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是個陰天,對貝克蘭德來說是很普通的天氣,“秋高氣爽”的日子,對住在這裡的居民們來說有點奢侈,除非是去往郊外的貴族莊園,否則這裡大部分時間都與陽光無緣。
只是今天的天空裡,還有些別的東西,就像是風景畫外沾上的一片灰塵,讓人覺得十分突兀。
但是隨着那些飛行物越來越近,那些塵埃般的黑點逐漸放大,直到可以被下方螞蟻般的人羣看清楚。
魯恩自己當然也有飛空艇,因爲可以飛行的特殊性,這種交通工具大多都被軍方嚴格管制。
而今天,那些覆蓋着深棕色塗料的飛空艇,正從北方一路靠近貝克蘭德的上空,在飛空艇上,繪製着斜條紋的紅、白、黃三色標誌——至少對魯恩來說這種圖案絕不陌生,這是弗薩克的國旗。
居住在北區和西區的貴族們,統統接到了來自黑夜教會或者風暴教會,聯合政府進行“防空演習”的邀請,讓他們儘快前往附近的大教堂。
當繪製有弗薩克國旗的大量飛空艇,從北邊的天空接近貝克蘭德的時候,沒有人會覺得他們只是路過。只是遠遠望去,那飛空艇就像是大片即將蠶食地面的蝗羣,所有注意到它們的人,都難以壓抑住內心的惶惶不安。
戰爭無形的鐘聲奏出巨響,迴盪在上空。
然而幾座大教堂所在的位置,似乎早就對此有所準備,對有底氣的教會們來說,非凡力量是最有效的倚靠,此時已經被對方挑釁到了眼前,性情暴躁的風暴教會,更難以忍受這種行徑。
從聖風大教堂上空,風聲一響,便直接凝聚出青黑色的巨刃,勾勒出一道道斜切而過的月牙,直衝天空上方飛起。
這些試圖收割生命的利刃靠近時,卻在飛空艇編隊的氣囊外,撞上了一層無色的防禦,所有的攻擊都被擋在外側。儘管巨大風刃一次又一次飛起,試圖衝擊那防護,卻只是讓飛空艇變得搖晃,沒能成功擊穿它們。
當飛空艇的炮口、機槍口、投擲口先後打開,瞄準下方時,一陣猛烈的颶風在聖風大教堂周圍掀起,夾雜着霹靂作響的閃電,這陣風暴直接卷向了上方所有的飛空艇,迫使它們在浪潮般的氣流中顛簸起伏。
然而這樣的攻擊再度被化解了,血色與鏽色交織的光芒交融顯現,只是一瞬間,就籠罩住了所有制霸天空的飛艇,將它們全部聯結起來——這是“戰爭主教”的權柄,聚集戰友的力量,形成一個整體!
弗薩克皇室的艾因霍恩家族,掌握着以戰爭爲化身的“紅祭司”途徑,然而苦於長久的和平,他們很久沒有促進序列一“征服者”的天使誕生。
現在由他們來率先掀起戰爭,試圖動搖貝克蘭德與魯恩的安穩局面,似乎從哪方面都是很合理的事情。
有了彼此間的“心靈溝通”,這羣弗薩克飛空艇很快在颶風中穩定下來,就像是落下重錨、不畏海浪的空中艦隊。
然後,便是反攻的時刻。
鐵黑色的炸彈如落雨般從投擲口被拋出,炮口閃現的火花帶着轟鳴,使戰爭的聲音衍變成了有形。
颶風咆哮着盤旋,然而卻不能完全阻止這些攻擊落地,緊緊使這些炮彈偏離了既定的軌跡。
人禍從天而降,向着城市伸出了手,不論人們是否在注視着這一幕,飛空艇的陰影都來到了他們頭上。
——
北區,貝克蘭德技術大學。
“梅麗莎,你看到卡特了嗎?”深色皮膚的坎德拉·岡薩勒斯捧着一疊書本和圖紙,這樣詢問着過路的黑髮少女。
梅麗莎·莫雷蒂轉頭的時候,順手指了指廣場的方向:“我之前看到他在蒸汽列車車頭那邊,剛好我也要去看看尤朵拉。她昨天上課的時候告訴我,說今天有首新寫的詩歌,想分享給大家聽。”
坎德拉猶豫了一下,沒有拒絕跟梅麗莎同行。
“所以你要找卡特做什麼?”
“因爲他最近的表現都很好,他的那封推薦信很快就會下來了,有教授作保證,他能順利獲得暑期去船舶公司參觀的機會。”
梅麗莎知道卡特爲這件事焦慮了很久,這位很有研究才華的男同學,雖然一直勵志要成爲船舶工程師,事實上還一次船都沒有坐過。
這一次學校公佈了暑期的計劃,願意帶人去船舶公司與工廠參觀,卡特第一個衝上去報了名,跟每個人都念叨很久這件事情。
梅麗莎不禁也笑起來:“希望他知道這個消息後,能別再拉着每個人抱怨了。”
“就是因爲他太煩人了……”坎德拉重重地嘆了口氣。
梅麗莎談起最近課堂上研究的課題,坎德拉聽着她的疑問,時不時給出回答或者做些補充,兩人的腳步逐漸接近廣場中央的蒸汽列車車頭。
忽然間,一種莫名的驚悚感在心裡浮現,讓坎德拉沒能繼續邁出腿,她下意識擡手,拽住了自己的羽毛耳墜,似乎聽到一點隱約的耳鳴聲。
是因爲頻繁熬夜?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嗎?坎德拉晃了晃腦袋,那種嗡響卻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清晰。 見到坎德拉定在原地,梅麗莎也下意識停住了腳步,兩人站在了廣場的邊緣:“嗯?是我剛纔引用的那個理論哪裡有錯嗎?我還沒看最新一期的《機械月刊》……”
坎德拉明明已經看到卡特的後腦勺了,那頭亂糟糟的亞麻色雜毛,但是坎德拉腳下像是被凍住般,一步都挪不動了。
坎德拉索性大喊起來:“不、不是,我——該死的,卡特呢?卡特!給我過來!”
脫口的聲音比平常還要尖銳沙啞,坎德拉知道,她心裡莫名的恐慌感,一定是如實地反映在聲音裡了,不然梅麗莎的眼神不會那麼奇怪。
這個姑娘一向很矜持拘謹,總是在照顧身邊人的心情,不會太直白地表達內心的負面感受。
梅麗莎也確實相當憂慮,她試探着問:“坎德拉,你還好嗎?”
尤朵拉回頭看向發出喊聲的人,也看到了自己的好朋友,索性離開人羣向着這邊走來,衝梅麗莎揮揮手:“發生了什麼?爲什麼坎德拉……”
她的話還沒說完,坎德拉又深吸一口氣,平穩住自己因爲恐懼感而發顫的身體,再度大聲喊起來:
“卡特!快點過來——你的參觀申請沒通過!”
這句話比喊多少次名字都有效,那個亞麻色的腦袋猛地轉過來,用力推開身邊的人,朝着坎德拉的方向衝過來:
“你剛纔說什麼——”
他的話也同樣沒有說完。
隨着一枚難以看清外觀的東西落地,砸在廣場中央,所有的聲音都中斷在它爆發的那瞬間。
爆炸聲淹沒了一切,讓縈繞在坎德拉耳邊的嗡鳴聲完全消散。
不遠處,主教學樓的玻璃已經被震得碎裂,氣浪將廣場附近的幾人統統掀翻,尤朵拉跟梅麗莎倒在一塊兒,坎德拉本能地彎曲身子蜷縮起來,而卡特栽倒在花壇邊,後肩上插着巴掌大的碎裂鐵片。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那麼好運,尤其是還留在那輛蒸汽列車車頭附近的學生們。
坎德拉動作迅速地從地面上爬起來,望向剛剛爆炸聲的源頭。
貝克蘭德技術大學廣場,那標誌性的蒸汽科技產物,已經被完全炸碎,散落的零件與血肉的軀體混雜在一塊兒。
掀飛的鋼板砸碎了某人的腿,越來越多的鮮紅在往外流動,血腥味隨着焦糊味一同飄在空氣裡。那場爆炸本身,更是留下了大片燒灼的痕跡——包括在那些停止呼吸的人身上。
在爆炸引起的耳鳴聲過去後,梅麗莎痛苦地擡起了頭,耳邊盡是尖叫和哭嚎聲,那些聲音似乎時遠時近,被劇烈的心跳聲掩蓋。
她呆呆地望着廣場上的慘狀,辨認着那些同學們的面孔,悲傷衝破恐懼,一瞬間便盈滿這個年輕女孩的眼底,她掙扎着想要起身,但是腿卻總是不聽使喚。
坎德拉反而要更加冷靜,她將手腳發顫的梅麗莎從地上拉了起來,然後也沒再管她,而是動作迅速地檢查起卡特和尤朵拉的狀況。
尤朵拉昏過去了,她的後腦重重地撞到地面上,此時呼吸微弱,但至少還活着。
而卡特的情況就糟糕多了,肩頭那塊鐵片留下的是貫穿傷,一時間無法移動,取出鐵片只會造成進一步的失血,需要緊急救治的人還有很多,拖延治療時間後,這條手臂大概是保不住了。
坎德拉注意到梅麗莎還呆呆地站着,低聲催促道:“去找老師,去跟別的人找地方避難,去地下區域!我們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波襲擊!”
“那你,我不能……”
“快去!”坎德拉衝梅麗莎喊了一聲,她擡頭瞥了眼天空,看到正在往西面轉移的飛空艇。
梅麗莎也同樣注意到了這點,她的面色愈發蒼白:“西面……”
“西區是貝克蘭德的中心,他們有更明確的目的地。”
坎德拉神色陰沉,她努力地將尤朵拉背到自己身後,一轉頭,卻看到梅麗莎一路跑向校門的背影:
“梅麗莎!等等,你去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