會有影響,萬一以後手抖了,就行不好針了……寧彥眸中閃過一抹惆悵,見幾人圍着謝青沅不肯放過手,忙起身打了圓場:“謝九在你們當中年紀最小,你們本該多關照他纔是,怎的還……”
東方恪極快地掃了寧彥一眼,眸中的異色一閃而過,呵呵笑了起來:“既然先生都這麼說了,那我們就照顧謝九一點,斟個半杯酒意思意思就行了。謝九不許再推脫,就這半杯,喝完就不給你加了!”
見他們已經退了一步,謝青沅不好再爭執,只得讓東方恪倒了半杯酒放在自己桌前。
酒是最好的媒介,幾杯酒下肚,原來還有些拘謹的同窗們頓時放開了心情,先是輪流去敬寧彥的酒,然後勾肩搭背地互敬。
眼見得旁邊的同窗伸手要搭到自己肩上來,謝青沅目光一閃就站了起來:“你們都敬過了先生了,我還沒有去敬的,可不能失了禮。”
她持着酒杯走了過去,那人的手自然就落了空,那人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一直關注着這邊的寧彥卻微微挑了挑眉。
見謝青沅淡笑着持杯過來,寧彥起身向後微轉,見她明明每次只是抿了一抿,現在一張小臉也暈得粉紅,心裡忍不住生出憐惜:“喝不得就不要喝了。”
“多謝寧大人關心,”謝青沅神色不變地輕點了下頭,“不過寧大人這裡……”
桌子對面因爲幾人的互敬已經轟得大聲笑了起來:“快喝快喝,等謝九回來,我們再加一杯陪他一起幹了!”
謝青沅聲音一頓,蹙眉看着杯中只動了一丁點兒的酒,暗想着呆會兒還是想個什麼由頭先避出去爲好。
寧彥垂眼看着她光潔飽滿的額頭,兩排長翹濃密的睫毛輕輕顫着,似乎盯着手中的酒杯在爲難,心中突然一動;藉着自己背對衆人,舉杯跟她手中的酒杯輕輕一碰,仰頭一口喝盡了杯中的酒,然後把謝青沅的酒杯奪了過來,將自己那隻空杯塞進了她的手裡。
他動作極快,等謝青沅反應過來時,寧彥已經把那隻酒杯牢牢捏在手上,衝她舉杯示意:“多謝相敬!”
他爲什麼要給自己代酒?謝青沅正在吃驚,對面的人已經等不及地喊了起來:“謝九快來,就等你過來我們一起幹了!”
謝青沅只得按下心頭的波瀾走了回去;早有人眼尖地發現她杯中已經空了,正叫着要給她加,謝青沅已經將手中的酒杯倒扣在桌面上,舉了茶杯起來:“那可不成,先前你們才答應要關照我的,只喝這半杯就再不加了,你們可不能言而無信!”
幾個人只得罷手,允了她以茶代酒,寧彥身邊的兩名學生卻又仗着酒意叫了起來:“先生這可不成,謝九給你敬酒,他已經幹了的,怎麼先生杯中還有半杯酒?先生喝了,我們再添一杯一起跟他們幹了!”
那是她喝過的酒、用了的酒杯……謝青沅捏着茶杯的手不由一緊,向對面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