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宜蘭水榭,龔景凡人已不在。
陸思瓊問書繪,後者只搖頭,“二爺說他有些事,晚上見了公主再回來,讓姑娘晚膳不用等他。”
陸思瓊點頭“嗯”了聲,感覺有些怪異。
素月鋪滿地,院深人靜,銀燭搖曳,陸思瓊託着下巴坐在炕上,神色倦倦。
“姑娘,今晚?”書繪試探性的近前問話。
陸思瓊直了直身子,轉首睨了眼內室,吩咐道:“你進去取兩牀乾淨的被褥來,就鋪在這炕上吧,仔細些別挑了薄的。
還有,晚上這外面的爐子不用熄了,再多添些銀碳進去。”
她說着起身,將位置空出。
書繪“哎”了聲,與竹昔一起將炕幾挪走,又抱來新的牀鋪。
佈置完畢,竹昔詢問:“姑娘可是困了,奴婢服侍您洗漱了歇息吧?”
陸思瓊白日裡真睡得多了,此刻倒沒有倦意,只是有些乏悶。
聞言,打量了眼近侍,思忖着點頭:“寬衣淨面吧。”
風露送水進來,陸思瓊換了白綾印梅花中衣,坐在鏡前梳髮。
院子裡靜悄悄的,他尚沒有回來。
陸思瓊心神不安,讓侍婢先下去歇息不必陪她,自己則靠在牀頭看書。
書是從珠璣閣裡取來的詩詞,江南唐山先生的作品,詩句婉約纏綿、意境唯美。
近亥初的時候,院子裡傳來動靜,龔景凡帶着一身寒霜回來,衣袍足靴上都有些許髒污,髮絲亦是微亂。
他進屋閉門。方回身就看到炕上的牀褥,隨即明白了意思。視線往屏風後瞧去,紗帳煙羅下,嬌女身影綽綽,引人遐想。
屋裡燈燭大亮,自己進來時顯然傳出動靜,人必是還沒睡着的。
龔景凡往內室裡走。見少女正披着綾襖看書。在牀沿落坐了問道:“瓊妹妹是在等我?”
少年烏黑晶亮的眼眸裡跳着燭火,顯得分外精神。
陸思瓊自打他進來就打量了一番,此刻收了神色。不答反問:“你出府了?”
“府外有些事,我去處理下。”他答得風輕雲淡。
陸思瓊合了閤眼瞼,輕道:“你衣裳髒了,去隔壁梳洗下吧。風露和凝水正候着呢。”
龔景凡的眸色深上兩分,“好。”
他轉身又出去。
陸思瓊擱下詩詞。心思卻不寧了起來。
人才回京,怎麼就有事需要他處理了?
一身霜露,顯然是在外待了許久,必不是從蕙寧公主那過來。
衣衫上的塵土……
想着想着。眉間難舒。
他換了身在家常穿的袍子,仍是鮮豔高調的大紅。隨意的罩在身上,懶散着並未將衣帶繫好。沐浴過後溼着長髮,姿態慵懶的走了進來。
也不顧外頭炕上的安排。直接回了牀前。
陸思瓊瞧他這一副肆意自然的模樣,有些驚訝,面紅的收回視線,“你、你怎麼就這樣出來了?”
“不然呢?”他下意識反問,伸手往牀頭去。
陸思瓊趕忙別過腦袋,驚了一跳,“你做什麼?”
龔景凡卻是直接打開屜子,取了裡面的藥瓶,被她問的不明所以,衝對方晃了晃瓷瓶,“你還沒給我上藥。”
是,得換藥。
陸思瓊剋制着那份不自然,任由身邊人側過身子將衣袍褪至腰間。
箭傷方入眼,她的心底就“咯噔”了一下,語氣有些沉重:“你同人動手了?”
他似乎沒料到會被看穿,但一語道破後亦不覺尷尬,也沒想着掩飾,如常道:“沒怎麼交手,過了兩下而已。”
髮梢上的水滴下,從他後背的肌理上滾落。
陸思瓊怕傷口沾到,忙取了帕子替他將水滴拭去。
擡眸,見那凌亂的溼發,嘆了口氣無奈說道:“你把架子上的帕子取給我,這時辰天都冷成這樣,你怎麼不擦乾了出來?”
“太麻煩,之前在軍中也沒功夫計較這些。”
他敞着上身走過去又回來,含笑的把帕子遞給她:“阿瓊要幫我擦嗎?”
一臉嘚瑟的神樣,陸思瓊差點就收回主意。
但彼此這樣相對,到底不怎麼合適,只好從了他。
因着動作不方便,陸思瓊只好往前傾了身子,對方人又高,她做的很費勁。
兩人靠的近,龔景凡看着她有些失神,突然伸手一抱摟着她道:“瓊妹妹,咱們成親吧。”
陸思瓊手中動作一抖,心頭像是被什麼撐開了般,因着看不見他面色,“怎、怎麼了?”
龔景凡兩手都抱住了她,手只牢牢的緊着少女,語氣裡有股子堅定,隱約的還有幾分慌亂,聲調輕柔:“就是想成親了,別人家像我這麼大年紀的子弟,府裡都有嬌妻了,我卻沒有。”
陸思瓊被這份情灼熱了,連呼吸都不順暢起來,“不是明年嗎?”
“不想等。”他把腦袋靠在她肩膀上,聲音悶悶的。
陸思瓊有些暈眩,觸手卻是他赤.裸的肌膚,忙又收了回來,“先、先上藥,有什麼話待會再說,好嗎?”
“不好。”他又緊了幾分,語氣像是和誰賭氣一般,格外的孩子氣。
陸思瓊一時也不知該如何了。
半晌,見他還不鬆手,推着對方道:“把我放開,先上藥,別這樣子。”
這回他倒是聽話,乖乖鬆了手,任由她替自己上藥包紮。
又替他把長髮擦得半乾,拿梳子梳理了一番,這才重新躺下。
小事情做的久了,也有些吃力。
眼瞥見他一身紅袍的半躺在自己寢被上,正枕着自己雙腿,陸思瓊越看越覺得姿勢曖.昧,推了下他肩道:“哎。你去外面炕上睡。”
龔景凡擡眸瞅着她,“方纔的話,還沒說完呢。”
她拉過少女的手,把玩着她纖細的手指,放在眼前一個個細看,神色卻有些漫不經心,“我想把親事的日子提前。就今年好不好?”
“今年?太快了吧?”
陸思瓊有些不明白。又怕惹得對方不高興,語氣裡透着幾分小心翼翼,“我還沒及笄呢。”
“你這年紀出閣的也不是沒有。你。你若是擔心我、”
龔景凡難得露出羞澀的一面,並不敢看對方眼睛,眸一閉繼續:“阿瓊若擔心那個,我們可以等你及笄後再圓房的。我、我就想先把親給結了。”
陸思瓊亦聽得雙耳火熱,將腦袋埋得極低。
但這會子。亦明白定是發生了什麼,否則眼前人不會特地說出將婚事提前的話。壓下了那股矜羞,她鄭重詢問:“你剛剛,去見了誰?”終還是問了出來。
他沒有隱瞞:“秦相。”
陸思瓊心一顫。雙眼瞪得極大:“他?”
龔景凡放開她的手,坐直身頷首,“是。我昨晚才進京他的人就得了信,我分不清是你們侯府裡有他的人。還是這公主府不乾淨。先前你纔出門去見母親,相府的人便來請了我。”
“這裡可是公主府?秦家的人怎麼能躲得過重重侍衛,直接進了這裡?”陸思瓊覺得不可思議。
“我何嘗不是這般覺得?”
於龔景凡來說,那一剎那是慌張的,但不是因爲自己,而是爲了眼前人。
他這樣有功夫傍身的人都沒察覺到宜蘭水榭外有人,秦家的人能輕而易舉得躲過護衛出現在自己身前,若是他們想對瓊妹妹下手……
他簡直不敢想象。
一方面既是憤怒,另一方面又很無力,第一次覺得自己這般渺小,怕守不住她。
龔景凡望着面前少女,語氣低沉:“你之前,和秦家做了約定,是嗎?”
“什麼約定?”陸思瓊不明所以。
“說等開歲之後,你就會回到秦家。”
龔景凡語氣一緊,慌色盡顯:“瓊妹妹,你不能回去,你若進了相府,這一切就都變了,到時候你我之間的婚事還有沒有都不一定了。
阿瓊,你心裡是有我的,對不對?”
他無比認真的眸子凝視着少女,眼中有深情、有期待,甚至還有幾分祈求。
陸思瓊看得心都疼了,“你這問的是什麼傻話?難不成我隨隨便便就與人這般說話相對了的?”微嗔的語氣,說完就將腦袋別過。
龔景凡笑了,笑得特別滿足特別高興。
他捧着她的臉,語氣誘哄,“既然這樣,我擔心夜長夢多,你先嫁了我,好不好?”
“這、”陸思瓊微頓,語氣沉吟,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我沒有和秦家做任何約定,也沒有說過年後就回相府的話。
你我的婚事去年就定好了的,只要你不想退親,哪來的變數?”
她說着說着,腦袋又不好意思的埋了下去。
“我當然不會退親,你就當安了我的心,讓我不這麼擔驚受怕的,好不好?”
竟是撒嬌!
看着他這麼大的人,陸思瓊頗覺出幾分喜感;轉念,又是感動又是欣喜。
她的心也一下子軟了,猶豫着回道:“婚事自有長輩做主,府裡決定了我何時出嫁,我自然不會說不。”
這是默認。
龔景凡很明白,歡愉的恨不得跳起來,他兩手交疊着在牀前走來走去,一個勁的只顧着傻笑,“我明早就去見母親,讓她重新選日子。”
陸思瓊不知秦相與龔景凡都說了些什麼,讓眼前這個素來自信滿滿的少年如此悵然若失。
她對秦府沒興趣,也無意打聽,只是見不得少年難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