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伯蘭嵌着雜色寶石的袍角,隨着他的腳步而搖晃,折射出耀眼的光彩,放大了籠罩在教堂內的光暈。
他下意識摒住了呼吸,努力放輕自己的腳步聲,穿過兩排長椅間的過道,一直走向教堂最前方。
那裡立着一處巨大的十字架,陽光從其後方的彩繪窗戶灑入,照亮了青年腳下每一步踩過的磚塊。
這是一處極寬闊宏偉的教堂,擡頭間能看到遼闊的圓形穹頂,每一處都繪製着色彩斑斕、栩栩如生的壁畫。
巨大的石柱撐起了房屋結構的主體,不同種族的屍骨層疊着,鑲嵌在上,卻只給人以聖潔肅穆的莊重感,完全沒有任何恐懼或陰森的氛圍。
教堂前方,一個懸浮在高臺上方,恰好立於十字架中心點的白袍人影,溫和的目光投向下方的衆人,落在所有參加者的身上。
每個人都有着被注視的感受,卻又不因這樣的視線而惶恐,反而彷彿被陽光所照耀,生出發自內心的寬慰與喜悅。
那人的身影近乎完全虛幻,只是脖子上,套着一圈由橄欖枝與荊棘編成的圓環,具有鮮明的色彩與穩定的實體,上面串連着幾朵燦爛盛開的向日葵。
一隻小巧的雲雀,正停在那人的肩膀上,雀鳥緊閉着雙眼深深低下頭,看上去也在恭敬地等待場間的聖事進行,預備聆聽神靈的宣告之語。
神態各異的眼神落在亞伯蘭背後,其中不乏少許陰暗的嫉妒心,只是他們都用羨豔與讚歎,遮掩住內心真正的想法,儘可能用虔誠的姿態,等待着主的半身替被呼喚名字的人,行宣姓聖事。
十字架前,六位身負翅膀、頭頂光環的天使一字排開。
最左邊的天使銀髮如瀑,低垂的睫毛蓋住同樣銀色的眼眸,在毫無動作的時候,更似一尊完美無缺的雕塑,素淨的灰白亞麻長袍毫無點綴,樸素得似一張空白畫紙。
烏洛琉斯的身後有着同樣爲銀白色的寬大羽翼,頭頂的光環散發出銀芒,像是蛇身般帶有盤旋的彎繞,構成了一個奇特的符號。
第二位天使似乎披着一頭火焰,劍眉上挑,臉上帶着狂熱卻又不羈的笑意,用尖銳的眼神掃過長椅上的所有人,那利刃般的張揚氣質,幾乎要在每個望見他的人眼裡留下劃痕。
梅迪奇仍然穿着那身帶有血色紋路的漆黑盔甲,手中壓着一把外鞘着地的寬劍,祂整個人便是一把半出鞘的血劍,身後紅色的翅膀上似乎隨時都會燃起火苗,在祂頭頂光環的邊緣,額外凝聚了一層淡薄血光的虛影。
中間的天使站位要多出其餘者一步,亞伯蘭對祂再熟悉不過,從以前,到現在。
薩斯利爾大人的容貌沒有任何變化,但是祂的氣質卻越來越威嚴,直至現在,祂讓人感到難以觸及。
那層陰影永遠地籠罩在祂的眼睛上,祂的容貌變得模糊不清,再也未曾清晰地呈現在世人眼前。
黑色的長卷發垂落過肩膀,深黑色的修身長袍用銀線繡出了繁雜的華麗花紋,祂腰間懸掛着色彩鮮亮的配飾,與那些花紋同樣包含着既定的神秘學符號,在各個祈禱儀式中都常被頻繁應用。
黑色的修長羽翼在薩斯利爾的身後收攏,卻又透出層層疊疊虛幻羽翼的虛影,帷幕般環繞在祂的身體周圍,與祂頭頂染着幽暗的光環相呼應。
再過去一位,也是亞伯蘭曾經很熟悉的人,那時候對方雖然比他還要年輕,卻已經是日漸強大的非凡者,而現在對方蒙受主的恩賜,竟然已經成了天使,不免讓亞伯蘭心中十分感慨。
奧賽庫斯神態虔誠,英俊的容貌已經不再稚嫩,卻仍然充滿朝氣,祂臉上帶着溫和的微笑,潔白卻更狹長的翅膀微微張開,淺淡的光暈籠罩在上面,包括祂頭頂的光環,都散發出如陽光般燦爛的溫暖。
至於那位墨藍色頭髮的中年人,亞伯蘭就感到有些陌生了,祂的面部輪廓十分方正,雖然有着極嚴肅的神態,五官棱角卻不算深。雖然與梅迪奇的狂放不太一樣,但在這位中年人的眼底,也有雷光般的沉澱,似乎醞釀着無形的風暴。
列奧德羅身後同樣有一對翅膀,雖然是白色,但是上面卻布有海浪般的光紋,隨着呼吸之間,就隱有浪潮奔涌的起伏,祂頭上的光圈環繞着一道道細微的閃電,遠遠看去就像是在閃爍。
列奧德羅知道,這更多是因爲祂曾經願意冒險,參與了隱秘之外的計劃,協助部分巨人族橫渡大海前往西邊大陸等等,但是直到今天,列奧德羅對於自己能當上天使的事情,仍然沒有太多實感。
祂還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穩定好自身靈性的狀態。
站在最末端的,是一位戴着兜帽的老人,身子微微低伏,長長的白鬍子垂至胸口,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皮封書籍,相較其他幾位而言,祂便顯得不是那麼顯眼了。
老者身上半邊袍子帶有菱形格紋,另外半邊是樸素的灰,腰間的收束長帶上,垂着一隻黃銅打造出的眼睛,同樣的圖案也印在祂兜帽的頂端,如同額外的一隻眼睛,貼在頭頂。
主的天使們,向祂獻上了忠誠與信仰,最終獲得了主的恩賜。
亞伯蘭這麼想着,腳下已經停在薩斯利爾的面前,薩斯利爾左手中託着金色的器皿,器皿外紋刻着多個扭曲的神秘學符號,而裡面盛着經過的祈禱與聖化的新鮮橄欖油。
亞伯蘭按照儀式應有的流程,單膝跪地,然後向上擡起頭來,在自己的面部點出了十字架:
“那普照衆生的真光,如今也落於我身上,容我獲得解放。”
薩斯利爾用手點起一抹橄欖油,用它在亞伯蘭的額頭上重重抹過兩道,留下一片反着光的十字:
“願罪惡被埋葬,願不潔被洗滌,願你蒙受光照,藉着光明而獲得新生。”
然後薩斯利爾攤開手掌,將手攤開伸到亞伯蘭的頭頂:
“賴天主的無限仁慈,於天主的注視下,我們親愛的弟兄,你已受了寬恕,將領受降福,願聖神的恩寵保佑你。“自此以後,你的姓氏便是亞伯拉罕。”
亞伯蘭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大聲熱切地感謝着主的恩典,他的話語帶着哭腔。
這樣嚴肅的場合,沒有人會覺得亞伯蘭的反應不合適,或者換了別的人經受這樣,來自主的賜姓,說不定會比亞伯蘭的反應還要激烈。
只是也有某些參加典禮的傢伙,在暗中有些不太尊重的表現,比如在暗中交頭接耳……
“達日博格,這個姓氏不是偶然,是嗎?”
“當然不是。”
達日博格與卓婭的談話僅僅發生在兩者之間,沒有誰能聽到,達日博格現在已經熟練掌控了他容納的權柄,甚至有意分離了一部分出去,調節了自身的聚合傾向。
在卓婭的幫助下,他保持住了非常良好的精神狀態,包括這片大陸上所有的信徒——“錨”的概念對於這間教堂內的天使們來說,都已經不再是秘密。
至於翅膀,那原本不是必要的,但是達日博格空想之後,就敲定了幾位天使們的新形象。
他自己反而是沒有的,不過這很合理,達日博格這麼想道。
只是今天的儀式過程,要耗費上大量的時間,原本達日博格並不想親自來,他正在忙於空想與設計自己的“伊甸園”。
這位熱衷於創造神國的造物主,甚至直接告訴薩斯利爾,可以空想一座神像擺在教堂前面,反正他的視線能直接落在這裡,卻被自己的半身嚴詞拒絕了。
薩斯利爾再三強調,今天是個很重要的日子,要求達日博格今天必須得出席——“就算掛在上面什麼都不幹也可以”。
而在這場拉鋸戰中,薩斯利爾以祂絕不動搖的堅持勝出,換來了達日博格一整天的行程表。
雲雀在別的語言裡聽過“亞伯拉罕”這個姓氏,卓婭的眼皮動了一下,強忍住低頭去看的衝動,依然保持着自己雕像般的姿態:“所以下一個姓氏是什麼?”
“雅各,我覺得挺好的,很適合那個已經上了年紀的追隨者。”
卓婭沉默了好幾秒,試探着問:“所以再下一個呢?”
“是所羅門。”達日博格迅速地回答道。
“今天似乎有很多人,你……”
“索羅亞斯德。”
“說真的,這些姓氏有些耳熟。”雲雀說這話的時候,語調幹巴巴的。
達日博格帶着輕笑的聲音,很快便傳遞回來:“不說這個了。其實不只是伊甸園,我還準備了一件禮物給你,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我不要你空想的人性。”
“那次只是個不成熟的提案,這次的禮物或許能給你一點驚喜,我甚至在實驗的時候順便修好了你的舊軀體,你之後或許用得上。”
卓婭又沉默了片刻,而過於強盛的預知直覺,促使祂說出了後面的話:
“其實你來這裡的只是個空想的分身,你還在伊甸園忙着做什麼,是嗎?”
達日博格忽然完全沉默了,他安靜地注視着下方,好像完全專注在儀式上,從來沒有分心過一般。
這樣特殊的聖事一共進行了十二場,今日的儀式纔算是大致結束。
薩斯利爾立於衆天使之前,祂的宣告聲從教堂內傳出,迴盪在整個城市,也很很快傳遍整個大陸。
這是光輝紀年的第一年,第一月,第一日。
爲後日所記,也爲後日所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