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跪伏在地的一衆侍從僕婢,原本因爲自己此次清白而無所畏懼的喻氏終於忍不住面色慘白,身子晃了晃,差點跌坐回椅子上。最後因爲緊緊地掐住了兩側的裙襬,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的失態,耳旁傳來的話卻讓她整顆心都跌落到了谷底,身子開始顫抖起來。
“回老太爺,是大夫人給了銀子讓小的一個多月前蘇尚書府裡失火的第二日去春和樓裡刺殺大郎君,致他與阿木身受重傷差點殞命的。”
“對,對,對,十三年前也是大夫人讓小的們一路追在後面,後來在鴻運客棧尋着了機會,一劍刺中大郎君後又將他推入了湖中。”
“去年郊外大郎君被馬車壓傷腿,前年大郎君赴李家宴席時半路遇上匪徒,大大前年有人放火燒了大郎君的書房……這些都是大夫人和二郎君逼着小的們去做的。”
“故意散佈大郎君的壞話,將他做的好事也說成是壞事在府裡府外傳播,亦都是二郎君讓小的們做的。”
“回老太爺,那糕點是大夫人親手做了讓奴婢和小紅送去的還讓奴婢定要看着郎君吃後再離開。奴婢們不知道那裡面有毒啊,與奴婢們無關啊。”最後一位穿着藍綠相間衣裙的雙髻丫環跪伏在地,身子瑟瑟發抖,顫着聲音哭道。
天哪!竟然處心積慮這麼多年,接連不斷這麼多次。那些被稱爲意外的事故,竟然都是這個平日溫婉和氣的喻氏精心策劃的。這個在人前疼愛繼子比自己親生兒子還甚的喻氏,竟是如此的蛇蠍心腸?
蕭磊的眸光變幻莫測,看似平靜,卻又如黑潭深處,讓人不敢直視。室內的其他人都震驚不已,心內駭然。
“那糕點不是我讓她們送的,那毒不是我下的,那毒根本就不是我下的!”喻氏拼命地搖着頭,在心底裡吶喊着。
可是她知道,此刻她再說這些也沒有人會相信她了。她現在終於知道先前的不安來自哪裡,她低估他了。他早就搜尋到了一切她曾經害他的證據,早就算計好了一切,只等着今日做一個局,挖一個坑,將她們母子深深地埋入其中,今生再也爬不起來。
“放屁,你們都在放屁!”所做過的事被揭穿,喻氏卻搖頭無語,被嚇壞了的蕭蘊寒一慌之下,只知道衝上前去將曾經忠心耿耿的侍從們一腳踹翻在地,氣急敗壞地怒吼着。
他們怎麼能說出來?他怎麼容許他們將他和母親做過的那些惡事說於人前?
“小的們沒有胡說,小的們說的都是實話,小的們有證據,都已經交給了祥叔。”被踹翻在地的人再不如從前般懼怕他,而是迅速爬起來,再次開口大聲而言。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努力強撐着的喻氏,彷彿被人抽去了最後一絲力氣,慘白着臉重重地跌落在椅子上。這一回,一向對她關心體貼的蕭南山,沒有再如從前般伸手扶住他,而是轉眸冷冷地盯着她,眸中有着讓人不敢直視的憤怒與惱恨。
這麼多年來,她在他面前所表現出來的嫺良淑德、溫柔慈愛竟都是假的。枉他感念於她對長子的照顧與疼寵,將妾室如數遣散,對小兒子極盡補償,長子的婚事也交由她全權作主。卻原來,他一直被她矇在鼓裡,他因爲惱恨長子不爭氣而逐漸疏遠他,都是她處心積慮設計的。
“把他給我押下去!”看完祥叔呈上的一沓信件,蕭磊擡眸冷冷地掃了喻氏一眼,目光定在還在瘋了般踹着侍從的蕭蘊寒,厲聲喝斥,“把她們母子禁在院中,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出來。這些事情一經查實,即刻將喻氏休棄出府,再不得入府。蘊寒遣去嶺南看顧莊子,修身養性,反省思過,五年後看錶現再談回府之事。至於蘊文和蘊妮,則交給二房代爲照顧。”
“不,祖父,我不去嶺南,這不關我的事,這一切都不關我的事。我並不知情,我真的不知情啊。”蕭蘊寒瘋了一般撲到蕭磊身前,抓着他的衣袖拼命地搖晃着他,驚恐地哭着辯駁。
這話,卻無意中已經承認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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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這樣的兒子,蕭南山眸底最後一絲不忍終於斂去,重重地嘆息了一聲,再看了一眼旁邊臉色愈發慘白的喻氏,無力而痛苦地閉上了眼。
蕭磊伸手拂開他的手,亦是失望地冷聲道:“大丈夫,敢作敢爲,你如此遇事推諉,真是丟盡了我蕭家子孫的臉面。”
蕭蘊寒腳下一個踉蹌,無助而恐懼,轉身便想求最疼愛自己的父親爲自己求情,卻忽地精神一震,轉身衝蕭磊道:“祖父,我不能去莊子上,孫家不會答應讓我和孫晨鈺的婚事再推遲五年的。孫晨鈺可是大唐朝唯一的女將軍,小小年紀便戰功赫赫,只要娶她進門,咱們蕭家,便又將榮赫一時了。”
他這是以爲孫晨鈺非他不嫁,蕭家的顯赫榮耀都只能靠他了?
蕭家其他人忍不住搖了搖頭,看傻瓜一樣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蕭磊聞言,亦是緊緊地凝視了他一眼,在他覺得後背一涼時,才緩緩地嘲諷地道:“你放心,我們蕭家的榮耀顯赫,還用不着你來操心。正因爲孫娘子優秀非常人所及,我才更不能昧着良心,將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來人,帶他們下去!”
“順便告訴你們一聲,過兩日我會親自上書於皇上,蕭家的爵位,只傳嫡長子。若他日長房無嫡子,便請皇上收回爵位,絕不傳於其他蕭家子侄。”蕭磊眯眼掃視了一圈室內的所有蕭家子侄,徹底絕了他們的覬覦之心。
漆黑的夜色張開的爪子終於被黎明斬斷,微弱的光亮從黑暗中掙脫出來,逐漸漫延,交織上星空,直至最後傾撒大地,一縷朝陽從東方緩緩升起。
雙眼睜開,已是新的一年!
擡眸看着熟悉的暗青色帳頂,蕭瑾揚微微勾了勾脣角,一道輕咳聲自喉頭溢出,驚了趴在牀前不知不覺間睡着了的小廝。
“郎君,您醒了?您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叫大夫來?”小廝猛然起身撩開帳簾,緊張地打量着蕭瑾揚的神色,“老太爺和老爺都吩咐過了,只要您一醒來,就讓小的去把吳大夫叫來。吳大夫昨晚沒回去,一直在咱們府裡候着。”
蕭瑾揚漆黑的眸子彎了彎,衝他擺了擺手,安撫地淺淺一笑:“我沒事,三兒,你不必緊張。”
“怎麼會沒事,那可是馬錢子,就算只吃了一點,也是有劇毒的,昨兒晚上那隻貓可是……”三兒想到那隻貓的下場,心頭再次怦怦亂跳,轉身就要往外走,“小的還是先去請了吳大夫來替您瞧瞧再說吧?”
要是他早知道那糕點裡有毒,打死他他也不會讓郎君如此冒險的。萬一那毒的量沒控制好,豈不是枉送了郎君的性命?
“聒噪!”進來的阿木一把拎起他,將他丟在了牀前的踏板上,恭身向蕭瑾揚稟報着自他回到自己的院中後府中所發生的一切,“一切都如郎君所料,人證物證俱全,那妖婦辯無可辯。老爺已經寫了休書,但求了老太爺給那妖婦一個棲身之所,讓她去家廟旁的庵堂裡帶發修行。此刻她們母子二人的馬車怕都已出了郊外了,以後,這府裡便再也沒有人會對郎君您暗下毒手了。郎君,您終於熬出頭了。”
說到這兒,阿木的聲音中染了幾分激動,微冷的臉上也帶了幾許興奮。
有苦不能言,有冤無處訴。明明親人就在身旁,郎君卻無法將自己所受的委屈與苦難傾訴告之的痛苦,只有他體會。
隱忍了這麼多年,謀劃了這麼多年,吃盡旁人沒有嘗過的苦頭,九死一生數回。郎君終於揭穿了那妖婦精心僞裝了十數年的假面具,將她們母子暗地裡所做的一切骯髒的勾當都抖於蕭家人的面前。
如今惡人已除,十數年沒有睡過一回安穩覺的郎君,終於可以睡得踏踏實實了。
可是,蕭瑾揚的臉上,卻沒有他那樣的欣喜與興奮,反而是看着窗外的天空,神色越發沉凝,許久後才緩聲道:“可是她還沒有熬出頭!”
她?
阿木瞬間會意,臉上的興奮也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堅定:“郎君放心,她那麼聰明,又有您在後面助她一臂之力,她的苦日子,也很快便能熬出頭了。”
“見過老太爺!”屋外傳來婢女的請安聲,緊接着是蕭磊特有的重而穩的腳步聲與關切中又略透着興奮的聲音,“郎君醒了沒有?”
“郎君,您醒了?”阿木隱離的同時,三兒機靈地呼喚出聲,下一刻便見蕭磊快步奔了進來。跟在他後面的蕭南山,關切地看了一眼牀上的兒子,眸中有着濃濃的愧疚與歉意,更有着一絲從前從未有過吾家有兒初長成的驕傲。
“揚兒,你好些了沒有?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蕭磊大步上前在牀沿上坐下,關切地問候着蕭瑾揚,轉身便讓三兒去請吳大夫來。
這一回蕭瑾揚沒有阻止三兒,而是藉着蕭磊的相扶,坐了起來,喚了一聲祖父和父親,便微微笑道:“孫兒並無大礙,瞧祖父臉上有着掩不去的喜意,可是有什麼好事要告訴孫兒?”
蕭磊見問,臉上的喜色更甚,又見蕭瑾揚精神不錯,便叫了人去門口守着,喜笑顏開地道:“你給我的諫言信,皇上已經看過了,而且大大地誇讚了一回你,說你居安思危、全民皆兵的想法非常好。如果按你的法子,每個年滿十八歲的男子都能夠自願服兵役兩年,一旦戰起,整個大唐能戰的兵力便足足能夠達到一百八十萬。若是再加上你所提的女兵的數量,整個大唐的實力,卻遠遠高於周邊各國。到時,哪國還敢覬覦我們大唐的國土?若真能做到這樣,朝廷便是多發放些獎勵也是捨得的。”
蕭磊越說越興奮,稍頓了頓,又急急地道:“還有你所研究的那幾個陣法,皇上給孫將軍他們看過後,也都一致認爲宜攻宜守,很是精妙。皇上高興得不得了,恨不得立時便封你官職,讓你去軍中練兵佈陣。我便按你說的把這些陣法交給孫將軍那些老將軍,又將你無意於功名的事說了好一通,皇上感嘆你年紀輕輕能力出衆卻將功名看得如此淡,便答應不將這些意見是你提的事告訴他人。”
聽到這樣的消息,蕭瑾揚臉上終於閃過一絲興奮,垂在身側的手忍不住握成拳頭,心中默默唸道:“你放心,不論你面前的山有多高,我一定盡我所能,哪怕是粉身碎骨,亦要替你推翻,還你一個平安祥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