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正義”只是在心裡嘀咕一下,非常客氣且禮貌地道:“謝謝你告知這些,‘惡魔’先生。也謝謝您幫我解答疑惑,‘世界’先生!”
“愚者”輕輕點了點桌面,將或沉思或茫然的另外幾人吸引過來,待所有人望向桌首,祂才溫和地開口:
“神愛世人,並非無償,這就是傳教的本意。”
艾絲特的嘴脣又動了一下,但她只是沉默地嘆了口氣,沒有出聲,跟其他人逐漸露出震驚的神色相比,桌尾的“世界”低垂着頭,似乎對這個話題毫無反應。
“愚者”並未多做解釋,也沒人敢再詢問這個話題,桌邊的人一半左右都有淺層信仰,這個話題延伸下去,必然會以更抽離的視角去剖析神靈,這跟褻瀆沒有差別。
安靜持續片刻,“正義”略艱難地提起笑容:“我最近遇到的只有這麼一件事。”
這個話題總算完全結束,其餘人稍微鬆了一口氣,場間壓抑的氣氛稍微緩和。
但是在“魔術師”和“月亮”表示沒有新消息後,“倒吊人”卻看向“世界”,詢問道:
“那副壁畫可以分享給大家嗎?”
“世界”沉默了好幾秒,然後才冷漠地回答:“我沒意見。”
於是在“愚者”微微點頭後,“倒吊人”分享出了一副壁畫:
畫面背景整體幽暗,與它“敘述”的故事相符,背景隱約有一道道模糊身影,主體則是一張長桌,上面躺着的身影,揹負起整張畫面上最明亮且柔和的顏色,充滿光輝的十字架。
而遮擋那份光輝的,是三個面帶陰影的人——一個英俊而朝氣、套着純白長袍的金髮青年,容貌如陽光燦爛;一個身穿黑色盔甲、威壓豪邁的中年人;一個戴着兜帽,只露出嘴巴、皺紋與白色鬍鬚的老人。
然而他們在做的事,使人很難將他們與任何正派角色聯繫起來。
這三個人正分食着長桌上的人影,扯下的斷臂被中年人送往口中,捧起腦袋的白鬚老者吸食着腦漿,俊美青年啃噬着剛被挖出、似在跳動的心臟。
在那道揹負着十字架光影的人腹部,裂開一道巨大的創口,裡面盤坐着渾身漆黑的嬰兒,他咀嚼着腸子,浸滿鮮血。
而這副壁畫的繪製更巧妙的設計,就在於四個人同時微微擡頭仰望,彷彿在注視着任何“看到”他們的人,盯住了壁畫之外的旁觀者,讓人心裡升起猛烈的寒意。
注視這幅壁畫的第二秒,艾絲特的視線就忽然模糊起來。
她用力揉了兩下眼睛,發現眼角正在不斷逸散淚水,但這並不是實體,她完全不可能哭出來……
籠罩在艾絲特臉前,模糊她容貌的灰霧微微卷動,吞噬了那些散發出微光的淚水。
艾絲特這才意識到,或許這不是因爲她。
除了分出心思去觀察情況的“愚者”,其他成員還沉浸在壁畫內容帶來的衝擊中,沒有注意到“戀人”的異常。
——
灰霧當然不會阻擋克萊恩的視線,他對艾絲特的反應看得一清二楚。
“世界”先前回答時的短暫沉默,就是克萊恩在遲疑,他不確信是否該讓艾絲特知道這件事,又擔憂這件事會不會有什麼負面影響,讓她或者卓婭出現異常。
但是這裡畢竟是灰霧之上,相比起以後的某天,艾絲特可能從別的地方接觸到這個真相,或許這纔是真正合適的時機——讓她從一個受保護的渠道得知這件事情,在這裡,“愚者”可以光明正大地予以保護,應對卓婭的任何異動或者艾絲特的失控。
而現在是塔羅會,克萊恩知道以艾絲特的性子,絕對不會在這樣嚴肅的會議上發作,這樣的環境也能逼迫她迅速冷靜下來。
當然,“愚者”能提供的庇護,是克萊恩同意“倒吊人”放出那副壁畫的關鍵,或許這也能打消艾絲特追查“達日博格”這個名字的想法。
但是當淚水從她虛假的靈體滲出,破碎成微亮的光點,又被灰霧汲取時,克萊恩仍然感到了一絲歉疚。
他不能確認那淚水的來源是誰,艾絲特還是卓婭,他只是替這樣悽慘的真相感到惋惜。
克萊恩也如此清楚地意識到,真神也有無能爲力的事情。
就像那位被分食的遠古造物主,如今連那段歷史都被掩蓋,悄無聲息。
“戀人”的情緒很快穩定下來,只是輕輕揉捏着眉心,在意識到自己在哭泣的瞬間,她的眼淚就停下了。
別人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失態,那副壁畫的內容對所有人來說,包括那些並不信奉七位正神的人,都是一種巨大的衝擊。
這是屬於歷史陰暗面的隱秘,它能帶來的強烈印象,足以留存在他們記憶中,成爲一種警告。
唉,希望這件事不會讓他們太過惶恐……
克萊恩移動着視線,“愚者”環顧着祂的與會者們。
——
“隱者”皺起眉頭,心中的驚疑讓她沒忍住開口的衝動:“天使之王們?”
“倒吊人”作爲展示這幅壁畫的人,自然給出瞭解答:“對,至少周圍三位是。”
好幾秒沒人接話,“戀人”儘量收斂好情緒後,才小聲喃喃道:“霍……那個嬰孩是真實造物主,或者常被提及的,墮落造物主。”霍爾斯也見證了達日博格的死亡?艾絲特有些恍惚。
她的聲音並不大,卻足夠讓長桌邊沉默的每個人都聽清,跟“戀人”平時溫和卻輕快的聲音不同,她的話語在顫抖,甚至能讓人聽出一絲隱隱的悲痛。
“太陽”下意識望向桌尾,而不再是那副壁畫,他似乎找到了另一個,跟自己有相同痛苦與絕望的人。
神死去了,被吃了,永遠回不來了……那被黑暗籠罩的大地,又該向誰祈求寬恕與陽光呢?
“太陽”不理解其中緣由,也沒有足夠的勇氣詢問“戀人”,詢問她是否也知曉白銀城信仰的“主”。
他最終只是黯然地垂下頭去,然後又在默然中擡起頭,望了一眼首座的“愚者”。
“正義”終究是在一個傳統的、與教會關係密切的貴族家庭長大,這一切對她來說太過震撼,以至於她不得不尋求別的解釋,來平息自己內心的波瀾:
“這是對三神從造物主精神裡誕生的那個傳說的扭曲?”
這是正神教會通用的說法,明面上流傳最廣的神明誕生記錄。
艾絲特沒有出言反駁,但她知道不是這樣的,這副壁畫展示的一切……
她甚至能將畫面中那三個人與相應的天使聯繫起來:“風天使”、“智天使”、“純白天使”。
並沒有更多的記憶涌進腦海,艾絲特現在跟卓婭的聯結已經出現裂縫,她只是有這樣朦朧的印象,再多的信息,她也翻不出來了。
“倒吊人”給了“正義”迴應:“也許吧。”
“愚者”沉默不語,而這樣帶有分量的沉默,在青銅長桌上不斷髮酵。
“惡魔”又下意識往懷裡揣了一下手,他真的很想來根菸壓壓驚,今天這場會議對他來說,並不怎麼友好——他原本以爲自己的精神已經很強悍了,不管遇到什麼都能冷靜面對。
“惡魔”怎麼都沒想到,參與會議的第一天,就遇到有人帶來這麼驚悚的秘聞。
這就是神前會議的含金量……巴那貝的坐姿相比剛參會的時候,變得正經太多,他已經完全放下玩世不恭的心態。
實在是眼前這幅壁畫描繪的內容,讓他都感到沉重。
最終,還是“倒吊人”主動散去壁畫,打破了殿堂裡的安靜,他向“太陽”詢問“調查前任首席陵寢”的事情,但是“太陽”這段時間一直有巡邏任務在身,沒有空去調查。
“倒吊人”的語氣顯得十分疑惑:“你爲什麼不找有一定交情的朋友幫忙?”
他甚至貼心地講解了如何把這件事拜託給朋友,替“太陽”提出了相當周全的打聽計劃。
而隔了好幾秒,“太陽”纔給出回答:“我沒有朋友。”
“倒吊人”緩了口氣,又開始鼓勵起“太陽”,甚至藉助“白銀城正處於危險的十字路口”,這樣的勸導話術,讓本就單純的“太陽”更加猶豫不定,陷入了掙扎的思考中。
艾絲特沒有太仔細聽他們的對話,她只是呆呆望着先前那副壁畫的方向,即使感到痛苦,她也想再多看一眼,試圖藉此從自己的意識裡多挖些東西出來。
“世界”沙啞的聲音響起在旁邊:“‘正義’小姐,請問你現在能治療較爲嚴重的精神疾病嗎?”
艾絲特立刻回過神來,皺眉盯住了“世界”。
“正義”倒是顯得躍躍欲試:
“可以,沒有問題。‘世界’先生,你有朋友需要治療嗎?”
“世界”微微向艾絲特的方向轉了下頭,但這只是個很不起眼的小動作,看上去僅僅是在兜帽下活動了一瞬間脖子,然後又轉回“正義”的方向。
“世界”笑聲低沉嘶啞:“可能有,當然,也是我需要治療。”
“正義”在短暫驚愕後,又看似不經意地往“戀人”的方向多瞅了一眼:
“我不敢保證,‘世界’先生,可是根據我的觀察,你並不存在很明顯的異常,不像是有精神疾病的人。如果是焦慮與壓力,我會提議適當的放鬆緩解,通過自我調節都能度過階段性的低谷,不需要刻意尋求治療。”
“世界”輕輕點頭:“謝謝你的好意,我想先預約,如果出現了什麼情況,我希望能得到可信賴的治療,而你是我最爲熟悉的‘心理醫生’。”
“正義”聽到這話,當即用力點點頭:“我明白了,我會擔起你的信任的,‘世界’先生。不過這得確保你在我能活動的範圍內,不然我們難以見面……”
“世界”衝“愚者”垂下腦袋:“尊敬的‘愚者’先生,不知道在灰霧之上是否可行?”
“愚者”微笑着道:“我不介意,都可以,如果你們任何人有需要的話。”
艾絲特望向了“愚者”,這似乎……是某種暗示?