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揚的身子微微顫抖,四肢雖不如黃貓般抽搐不停,卻是不停地抖動着,眸光亦有些渙散迷茫。他泛紫的嘴巴大張,努力地動了動腦袋,深吸了一大口氣,才費力地吐出兩個字:“有……毒!”
有毒?
除夕之夜,家宴之上,他們的酒水中,竟被人下了毒?
短短的兩個字,卻如巨雷一般,炸響在蕭家諸人的頭上,讓他們忍不住身子微微一顫,心中閃過濃濃的驚恐。所有飲過酒的人,聞言後都不約而同地彎腰掏嘴,恨不得將方纔喝過的酒全都掏出來。
“揚兒!”蕭大老爺蕭南山和大夫人喻氏同時撲上前去,喻氏臉上的緊張與焦急、心疼之色,比之丈夫更甚。
“查,我要立刻知道是誰這麼心狠手辣,是誰這麼明目張膽,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置揚兒於死地!”蕭磊蒼老面容上的神情卻冷凝可怖,一雙眸子中更是寒光乍現。
這個生下來時他最疼愛的嫡長孫,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突然淡出了他的視線。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什麼事起,他的印象中只有他的或冷漠無言,或肆意疏離,或錯事倍出。慢慢地,他對他失望了,不再關注了。
記不清有多少年,他沒有再同這個嫡長孫單獨說過話了。偶爾聽兒孫提起他,也都是一些令他憤怒不喜的消息。可是,直到昨天晚上,他突然主動找到他,將一封言詞懇切想法新穎的諫言信遞到他的面前,他眼前一亮的同時,才知道,他的嫡長孫,並不是他所認爲的那般無能無爲。他胸中自有溝壑,他對於練兵排陣,竟然有着如此獨到的見解。
這樣的孫兒,比起他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纔是沉寂數十年而無所建樹的蕭家的新希望。可是現在,卻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謀害他這麼優秀的孫兒,這簡直是要斷蕭家的路,這樣的人,不可饒恕。
垂眸看着眼皮微耷顫抖不停的蕭瑾揚,他的神情中又透出驚恐與擔憂,聲音微啞而顫慄:“揚兒,不許閉上眼睛,祖父命令你,必須睜開眼睛看着我!”
昔日隨先帝南征北戰面對強敵亦無所畏懼的衛國公,頭一次產生了心跳如雷的恐懼感,心裡一直默默地祈禱着他不要有事。
蕭瑾揚呼吸越來越急促困難,他努力地掙了幾次眼皮,才終於睜開雙眼,微微向上迎視着蕭磊的視線,那原本清亮的目光卻明顯地越來越渾濁。他努力地動了動脣,似乎想勾起一抹讓蕭磊放心的淺笑,卻努力了幾次也沒能如願,反而又因爲呼吸困難而胸口起伏得越發劇烈。
“揚兒放心,你不會有事。祖父要你親眼看着我怎麼懲治那謀害你之人。”兩行渾濁的淚水終於在蒙了蕭磊雙眼許久後,順着他的臉頰而下,他忍不住緊緊地握住了蕭瑾揚顫抖的雙手。
跟着大家一起彎腰嘔吐的蕭蘊寒因爲蕭磊滿含冷意的話而身子抖了抖,忍不住擡眼悄悄向縮在一起的蕭家女眷的方向看了一眼。
與此同時,那個穿着暗紅襖裙髮鬢整齊妝容精緻的婦人也正擡起頭看向他。兩人目光一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興奮欣喜,卻又有着一絲詢問與疑惑。
府中常用的大夫很快便提着藥箱趕來了,卻好一番望聞問切又將蕭瑾揚之前吃過碰過的東西都東查西看了一番,甚至將貓腹剖開進行了驗證,才終於得出了結論:“回老太爺,大郎君所飲酒液,並未被下毒。”
酒液中沒被下毒?
原本彎着腰摳着喉嚨口嘔吐了一地的蕭家人,臉上閃過尷尬之色,忙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衫,掩飾自己的羞愧。
“不過,大郎君先前所吃的栗子糕被人加入了未經泡製的馬錢子,之後又飲酒,酒助藥性,纔會出現全身抽搐呼吸困難的症狀。黃貓亦是如此。”大夫神情微有些凝重,對上蕭磊駭人的眼神,忍不住心頭一跳,忙接着道,“好在郎君所食量不多,只要用些藥物花些日子驅除體內餘毒,身體還是能恢復的。若是他先前多吃一塊糕點,只怕就同……”
他的目光適時地轉到了一旁已經漸漸泛冷僵硬的黃毛身上,衆人跟着看過去,不由打了個冷顫。
若是再多吃一塊糕點,這位蕭家的嫡長孫,就會跟只貓似的,全身抽搐,呼吸急促困難,然後不到盞茶功夫,就兩眼一閉,不復存在了。
這下毒的人,好狠哪!
可蕭家人一向和睦友善,便是身爲繼室的喻氏也是善良熱心,對他比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還好。有誰會對他下這麼狠的手?蕭家諸人心中一顫的同時,又忍不住生起疑惑來。
“郎君,老天護佑啊!”小廝撲上前抱住蕭瑾揚,臉上有着劫後餘生的喜悅,流着淚咚咚地衝屋外的天空磕了三個響頭。
蕭磊亦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着小廝如此,卻是眸光再度一沉,目光掃過屋中所有人,沉聲道:“今日之事,不論是誰所爲,定然嚴懲不貸!”
稍頓了頓,他又能不容置疑地道:“今晚所有人都隨我在這兒守歲,誰也不許離開,直到結果出來爲止。”
除夕之夜的蕭府,燈火通明。各家燃着爆竹辭舊迎新之際,偌大的蕭家廳堂內卻是窒悶死寂,所有人都看似眼觀鼻鼻觀心地挺身靜坐,卻又人人內心都翻涌如海浪,根本不能平息。
蕭大老爺蕭南生神情有些複雜,看向蕭瑾揚暫時休養的隔壁暖閣的方向,眸底有些許的憐惜愧疚升起,又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喻氏,對上她臉上濃濃的擔憂神情,眸間不經意染上的懷疑立馬便化作了歉疚。
不會是她的,他怎麼可以懷疑她?揚兒乃是她從小帶大,她對待揚兒,可是比自己還要疼愛啊!他如此想她,怎對得起她與自己相互扶持近二十年?
對上他的眼神和周圍時不時落到自己身上的各種眼神,喻氏眼睫輕顫低垂,讓人看不到其中的深意。袖中深藏的緊捏着帕子的雙手卻微微地顫慄,顯示着她的緊張和莫名升起的不安。
蕭蘊寒則是不停地轉動着身旁茶几上的茶盞,以此掩飾內心的失望與緊張。
該死的蕭瑾揚,既然已經中毒了,怎麼不像那隻貓一樣,就此死了算了,也省得他們母子再謀劃費心。
感受到蕭磊頗具威嚴的沉沉掃視的目光,蕭蘊含頗感壓力,稍稍放鬆的身子忍不住繃緊,額頭微見汗意。
“老太爺!”極輕的腳步聲伴着沒有起伏的輕喚聲,讓室內的氣息越發凝重窒悶。衆人只感覺像是心口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一般,連呼吸都放緩了。
“說!”蕭磊倏然轉頭,衝來人舉了舉手。來人乃是當年追隨着蕭磊南征北戰的貼身護衛,後來被委以府中管事一職,倒是個頗有能力的人。如今也已年近五十,府中人都尊稱他一聲祥叔。
“是!”來人應聲後,悄悄擡眼看了一眼喻氏的方向,隨即垂眸,接過身後人手中的布帕打開遞到蕭磊面前,“小的帶人將各院落都細細地搜查過,最後在……大夫人後院的一棵樹下,找到了這些東西。經過吳大夫反覆確認,確屬未經泡製的馬錢子碾碎的粉末無異。”
此言一出,諸人駭然,看向喻氏的眸中,噙滿了不可置信。蕭南山亦是眉頭猛地一跳,霍然看向她。蕭磊亦是深爲震驚,緩緩轉頭看過去。
“不可能!便是這天下人都來害揚兒,也絕不可能是我!這是陰謀,這是有人在挑撥我們母子的關係,有人想要坐收漁翁之利。”喻氏捏着帕子的手一抖,心中如驚濤駭濤,臉上卻做出震驚瞪目的表情,眼眶一紅,極爲委屈地哭喊了起來,“我知道,我是揚兒的繼母,我便是對他再好,再掏心掏肺,你們心中也始終存着戒心與疑惑。你們可以對我的付出視而不見,甚至可以認爲我假心假意。可是,你們,你們爲什麼要如此挑撥我與揚兒,爲什麼非要把我們母子逼到仇人般的對立面去?就爲了將那一襲爵位從我們大房奪去,你們就要如此狠心,如此卑鄙嗎?”
她的話,讓幾位存瞭如此想法的人臉上閃過羞慚之色,但緊跟着又心頭一跳,斂了神情端正而坐,生怕這謀害親人的嫌疑落在自己的頭上。
蕭磊卻是眉頭一皺,沉沉的目光從喻氏身上移開,再次掃視起了屋中的其他人。
其他幾個兒子對爵位的覬覦,他也是隱約知道的,不過看着他們也只是背後想想,並沒有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便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倘若他們真因爲這明明已經定了嫡長子嫡長孫繼承的爵位而如此心狠手辣,他不介意對他們重重地懲戒一番。
“除了這些藥,小的在大夫人院中,還捉到了幾個可疑的人。”祥叔突然出口的話,讓屋內再次陷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